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间的牝马》崃碎

12、夏日挽歌

　　夏日挽歌
　　程誉钊坐在客房的窗台边，他拿起白后，对于斜吃G5白象或者A5开局这两个选项，展开了思考。
　　一阵敲门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吴小蔓放下了马尾，长发及腰，一身休闲睡裙站在门口。她在程誉钊眼里有些像一颗糖炒栗子，头型短圆，双眼黑亮，鼻嘴小巧，憨实中带着些许柔美。
　　她说话总是柔声细语的，听起来十分顺耳。
　　“进来吧。”程誉钊继续埋头于棋局。
　　吴小蔓走进房间，在窗台边侧腿坐下，她看了一眼黑白相间的棋盘。
　　“你最近是不是压力有点大？”她小心地问道。
　　“还好吧。”程誉钊使黑棋弃兵以诱导白棋移车。
　　“我怕你老看些心理学的东西，反而把自己逼得太紧了。”吴小蔓忧心道。
　　“是不是有点吓着你了。”程誉钊抬头。
　　吴小蔓点头，“是有一点。”
　　“可能天气太热了吧，我心神不宁的，”程誉钊很快解决了棋局，一颗颗地将棋子收进编织袋，“明天游个泳就好了。”
　　“我知道不是因为天气。”吴小蔓知道程誉钊在逃避话题。
　　程誉钊收好国象棋盘后，权衡了半晌，紧握双手，“我怕我说出来会影响你们，况且这都只是猜测而已。”
　　吴小蔓右手搭上程誉钊的肩膀，安慰道：“你可以信任我，就当倾诉一番，我不会当真。”
　　“我觉得，杜鹤然很奇怪。”
　　“她有时候确实会比较奇怪，可她是我们的朋友，我们得包容她。”
　　“不，不对，”程誉钊皱起眉，“我没办法说清楚，我就是觉得她是不是......太不像一个普通的人了，我知道一个人会有比较擅长的事和不太擅长的事，但是她所有擅长的事都让我感觉有那么些......”
　　“你到底想说什么？”吴小蔓意识到程誉钊的话中的意义危险，透露着阴谋的味道。
　　“你也有爱好，对吧？但是你绝对不会把你的爱好变成一件乏味的事，让你自己无法乐在其中，因为那样的话爱好就不再是基于热爱，而是基于一种带有目的性的学习行为。”
　　吴小蔓更加不解了，“你觉得她太好学了？”
　　“我觉得她并不享受自己的状态，例如我们觉得她聪明，记忆力很好，懂得很多，对于一般人来说这必然是件好事，但是对于她来说更像是一种负担，从来不引以为傲。”
　　“也许她是想尽力表现得谦虚。”
　　“才不是，”程誉钊果断否认了这种说法，“我认识她比较久了，她也有过非常骄傲的时候。”
　　“这为什么困扰到了你？”
　　“因为我很害怕猎人，担心他们就潜伏在我身边，但是我自己毫无察觉，哪一天就丢了性命。”程誉钊诚实地一吐为快。
　　吴小蔓笑了，灵动可爱，“她跟我们差不多大呢，怎么可能是猎人。”
　　“万一她那个警察养父是呢？她带着伤口回来，万一她养父威胁她......”
