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黄昏》天小策

4、对黄昏（四）

　　蓝河回洞时，看到石壁前黄少天正双手抱胸睡得香。

　　姿势太过熟悉，让他想起那个以同种姿势睡在雨朝宫门口的少年将军。

　　当时的蓝河，负责在暗处保护太子，太子走到哪，他便跟到哪。而太子这一天的行程中，与黄少天同行占了大半。蓝河崇敬这个少年成名的将军，也曾百思不得其解，为何太子宁愿一次次的给他添衣裳，却不把睡在门口的人喊起来。

　　“因为不舍得啊。就想他睡着的样子让我一个人静静的看着。”如今的阎王端着茶杯说。

　　蓝河看着眼前还沉浸梦乡的人，心想，我还是不要多看了。

　　于是他蹲下身，拍拍他肩膀，把人叫醒。

　　“唔……”迷迷瞪瞪的睁眼，看到是蓝河，黄少天又伸懒腰打了个呵欠，“啊……师傅你可算回来了。”

　　有什么东西，在黄少抬手时便滚了下来，蓝河手快，接在手里，发现是个白色的，球？

　　黄少天不等蓝河询问，兴冲冲的凑近了，边戳着球边介绍:“看看看，红狐的崽！！”红狐便是黄少天宝贝的坐骑。

　　黄少天戳一下，白球就颤一下，戳快了便不停的颤抖，像是害怕。蓝河拍掉黄少天骚扰的手，“轻一点。”

　　“嘿嘿，”黄少抬手把球又抱回自己怀里，慢慢的摸着，倒是不颤了。“蓝河，为什么它是个球啊？不该是狐狸吗？”

　　蓝河已经对他这种时而喊“师傅”，时而直呼名姓的行为习惯了，但还是忍不住敲他一下，“喊师傅。”

　　“哎哟，你先回答我嘛。”黄少天笑嘻嘻的不把改正称呼当回事。

　　按理来说，龙生龙，凤生凤，幼崽与母体不会有种族上的差别。红狐修为不弱，孕育时蓝河便看过，没有不详征兆。而如今，幼崽却是个球，确实匪夷所思。

　　蓝河想了想，皱眉，手放至球上，闭眼，抽取一缕灵力至手中，怕幼崽抽取灵力会不适，又赶快把自己的灵力注入两缕。

　　黄少天只看着蓝河想着想着就皱了眉，还闭眼摸着怀里的幼崽，顿时紧张的不行，看蓝河睁眼才急急的问:“咋了咋了？”

　　蓝河笑着摇头，“无事，我抽取它一缕灵识，去狐仙那里去问问。你进洞照看着便好。”说完，打开石壁后就化雾离去。

　　黄少天小心翼翼的抱着幼崽进了洞，不停嘟囔:“你可千万好好的啊，你要出了事，你娘醒来怕是要疯，她疯了我咋坐啊，你不知道，我经常去好远的地方修行呢，没了坐骑要累死的。你爹也会疯啊，虽然你娘不说你爹是谁，但万一是个大神仙，大魔头啥的，我这点儿灵力怕是扛不住啊！我扛不住就算了，我怕我出了事蓝河伤心不是，你看他这么好的人，让他伤心多不好，是吧？他万一伤了心，再一生气，去和你爹打一架……”

　　蓝河不知道黄少天已经从照看幼崽变成了思考三界大战，匆匆赶到了狐仙殿。

　　看到金光闪闪的“狐仙殿”三个大字时，蓝河就已经闻到了浓郁的花香。

　　蓝河穿梭在盛装的侍女中，腹诽，连伺候的女修都必须打扮如此妖艳，那位大人，果然是，一如既往的高调。

　　在经过了开满五颜六色的鲜花的长廊，蓝河终于看到了正主。

　　赭红色衣衫半敞，慵懒的躺在书案上，仿佛听到人来，翻身，侧着身子，支着头打了个呵欠。书案下点着香炉，袅袅升腾着，顺着耷拉下的红杉攀爬，没入白皙瘦弱的胸膛。

　　睁眼的动作也是懒的，抬起眼皮，眼珠缓慢的打量着蓝衣来客，越看，唇边笑意便越发明显。

　　“小蓝河呀，”看到来人因为自己的称呼无奈叹息的神色，狐仙愈发愉悦，“来我这儿，喝酒还是赏花？还是，”拖着长音的同时，书案上的人，已经到了蓝河面前，绕着蓝河的发丝了，“赏我？”

