《百日艳》珞冰

26、我配不起

　　姜舞记得清楚，那时候谁人不认识黎子温，他小小年纪便才思敏捷，清俊不凡。听说他阿父阿娘要来看他，姜舞着急的从小院里跑去看热闹，她才躲过欧阳夫子的追打，钻狗洞弄的一身污泥，结果正好撞到了黎子温的母亲，她高贵华美一身衣裳闪着夺目的光彩，婢女以为她是哪里来的小乞丐要打她。

　　黎夫人制止了婢女，还赏给了她两块点心。

　　那是姜舞第一次吃到点心。

　　那块点心本来是味道极好的，但是吃到她的嘴里却又苦又涩。

　　她第一次萌生了想要找她的母亲，想要找旬阳公主的念头。

　　她逃走了，她背着自己的行囊，带着一把短刀。

　　逃去了宁郡。

　　黎子温问：“后来呢？”

　　姜舞说：“没什么后来。”

　　“我远远看了她一眼就走了。”

　　从那时候开始她就知道，不是所有的母亲都一样，不说所有的家庭都一样，她的母亲困苦无奈，垂死挣扎。

　　连自己的孩子都舍弃了，也没能救下自己爱的人。

　　黎子温问：“是我阿娘......”

　　姜舞摇头，“不是，是我，是我看清了我自己，我薄凉，冷酷，自私。”

　　“我看过了这世间夫妻该有的模样，所以生出了逆反的心思。”

　　“我这样的人不配的。”

　　“别说你，就是南野烈我也配不起。”

　　“要不是北苑突然出事，我也不会......”

　　忽然有人走了过来。

　　黑夜的河边树林，姜舞吓了一跳，‘砰’一下撞到黎子温的肩膀上。

　　喝了酒的黎子温身形不稳，他们都倒向了右边。

　　姜舞慌忙勾住他的手臂，身体拽向后方，他们稳住身形了，好像一起亲密抱在一起一样。

　　南野烈眸光冰冷，手按在剑柄。

　　姜舞呆呆地看着他。

　　黎子温呆呆地看着他。

　　南野烈强硬而愤怒：“你们在干什么？”

　　姜舞勾起唇角，笑得坏意十足。

　　“能干什么，你不是都看见了吗？”

　　南野烈脸色变得非常难看，他冷冷地睨着黎子温，“这就是你说的公平竞争？”

　　黎子温声音也冷了：“是啊。”

　　姜舞才松了一口气，就听见黎子温傲慢的声音：“先勾引，再下药，然后即可去向旬阳公主提亲。”他勾起唇角，“这样，谁的胜算更大一些？”

　　他们两个同时看了过来。

　　姜舞咽了咽喉咙，她绝望地想捂住脸。

　　太难了。

　　为什么要搞我。

　　要被害死了。

　　她嘲讽地勾起嘴角：“怎么，你是第一天认识我吗？”

　　“我本就是这样见异思迁不守礼法之人。”

　　她扬起雪白的下巴嚣张跋扈地说：“滚回去，打扰到我们了。”

　　气得发疯的南野烈手按在剑柄上，不自觉地轻微发抖。

　　他盯着姜舞，仿佛要失去理智没有动也没有开口，只是气质沉重的吓人。

　　姜舞扬起下颚跟他对视，“你还要对我拔剑不成。”

　　南野烈狼狈的后退。

　　他身上的气势荡然无存。

　　然后

　　他转身

　　一步一步地走远。

　　黎子温：“......姜舞，你是有点疯。”

　　姜舞笑的失魂，“没错，你也趁早认清我。”她声音冷淡，“此去乌尔图路途远遥，危机四伏，不要想些有的没的，击退这支狄兵，你尽快返回南召。”

　　“南召内部恐有不平。”

　　“你怎知？”黎子温深吸一口气，“阿父这次让我带兵北上，我本就有疑虑，没想到族内真的有事。”

　　姜舞轻声，“嗯，你双亲都无事，你归去三月之后将师珉和王岘送来梓阜。”

　　黎子温又悄悄吸了两口气，他望向姜舞，“你已经在南召安排了人？你总是这样，悄悄做很多事。”

　　他撂下狠话，“你放心，我保证，目前不纠缠，我知道你有要紧事。师珉和王岘我借给你，你这是欠了我人情的，你将来一定必须还！”

