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言相见阔》禾入

10、第 10 章

　　从玉在床上躺了三天没醒。

　　寨里最有名望的李大夫来看过好几次，均是没有异常，甚至就从脉象上来看，从玉简直健壮得堪比一头牛。

　　但是各种方法都用尽了，从玉还是醒不过来。仟寨人心惶惶，唯恐她再也醒不过来。

　　万单重见寨里风言风语扩散，眼看着七月初四没剩几天，祭台又被毁得不成样子，干脆下令全寨抢修祭台。

　　夜色降临，月华如水。

　　方喜拿着湿帕子小心翼翼给从玉擦完脸，叹息着端着水盆出去了。

　　金光一闪，少年显出身形，晃晃悠悠坐在从玉床边，迷迷糊糊地看向从玉，歉声又要道歉：“姑娘抱歉啊，把你砸晕了……咦？”

　　少年甩甩脑袋，盯着从玉，内心满是困惑：“竟然还没醒么……”

　　说着，少年禁不住打了个哈欠，头一歪，又险些睡去。

　　“看来凡间实在不能久待。”

　　艰难克服睡意，少年俯下身子凑近，仔细观察从玉的脸：“一定有什么地方不对。难道是我上次输的仙力太少？”

　　他闭眼感受自己休息这几天体内难得养出的些许仙力——珍贵犹如一条干涸的河道上唯一的一滴水。

　　虽然对少年自己而言没什么用，但是治疗从玉已经完全足够了。

　　少年熟练地把手搭在从玉手腕上。指尖荧光一闪，仙力流进从玉体内，自然地开始强化她的身体。

　　收回手时，少年满脸苦涩：“呜，我的仙力……”

　　等了半响，除了脸色红润些许，从玉并没有醒过来的趋势。

　　少年期待地看着从玉。

　　从玉一动未动。

　　少年戳了戳从玉的胳膊。

　　从玉的手晃了晃。

　　“这是什么情况？”

　　少年逐渐开始慌张，连忙又给从玉把脉。

　　脉象平稳，显出一种过度的健康。这样的脉象与从玉瘦弱的身躯显出鲜明的对比，说出来让别人听了都不会怀疑不是庸医。

　　少年郁闷托腮，想不明白：“身上的伤都痊愈了。仙力一输，这不比牛还壮了吗？怎么还不醒。”

　　身体没有问题，却迟迟没有醒过来，那就是……

　　少年猛然瞪大眼睛，一下子弹跳起来，捂住嘴，看着从玉满眼惊恐：“该、该不会是，魂魂魂魄被砸出问题了……吧？”

　　一想到这个可能，少年顿时万分慌张。他连忙弯腰，指尖点在从玉额头上，闭眼仔细搜寻她的魂魄。

　　魂原空空荡荡。

　　良久，少年灰心丧气地低下头：“造孽了，这回惨了。”

　　魂魄不在魂原，那便极有可能落在了识海，情况再严峻些就是魂魄散开了。

　　魂魄散开还离体……

　　少年自认自己不会倒霉到遇着这种糟心事。

　　识海随各人的情况而不同，唯一一点公认的就是麻烦。

　　进入别人的识海后有的东西千万不能损害，轻则痴傻，重则魂灭。但是有的东西又必须摧毁，不然进入者无法离开。

　　横竖难为，不如一试。

　　少年在心里做足了准备，化作一道金光融入从玉额头。这一次他没有躲进自己的小石头里，而是直接闪进了从玉的识海。

　　识海。

　　漫天黄沙，随风飞扬。

　　荒漠之中，寸草不生。一座祭台高高伫立，上面摆放的祭坛上插着六根香。

　　少年在沙漠上艰难行走，四处张望之下始终不见从玉的魂魄的踪影。

　　他把目光放在祭台上。

　　越看越熟悉。

　　少年一拍手，乐道：“这不就是那个被我砸了的祭台吗？”

　　带着一种他乡遇旧识的兴奋，他拔腿往祭台走去。

　　一阵阴风从他耳边袭过。

　　少年眉毛一竖，翻身跃起跳到远处。与此同时，一道墨绿色的残影从他刚刚站立的位置飞快略过，利爪划出破空声。

　　少年站定，转身看。

　　一头墨绿色、形似巨虎的野兽目光凶狠地盯着他，前爪在沙地上刨动。

　　“像虎不是虎……这是什么丑东西？”

　　来不及思考，野兽猛然袭来，少年四处躲避，耐它不何。

　　又一次跃起，少年瞄准方向，直接跳到了祭台上。

　　眼见野兽追捕不及，少年心里得意，笑容灿烂地朝着野兽招手：“你快过来呀，来抓我呀，虽然来了也抓不住我。”

　　野兽嚎叫几声，却只是绕着祭台阶梯外沿转圈，并不上来。

　　少年见状心道这祭台有古怪，当下敛笑仔细察看。

　　沿着祭台边缘绕了几圈，就是一个平平无奇，甚至有些简陋的祭台。

　　站在祭台上莫名让人有种心悸的感觉。

　　少年走了几步便心神俱疲，干脆一屁股坐在祭坛前的空地上休息。

　　仰头看，天空却是意外的澄净。

　　他叹了一口气，喃喃道：“唉，得有多倒霉才会从天上掉下来。”

　　“月老知道了能笑话我一百年……如果我在凡间死掉了，都没人给我烧香，也太惨了吧。”

　　说起香，少年把目光放到祭坛上。

　　微风轻动，香烟直挺挺地飘到半空。少年当即站起身来，走到祭坛前，盯着那六根香。

　　伸手一探，其中四根香顿时消散。

　　“幻术？”

