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言相见阔》禾入

9、第 9 章

　　伍圩目光狠厉扫过一圈：“难不成被天界封了三百年，把你们的骨气都封没了？”

　　此话一出，四下寂静。

　　伍圩抬头再看一眼封印，沉下气：“看看这雷光，你们知道是为什么吗？”

　　没人敢答话。伍圩深吸口气，道：“是天渊之外的仟寨，三百年来依旧供奉着我们的生民在向我们请愿，封授桓宇神女。”

　　伍圩目光幽幽，脸上扯出笑意，半明半暗间显得格外渗人：“不出意外，应该就是十五年前那位……半仙。”

　　“我桓宇族被封三百年，解封契机只在两轮生死间。上次叫那半仙逃脱是时机未到，这次，就算是天界都拦不住我族出世！”

　　雷电轰隆一声，响彻云霄。

　　祉杖高高举起，其上镶嵌的红石流光一转，霎时乌云消散，晴空万里。

　　巫仪老人睁开眼，放下祉杖，表情肃穆：“神尊封授，仟寨神女上祭台来。”

　　从玉起身，沿着阶梯缓步走上祭台。

　　“面朝祭坛，跪下，”巫仪略微侧身避开从玉的跪拜，声音深沉，“诚心祷告。用心，神明自然会听到你的声音。”

　　从玉跪在祭坛前的一个垫子上，巫仪抬手点燃三根长香，弯腰恭敬递给从玉时，偏头悄声道：“红珠烨烨，人人都知道您已经得了神明的认可。顺从本心，你定会听见上苍的声音。”

　　本心？

　　从玉安安分分跪着，心里默念：“上苍，我想毁灭一切。如果小女成功完成这个心愿，定会为您奉上一个……哦不，三个盛满了热水的浴桶。”

　　从玉捧着香对着祭坛三拜后坐起身。巫仪接过她手里的香，插进祭台香灰里，提醒道：“继续。”

　　珠翠叮当作响，在低低的祷告声中格外显目。

　　从玉额头久久磕在地上。

　　巫仪见状点点头，转身缓步离开祭台。祭台角落打鼓的万本子见了，收好鼓锤，猫着身子从祭台侧面的台阶下去了。

　　从玉闭上眼睛，在短暂的迷茫后进入一种奇妙的状态。

　　一切声音都在远去，祷告声、鼓声……

　　寂静间，她听到了自己的心跳。

　　她问自己，什么是神明？

　　从玉想起逐日蚕食白露坪的沙漠，想起无缘无故肆意横扫的天罚紫雷，想起梦里吃人的野兽……

　　她想起病床上，瘦骨嶙峋的女人。她眼神空洞，面无血色，说话时声音沙哑粗粝，浑身上下了无求生的念头，偏头看向从玉时，却又笑得那样明媚，神情宛如少女。

　　“小玉……娘去找你爹看、看看了……”

　　……这就是神明造就的世界吗？

　　好像并没有什么用。但是这个对万事万物都充斥着恶意的神明，让从玉心里不禁多了几分真心实意的崇敬。

　　眼前一片黑暗中，一星光亮闪过，犹如夜空中一闪而过的流星。

　　“大道金光，天降福祉！”

　　人群中有人惊呼一声。

　　从玉睁眼，抬头仰望天空。

　　天空之上，金光弥漫，层云攒聚。金灿一片间，一道大门浮现，云彩搭建的天梯若隐若现，仿佛直通人间……

　　一声宛若来自远古的呐喊自天空传来，越来越大声。

　　一个模糊的黑点冲破大门，“嗖”的一声从还未成型的天梯间穿过。

　　天梯顿时毁做一堆散云，四处飘去。

　　这一切发生在极短的一瞬间。

　　四面喧哗，恍惚间，从玉听到有人在叫自己。

　　“神女大人快跑！”

　　黑点“噌”地飞驰而来，伴随着一道越来越清晰的呐喊——

　　“救命！救命啊！我快磨成灰灰啦！”