　　话完他匆匆离开了。

　　姜舞呆滞，这算放狠话？

　　待黎子温走远，她才弯下腰抚上心口，浑身冷汗浸透了衣裳，放着心脏的地方像是被千万只虫子撕咬。

　　姜舞低声咒骂：“该死的白日蛊。”

　　“......这才过了几天。”

　　姜舞回到营帐的时候，南野烈竟然在等她。

　　不知道为什么，姜舞居然感觉紧张。

　　“那次救我的人是你？”他苍白着脸，“在学院后山的池塘，你为何不说？”

　　“你为何要给赫金送信？”

　　“你给的是我们的行军图，为什么？”他瞪着眼睛难以置信。

　　“你跟黎子温......你们......”

　　姜舞的头有点晕，她越过他面朝自己的床铺直直地仰面躺了下去。

　　南野烈猝然失语，他步步失守，失魂落泊，这到底是算什么？

　　她忽远忽近，玩弄人心。

　　难道这真都是权门贵女的游戏。

　　姜舞睡得还没有起来的时候，赫金已经从乌尔图杀到了十里外，甚至突破守卫昨夜行刺至主帐。

　　听阿园大呼小叫要不是南野烈，姜舞现在可能已经被劫持了。

　　现如今南野烈和黎子温兵分两路，黎子温去围杀十里外的一万轻骑，南野烈去追杀赫金带领的那一支黑衣杀手。

　　阿园急的跳脚：“女郎，我们快些洗漱收拾然后赶去和王小将军汇合。”

　　“急什么？”姜舞懒洋洋地看她，“我们还要等一个人。”

　　小园炸毛：“还等谁啊？！那杀手不知道还有没有埋伏，这里最不安全了。”

　　一声恶笑传来，“当然有埋伏了。”

　　“本将怎么可能无功而返呢。”

　　姜舞眯起眼睛：“来了。”

　　赫金扯着嘴角，笑的森然：“这姜家的女人就是不一样，这样貌身段当真不错，今日从了我赫爷也算不亏。”

　　小圆冲到他的面前鼓起脸，恶狠狠地骂：“无耻恶徒，你休想。我们女郎可是旬阳公主的女儿，你算什么东西。”

　　一个手刀，小园就软软倒下。
　　姜舞见状扶着小圆将她轻轻放到地上，就闲闲散散地对赫金说道：“赫将军真的要我从了你？在这里？”

　　赫金脸色一僵，不屑嗤笑一声，“你是在讽刺我打不过南野烈？”

　　“好恶毒的女人，是想动摇我的军心，让我害怕然后落荒而逃，然后放了你？你做梦！”

　　姜舞撇了撇嘴：“哦，那我们换个地方？”

　　赫金不耐烦地抬起手，“你还试图用激将法，以为我会上当，让我以为你存了必死之心，打算威胁我放了你？你做梦？！”

　　姜舞站起身来，走过去看着他眼睛问：“赫将军.......当真......要我从了你？！”她勾了勾唇角，“赫将军这么怕南野烈？”

　　赫金漆黑的眸子盯着她，声音幽森：“你是当真不怕死。”

　　“既如此，那就跟你赫爷回乌尔图当压寨夫人。”

　　姜舞理了理头发换了另一架马车，继续踏上了去乌尔图的步伐。

　　这次没有软塌，没有皮毛毯子，没有两个你争我抢的男人，姜舞才狠狠吐出了一口气，冰冷的车架，硬得发苦粟饼，日夜不停的赶路。

　　这才是她该有的生活，这样的环境她才能呆的心安理得。

　　姜舞心想，南阳老太君说的没错，她就是一个粗鄙不堪的人。

　　赫金的大本营在乌尔图的南边是一个叫遂宁的小城，那里气候湿冷土地贫瘠夹在北狄和南召之间夹缝求存。

　　生活的很艰难。

　　乌尔图原本也不叫乌尔图，叫做乌郡是云国最南边的一个郡，那里民风开放商贸兴旺，到处都是欣欣向荣的一片景象。

　　因为离牧区很近，那里有很多牧区的女娘嫁过来，到处欢声笑语，喜气洋洋。

　　可这都是五六十年前的事情了，自先帝失了这块地。就再也没有收回来过，乌郡改名变成了乌尔图，那里的云国人随着郡名的更改而都亡故了。

　　狄人自得了乌尔图便也再也没有南下，听说是和先帝签下了契约，可是如今他们不想守约了，他们想要遂宁。

　　情况比姜舞想象的还要严峻。

　　狄人显然已经占了遂宁，关卡和兵哨也已经换成了狄人，赫金他们越接近遂宁就越焦躁不安，他们甚至进不了城门。

　　姜舞看在眼里，心想，这赫金还真是个蠢货，这样进去，不是摆明了‘我是来搞事情的，你难道看不见’的样子。

　　姜舞坐在宽大木椅子里，神色有些凝重：“城内是何境况？何时换的关卡？”