　　蓝河被他的妖媚扰的又是一声轻叹，希望战神殿的那位大仙不要知道今日之事，否则免不了无妄之灾……

　　“仙君说笑，此番前来，有要事打扰。”说着，蓝河把灵识从指间放出。

　　狐仙本来还在绕着头发，感受到这亲近而异样的灵识以后，神色正经了许多，手指一紧，蓝河疼得轻呼，狐仙立马又换上笑容赔礼。

　　蓝河不在意，只把来龙去脉说了一下。

　　狐仙从蓝河指尖引过灵识，细细感受着，也皱了眉。

　　“幼崽灵识残缺或虚弱都是常事，修炼个几十年便好。然而这灵识，不虚弱，也不残缺，却，感受不到生气，仿佛是修炼了百年即将成仙而进入灭生期的生灵。”狐仙坐回书案，和蓝河说着自己的感受。

　　蓝河却听着心惊，灭生期，是修炼以后，得道之前的最后一步，期间生灵没有生气，也没有死气，没只有意识，而自己便活在这个虚构的意识中，意识构造的幻境都是考验。熬过了便是得道，熬不过便是重修。然而一个幼崽，如何会进入这个时期？没有修为加持，必定熬不过。

　　“仙君，可有法解？”

　　狐仙盯着自己的指尖沉思许久，仿佛想到了什么，紧皱的眉头展开，看向蓝河，把灵识渡了回去。“自然有法。”

　　蓝河惊喜，连忙求法。

　　狐仙却懒懒的躺下，支着头看他，“法子嘛，自然有一个，但要交换。”

　　蓝河不解，“仙君需要什么？”

　　“我要，你数百年前，下凡历劫的那段往事。”狐仙笑着，伸手指他。

　　蓝河愣在原地。

　　丛林深处的一个湖泊旁，一只兔子在睡觉，耳朵一动，听到了脚步声，连忙抬头警惕的环顾四周。

　　脚步声没了，提起的心才放下。

　　“在这呢。”含笑的声音贴着它后背传来。

　　兔子战战兢兢不敢回头，这人的气息清澈又强势，不是大妖也是个小仙，它不一定打的过，怎么办……

　　还在思考战斗还是逃跑的兔子，感觉怀里一空，抱着的食物没了！立刻也没了恐惧，气冲冲的转头看着来人，看到那蹲着的人拎着草晃来晃去，笑吟吟的看着自己，兔子连愤怒也没了。

　　这人真好看。兔子晕乎乎的想。

　　蓝河伸手摸摸兔子的毛，温柔的询问:“别怕，我不伤害你。我只是想问你，你们妖界最近的入口，在哪？”

　　“湖里……”兔子继续晕乎乎，声音也温柔啊。

　　“恩？”蓝河转头看向平静的湖面，终于找到了啊。把绿草还给小兔子，道了谢，便走入湖中。

　　兔子抱着草，晕乎乎的看着那人走进去，身影消失了才回过神，想到好看的人就走进了这个湖，着急跑到湖边喊着:“这个不能进！”

　　这个通往那个近来闹腾的最大的主啊，好危险的。兔子愧疚的趴在湖边，早点告诉他就好了。

　　蓝河入水的第一刻，就意识到这是幻境，并非真湖，如履平地的走到湖心，终于眼前景象一变，步入了另一片丛林。

　　仿佛是山脚，蓝河抬头看着山顶，叹口气，抬手引出灵识，寻找与之产生共鸣的灵石。

　　“形似神非。这小崽子哪是灭生期，不过是灵识太薄太平均才让人觉得没有空洞。你去妖界，寻一个与它灵识共鸣的灵石，炼化成气，聚到小崽子胸口便可。补了漏，别处的灵识便不需来此填补了，灵识便厚重了，化形指日可待。”

　　做了交换后，蓝河的耳边便是狐仙的这番交代，和临走时狐仙的哽咽声，“没想到还有如此刻骨铭心的情缘……”