　　少年皱眉：“这凡人的识海怎么会如此复杂，都堪比小半个半仙了。”

　　看着余下的那两根香，少年犹豫着用法术把它们点上。

　　火星一闪，香烟缓缓升起。

　　一道轻柔的声音自少年身后传来：“天有大道，佑人无忧。”

　　少年转身，只见面前一名青衣女子跪拜在地，一头青丝披洒。

　　心中有所猜测，少年避开站在一旁，露出身后的祭坛。

　　女子缓缓抬起头，眉眼精致如画，带着一股子郁气，隐约可以看出是被他砸的那个人张开后的样子。

　　少年语气试探：“姑娘？”

　　少年默默看着女子，见她起身，连忙上前扶了一把。

　　女子笑得温柔：“多谢仙上。”

　　少年确定这就是那位倒霉姑娘的魂魄，当下摆摆手：“小事小事。说起来，是我对不住姑娘。简直就是天降横祸……”

　　女子闻言敛眉，轻叹一声：“这些怎么算得清楚，都是上天旨意罢了。仙上别自责，我不会怪你，她们也不会怪你的。”

　　少年浑然不觉这话有什么问题，态度谦卑：“那姑娘预估着什么时候能醒过来？”

　　说完，少年反应过来，猛然瞪大眼：“你……您说的‘她们’是指……？”

　　从玉笑得温柔：“其他魂魄啊。”

　　少年踉跄一下，不可置信：“你的魂魄真的散开了？”

　　女子乖乖点头：“早就散开了，分作五块。这里有三块。”

　　“这这里……”少年欲哭无泪，“那还有两块在哪啊？”

　　“不知道，十几年没见着了。反正这里就三块。”

　　从玉指着少年后面：“我占一份，她占一份。”

　　少年顺着从玉的手指望去，只见刚刚恨不得把他抓起来撕碎的绿毛野兽爬在祭台下面舔爪。感受到少年的视线，绿毛长嚎一声，莫名显出几分凶狠。

　　“……”

　　少年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不要被区区困难打死在地上，挺直腰抖着声音又问：“还有一份呢？”

　　“她沉睡了。你要看看吗？”女子看着少年，掩嘴轻笑，“就是仙上的仙力太过深厚，小玉承受不住，这才昏迷的。”

　　少年麻木摇头，只觉得自己头晕眼花，下一刻就要晕过去。

　　魂魄分得这样散，不知道还能不能聚合……

　　他勉强打起精神振作起来：“如果姑娘现在苏醒的话，会是哪部分主导？”

　　“最强的沉睡的，那应该是她吧。”从玉指着绿毛，笑容腼腆，“我太弱了，抱歉。”

　　少年心里有什么东西就这样，“咔嚓”碎掉了。

　　女子朝祭台下的绿毛招招手，绿毛狗一样地摇着尾巴，几步跨上祭台，凑到女子脚边左右开噌。

　　女子握住绿毛右抓，笑吟吟地看向少年。绿毛顺着女子的意愿偏过头，对上浑身僵直的少年的眼睛。

　　“这是仙上，你出去以后要听他的话哦。”

　　绿毛墨绿色的眼睛直直地盯着少年，乖巧地长嚎一声。

　　少年挤出一个尴尬的笑，用指尖小心碰了碰绿毛的爪子：“小仙花十小，姑娘请多多关照。”

　　柏禹堂，堂后侧院。

　　书房。

　　一阵阴风袭来，烛火的影子在桌上晃了晃。烛光明灭间，困意涌来。

　　万单重放下手中的书册，靠着椅背闭上眼，皱眉用力地揉太阳穴。

　　随着远处夜莺一声清脆的啼叫，万单重沉沉陷入梦境。

　　昏暗的天地无边无际，压抑着难以诉说的恐怖。那片宽阔仿佛被挤压到了眼前，令人无端恐惧，喘不过气来。

　　万单重反应过来，发现自己爬在一个台子上。他艰难爬起身来四处打量，在莫名的熟悉感中恍然大悟——这是一个祭台。

　　这个祭台和仟寨的祭台相差无几，不过庞大了许多。

　　“万单重。”

　　空中传来一道诡异尖锐的声音，祭台地面缓缓渗出血迹，扭曲成奇特的符号。万单重膝盖一重，“咚”的一声，不受控制地跪到地上。

　　万单重意识到什么，连忙低下头，拜在地上：“仟寨现任族长万单重，见过尊上。”

　　那尖锐声音“哈哈”大笑，笑声回荡在这方空间，分外恐怖。笑够后，它问：“你知道为什么要召你来么？”

　　“神女现世，”万单重抬起头，“三日前的封授大典出现了些许意外，神女陷入昏迷，小人唯恐不得尊上召见。”

　　“如果不是那位神女醒了，你确实不配得到本尊召见。”

　　那声音语气很不屑，说话时却又急又快。万单重仔细琢磨，觉得颇有些外强中干的意味。

　　他垂下眸，表情不变，语气惊讶：“神女大人原来已经醒了么？”

　　阴风扫过，远处树上的秋叶化作齑粉飘散。

　　“这是本尊给你们仟寨的最后机会。如果再像上次一样……”

　　不待那声音威胁完，万单重拜在地上，庄重许诺：“请尊上放心，仟寨此番定不会辜负您的期望。”

　　万单重略微起身看向地面。那血色的符号扭曲成一双血红色的眼睛，紧紧盯着他。

　　暮色消散，世界重归于一片漆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