　　“你何不自己去问问她，”吴小蔓声音越发轻柔，“问问她都认识你那么久了，怎么还不联络她养父来杀了你？”
　　程誉钊被她的俏皮话逗笑了。
　　“她只是个从小就被人贩子拐走，经历了很多事的可怜人，你学心理学，应该知道家庭对人的影响很大，她看上去有点冷酷，但其实这么大了还爱吃糖，睡觉还吃被子，那其实都是缺爱的表现。”
　　程誉钊认真地确认道：“你看见过她吃被子？”
　　“对啊。”吴小蔓确信地点头。
　　“那你怎么不拍下来。”程誉钊低头嗤笑。
　　吴小蔓无奈地说：“你以后少跟徐修玩。”
　　“今天伊未晞也这么说。”
　　“她是开玩笑的。”
　　“我也是开玩笑。”
　　“你不是。”
　　程誉钊撇嘴默认了。
　　“其实我没有伊未晞那么讨厌她，跟她当朋友挺好的。”
　　“我不觉得未晞讨厌她，反而觉得未晞很在意她。”吴小蔓宽容地看着程誉钊，对方能想明白对她来说是件好事，她很欣慰。
　　“伊大小姐单相思，多稀罕。”程誉钊咋舌。
　　“行了，今天好好睡一觉，明天放下一切开心得玩。”吴小蔓拍拍他的肩。
　　“谢谢你，”程誉钊真心道，“如果不是你，我可能会更焦虑。”
　　这番话对吴小蔓来说，已经足够浪漫。

　　卧室内只打开了大床两边和书桌前的灯，对于这个偌大的房间来说显得有点昏暗。伊未晞在书柜前扫视了一番，摸了摸窗边的天文望远镜。她跟杜鹤然读书的品味有很大差距，两人相重合的书籍屈指可数，只有像《悲惨世界》这样的世界名著，再有就是《哈利波特》这种广受欢迎的读物。
　　伊未晞也会阅读简奥斯汀和部分俄国作家的著作，但基本上没有这个耐心全部读完，她基本上选择去看改编的影视剧。
　　色彩和画面才能完全地调动她的感官。
　　更别说书架上那些物理化学天文之类的科普读物，于她而言，这些东西都意义不大。
　　放在右侧书架上的是推理或者科幻类的小说，剧情感更强，但伊未晞也不喜欢。她有时候会读人物传记和散文，只是为了提升自我修养。
　　当她终于浏览到头时，从一堆冷色调中，注意到了极度富有违和感、高饱和度的色调。她抽出其中一本，是儿童绘本。
　　有动物科普和发明创造之类的，也有亲情友情为主题的。
　　她抱着好奇心翻阅了几页，“这些绘本是你小时候看的吗？感觉好新。”
　　“小时候的都被卖了，我重新买了一遍。”
　　“为什么重新买？”
　　“当然是买来看。”
　　杜鹤然话音未落，伊未晞就发出不满的声音，“算我多嘴行吗？”她无语地转过头，朝那张摆满了化学容器的桌子走去，转了一圈只觉得无聊。
　　最终，她在一张充斥着各种物件的桌子上停下。
　　瓶瓶罐罐里放满了各种各样的植物标本，各类动物、天体、飞机、武器模型，甚至还有各种形状的小骷髅架子。
　　一颗类人心脏的模型摆在桌边，伊未晞伸手戳了戳，是泡沫。
　　“我终于知道你为什么不喜欢跟人打交道了，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已经把你占得一点不剩了。”伊未晞随手拿起一颗木星模型。
　　杜鹤然并不在意她略显冒犯的形容词，回答：“它们比被社会化的人有趣。”
　　伊未晞放下木星模型，问：“有趣在哪？”
　　杜鹤然将手上的小说放在一边，起身打开身边投影机的开关，关上了房间里的灯。一副3D的生物进化图显现出来。
　　伊未晞承认，她内心有一些震动。
　　“这些是什么，外星人吗？”
　　“怪诞虫，奇虾，威瓦西虫，海口鱼，这些都是寒武纪生物大爆发的产物，”杜鹤然解释完补充，“都生活在地球上。”
　　“这是猛犸象？”伊未晞伸手抓了空，只看到手上有光影。
　　杜鹤然点头，“你也不是一无是处啊。”
　　伊未晞白眼差点又到位了。
　　“别破坏氛围，我才刚有点想跟你聊天。”
　　杜鹤然乖乖闭嘴。
　　“其实，人也没你想得那么糟糕，就算这些小生命再有意思，也没办法给你关心和照顾，杜叔叔和杜盛麟都给了你很多人类之间美好的情感。”伊未晞感慨道。
　　“我没觉得人很糟糕，事实上，人类是很有趣的生物，”杜鹤然转动光眼，又一片新奇的3D景象，“孔雀型军旗、独角兽、狮身人面像、鱼形瓶......在我看来，人类很喜欢跟他们一起生活在地球上的同伴。”