　　“你带着精兵良将据说五十万人，是如何让狄人入城的？”

　　她仔细打量赫金，“你去截我，是得了谁的命令？”她声音清而快，“乌尔图内有你的人？”

　　赫金神色一震，声音干涩，“我哪里有精兵五十万，我们一共带上老弱病残才不到十万人。”

　　姜舞点头，她是知道这里没有那么多人。

　　“发生了何事？与你在乌尔图内的内线有关？”

　　赫金口干舌燥，“我叛离之后带着旧部来到这里是想拿下乌尔图的。”

　　“我去乌尔图的时候在那里认识了一个人，那人自称是云国人，国破家亡恨意无期，他愿意跟我里应外合攻打乌尔图。”

　　“乌尔图小的很，只有一个工械坊，一支卫所，一个塔楼。”

　　赫金眼里全是悔恨，他也知道心急不得，可是还是被迷了心智信了别人的鬼话，他打算试试，试试而已。

　　姜舞打断他：“这么说来，你半年前去的三万人马全部被坑杀了？”

　　赫金满眼的血丝，他交代到：“一万，我虽然被迷了心智但是并没有派那么多人去，可是那一万也是跟我出生入死的兄弟。”

　　姜舞冷笑：“你还没有蠢死，剩下的人呢？”

　　说起剩下的人赫金又要气疯了，“我们来到这遂宁已经有六年了，这里的守城和我们一直相安无事，平日也多有照拂，守城说南边的青阳县出现了山匪让我们前去剿匪，因为之前也有过这样的事情，我们就去了。”

　　姜舞看着他开口：“你们还没出发，北区的牧区又来了马匪，你又派出去一群人去了北边。”

　　赫金神色激动地应道：“对。”

　　“结果匪患是假，埋伏是真。”姜舞低语：“分散兵力，逐个坑杀，里应外合，占城围剿。”

　　“废了这么大的劲？他们想要谁呢？”

　　“什么人和北狄打成了合作？”

　　“要引什么人入城？”

　　姜舞的眼睛对上了赫金，发出一声嗤笑：“你该不是想要我入城吧。”

　　赫金恨得磨牙，“这里一城的百姓，还有我的几万兄弟，我不能不从。你放心，你是我云国人，我不会让别人动你一根汗毛的。”

　　他放完话，不免有一丝丝沮丧。

　　这只是一个柔弱的女娘而已，如今却要为他一个男人去入虎口。

　　姜舞烦恼地望着赫金，这个男人昨天自从说完那些大话之后就一副感天动地的模样，恨不得给她跪下。

　　姜舞好像真的别无选择，一定要入这个围城。

　　无论用哪一方面考虑，她都必须阻止狄人继续南下。

　　乌金西坠的时候，姜舞入了城。

　　很快就有人请她去了守城府，姜舞郁闷地瞪着眼，“姜灵，果然是你。”

　　姜灵笑的俏丽，她婀娜多姿地依在软塌上，“五妹妹，好久不见。”

　　姜舞心里叹气怎么就把这个麻烦给忘了。

　　“你通敌卖国了？”

　　姜灵脸色一变，她冷哼：“休要胡言，我只是奉命行事。”

　　姜舞直接戳破：“是高塍。”

　　“你大胆！”

　　“你竟敢直呼天......”

　　姜舞啧啧两声，“你怎么搞成这样，北廷王可还知道？你可是真孝顺的好女儿。”

　　姜灵目光闪烁，“阿父自然是知道的，北苑和天家是一船盟友。”

　　姜舞长长的哦了一声。

　　“你这是打算嫁入天家？”

　　“先帝将女儿嫁给北廷王府，北廷王府将女儿嫁入天家，果真是......喜上加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