　　唉，确实挺刻骨铭心，所以现在想起来他，骨头和心便会痛。

　　细心的寻至山顶，中途与几个神色匆匆的妖擦肩而过，蓝河倒是越来越疑惑，这妖界仿佛有什么大事发生？先前入口难寻已有征兆，如今逃命似的妖更是验证这一点。

　　不过，妖界的事与自己无关，但愿自己此行顺利。

　　越往上，越发荒凉，妖也越少。登顶后，除了一块巨石，蓝河感受不到任何妖气，而灵识与那巨石也没产生共鸣。

　　无奈的摇头，蓝河决定再换座山寻找。

　　转身欲下山时，蓝河呼吸一窒。

　　不对，太静了，方才还有风声，如今一点动静也没。四周没有妖，但能感受到有一股力量在周遭环绕。

　　猛的看向那块巨石，蓝河皱眉，慢慢后退，不对，不是这个，他能感受到，这不过是一个还未得道的石头，连妖都不是。

　　到底这股压迫的力量在哪？

　　蓝河盯着石头，右手已经聚了神力，防备着后退。

　　石头上升了白雾，一双红眸慢慢显出来。随后白雾散了，整个的原形展现在蓝河眼前。

　　是狼，一匹白狼。

　　蓝河后背冒出冷汗。他本已成仙，不惧妖魔，但这匹狼未显形时，他竟然只感受到了压迫，没感受到是何原型。这只能说明，这狼，不是寻常妖物，至少，不是他能轻松制服的妖物。

　　狼紧紧盯着他，而后便慢慢的逼近。

　　蓝河正打算解释一下，看能不能不打。狼突然消失了。蓝河一愣，还没来得及环顾四周，身后竟然有了呼吸声。

　　“来的好慢。”

　　右手聚的神力，瞬间散了。蓝河像是他之前逗的那只兔子一样呆住。

　　“你回头看看我。”低沉的声音带着笑，像是在真的把他当兔子哄。

　　叶修得不到回复，叹口气，从身后走到他身前，笑着又说了一遍:“你看看我啊。”

　　话音刚落，蓝河却不敢似的低了头。

　　叶修不气，就看着他的发顶。

　　蓝河低着头，一动不动，没有恐惧的肩膀颤抖，也没有愤怒的攥紧拳头。他整个人像是被冻僵的冰雕，没有呼吸，没有声音，也没有生气。

　　啊，这不是小蓝吧，这是山顶他常卧的那块巨石旁的那半截枯木化了形来骗他的吧？不要理骗子比较好，走吧。叶修这样想着，手指却往“枯木”头上伸去，不由自主。

　　“枯木”蓝河却一下就躲开了这个人，不，这只狼。

　　“恩？会动啊？”狼惊讶的出声，手却没收回，反而靠近一步，直接挑起面前人的下巴。

　　蓝河在叶修的眼里，看到了自己，听到了如释重负的一声叹息，仿佛确认自己这张脸没变终于放心似的。

　　“怎么，入了畜牲道？”蓝河说话，下巴微动，叶修的手指随着动。

　　“我还以为你是那半截木头化了形呢。”

　　“谁给你聚的魂？”

　　“我就说好歹数百年的木头，怎么会化形也化的不成样子。”

　　“怎么转了道，还有记忆？”

　　“你这张脸怎么这么僵硬了？”

　　“你既然记着我，怎么不来找我？你不是恨我吗？”

　　“不过小蓝的脸，哪怕面无表情也好看的啊。”

　　“叶修！”在这场答非所问的对话中，蓝河仍旧扮演着那个沉不住气，玩不到最后的角色，一如数百年前。

　　而叶修看着狠狠把自己手辉开，扬着下巴的人，却完全找不到一丝一毫与数百年前一模一样的羞恼神色了。

　　他摸过面前人的手抬起来，食指大拇指慢慢捻着，自言自语，“你倒是长进了许多。”生气不再是跳脚怒骂。面无表情，低低的警告，仿佛生气的情绪显露的比过去更甚。

　　蓝河又退了一步，面前的这人，他微笑的表情，他低低的呢喃，他无意识的动作，甚至是风吹拂时他扬起的黑发，都让蓝河难过。

　　难过的情绪最会发酵，发酵的最明显表示，就是说出口的话会更加尖锐。

　　“你在这里，当初魂飞魄散的，是谁？”

　　叶修视线从手指离开，因为有了别的着陆点。

　　发梢绷紧，蓝河却不觉得头皮疼痛。

　　数百年前，他说不会让自己在他手里收到一点疼痛，如今，蓝河再次感受到这份温柔，却痛的无以复加，仿佛这一个人熬着的，一个人坚持着的数百年时光，都化成他手里攥着的那一撮头发，痛觉攀爬到心里。

　　“你想问什么呢，小蓝？”

　　分不清是自己问了这么多都被他忽略的愤怒，还是最后他说的那个称呼带来的久违的怀念，让蓝河一瞬间失了神，嘴唇翕动，却没了声音。

　　叶修放开指间的头发，弯腰，又凑近了点儿，盯着蓝河的双眼。

　　“别哭。”

　　蓝河还是落了泪，“叶修，谁替你死了？怎么不把这个机会给我呢？”

　　数百年前的那些人里，包括街上的商贩，宫里的奴才，战场上的兵将……最该死的，不就是叛了国，叛了良人的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