　　伊未晞浅笑问道：“那你为什么不喜欢社交？”
　　“我只是不喜欢你父亲那类的人。”
　　说实话，伊未晞在想，如果杜鹤然是个哑巴，自己一定会再多喜欢她一点。
　　“我爸爸他为了家庭付出了很多，而且他很爱我，很绅士。”
　　“我没说他不爱你。”
　　“跟你聊天真是太死亡了。”伊未晞不满地嘟囔道。
　　“在国家和酋邦形成之前，人类生活在原始状态中，他们平等地对待每一个人，若想要赢得声誉，部落或者队群中的成员必须通过与同伴共享自己的资源；自从国家后，人口开始集中，资源开始成倍增长，就不得不分化出不同的阶层，人们不再平等地看待彼此，资源变多了，而有的人却更繁忙、更辛苦了。”
　　这是伊未晞认识杜鹤然以来，对方说话最多的一次。她珍惜这个时刻，不管她认不认同杜鹤然所说。
　　“但是我们要发展，就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平等，你总不能让我们所有的人都退回蒙昧的时期吧？”
　　“发展为了什么。”杜鹤然再次转换光眼，3D成像的大象映入眼帘。
　　“大象需不需要发展？”杜鹤然看向伊未晞。
　　伊未晞看着杜鹤然的眼睛发了半天呆。
　　“可人已经这样了，包括你现在对我所说的一切，不正是因为你有思考的能力吗？”呆了大半天时间，伊未晞移开自己的目光，反驳杜鹤然。
　　杜鹤然这回同意了伊未晞所说，“所以啊，我讨厌自己。”
　　“意思是你更愿意当一个原始人？”
　　“嗯。”
　　“难道那样你就不讨厌自己了吗？”
　　“那样我就认识不到这个问题了，因此也无需担心。”
　　伊未晞深感憋屈，走到书桌旁边，赌气似地不断转换光眼。各种动植物都溜了一边。
　　“他们很漂亮对吧？”
　　伊未晞闻言看向杜鹤然，对方眼里闪烁着光芒，抬头望着影像。
　　“这是剑之洞，里面遍布晶体。”杜鹤然指着影像解释道。
　　“这是青金石，过去你画画用的蓝色一般都是源自于它，所以当时蓝色很少见。”
　　伊未晞转换的速度放缓，难得一个人像出现在她眼前。
　　“费雪，”杜鹤然微笑，“糖化学之父，是我的恩人。”
　　“你为什么那么喜欢吃甜的？”伊未晞忍不住问。
　　“你不喜欢吗？”
　　“不是不喜欢，只是我愿意尝试各种不同口味。”
　　“我小时候的生活环境没条件让我尝试各种不同口味的美食，糖是我吃过最好吃的东西。”
　　伊未晞听罢，内心莫名一阵伤感。其实她不会被这种故事所感动，小时候老师让他们看山区儿童上学记，身边的小朋友都被感动得抹眼泪，她却没那么有感触。这让她经常觉得自己本质上自私自利，冷酷无情。
　　只是此时此刻，她感觉到了什么。
　　“你知道那么多，还是不快乐，所以知道这些又有什么用？”
　　“没有这些，我会更不快乐。”
　　杜鹤然重新打开两盏灯，关掉了投影机。
　　“你想要一个拥抱吗？我现在有点觉得你可怜。”伊未晞明媚地看向杜鹤然。
　　“我不喜欢肢体接触。”
　　尽管对方一如既往地扫兴，伊未晞却并没有多少不快，兴许是怜悯让她变得大度了。
　　又或许，是因为她自认为了解了杜鹤然一些。
　　“你以前跟别人说过这些吗？”
　　“没有。”
　　“这么说我是第一个了。”伊未晞欣然。
　　“是的。”杜鹤然从衣柜里拿出一条毯子，甩在临时的折叠床上，“睡觉吧，你们明天不是还要去游泳吗？”
　　“你真的不跟我们去？”
　　“我不会游泳。”
　　“那也可以去啊，严家的私人泳池，没要你游泳。”
　　伊未晞话毕才发现自己带着平时跟父亲撒娇时的语调，她马上转正自己的态度，“看你吧。”
　　“也不是不行，听我爸说，小严总有更高倍的天文望远镜。”
　　听到杜鹤然这句话，伊未晞放松下来。静默之中，她听见滴滴答答的走钟声，又了无睡意，“这嘀嗒嘀嗒的声音我睡不着。”
　　杜鹤然走到床头，打开床头柜，拿出了扰人嘀嗒声的罪魁祸首——几块一模一样的手表。她将手表放进衣柜的隔层里。
　　“可以睡了吧？”
　　“可以，做个好梦。”伊未晞没有听到杜鹤然的回答，便埋头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