　　只见不知道什么东西从天上朝着从玉直直飞过来，一路火花，扯出猎猎风声。

　　越来越大……那是颗，石头？

　　从玉瞳孔放大，还不及躲闪，眼睁睁看着那颗石头袭过来。

　　烈风扫来，从玉禁不住闭上眼，晕了过去。

　　拳头大小的金石碰撞在鬼面上，一声刺耳的剐蹭声霎时消逝。鬼面散发出红色，红光愈发深沉，眨眼浓成黑色的光四面裹住从玉，犹如一个黑茧。

　　两相碰撞间，黑茧被石头抵着往下压。

　　“轰隆”一声——

　　乍起的灰尘席卷人群，漫上半空，久久没能消散。破裂声、尖叫声、哭喊声嘈杂间，人们头脑不是那么清晰地认识到——仟寨的百年珍宝，祭台，废了。

　　嘈杂间，有人惊呼一声：“神女呢？”

　　越来越多的人反应过来，冒着浓浓的灰尘自发朝着坍塌的祭台奔了上去。

　　一片废墟间，黑茧化作黑气，重新归到鬼面上去。金石磨成半个指甲盖大小，沿着在鬼面上钻出的一个小眼掉到从玉额头上。

　　金光一闪，金石融进皮肉里，再难见踪迹。唯有鬼面上的眼透着光，清晰可见。

　　万单重爬到祭台边缘，沉着脸看向坑底。灰尘滚滚，根本看不清从玉的身影。

　　有人喘着粗气拿过来一根粗绳准备下去救神女，万单重抢过绳子往自己腰上系。那人一惊，赶忙伸手制止：“族长大人，万万使不得啊！您怎么能亲自下去，万一出了什么事……”

　　万单重不为所动，把绳子另一头递给他：“喊人来拉绳子。”

　　听到万单重要亲自下到深坑救人，祭台上所有人都过来拉绳子，确保他的安危。

　　巫仪老人短时间昏迷了三次，被万本子小心翼翼扶到通风处，伙着一众妇女小孩待着。万松月想去祭台被赶到这里，转头间看到两人更是冒火，抽出腰上的皮鞭气冲冲就赶过来。

　　万本子心里发慌，见着熟人顿时轻松了些：“松月姐，有水吗？”

　　万松月一鞭子挥在地上：“没水，鞭子要么？”

　　许是被两人的动静吵醒，巫仪再度悠悠转醒。万松月蹲到巫仪旁边，表情凶狠：“巫仪老头，这就是你算的大好日子？”

　　巫仪苦着脸撇过头。

　　一个小孩从祭台那边慌慌张张跑过来：“巫仪大人！族长要自己下深坑救神女。”

　　万松月闻言又惊又惧，捏着鞭子就往祭台跑。

　　巫仪皱眉，扶着祉杖站起身，阔步往祭台方向走。万本子赶紧跟在他旁边。

　　灰尘之下，万单重踏到深坑底下，双眼迷离看不清，小心摸索时不时喊着“神女”。在一次险些被绊倒后，万单重蹲下来，扒拉开一块大石头，终于摸到了从玉的手。

　　他小心把盖在从玉身上的石头都搬开挪到旁边，伸手探了探她的鼻息，随后轻轻扯了扯绳子。上面拉绳子的人明白这意思，把绳子往下又送了一截。

　　万单重把多出来的一截绳子绕在从玉腰上，用力扯了扯绳子，示意把他们拉上前。

　　绳子慢慢收紧。万单重擦了擦额头的汗，看向从玉，叹了口气：“还不到时机……千万不能死。”

　　把两人都拉上来后，一群人聚了上来。万单重接过万本子递过来的帕子，随意擦去脸上的灰，指着躺在地上的从玉：“叫两个妇女过来，把神女大人抬回育禹阁。”

　　“慢着！”

　　巫仪拨开人群，蹲到从玉旁边，小心翼翼地戳了戳鬼面。鬼面硬成铁，不复当初的柔软，随着他的手指往旁边挪开，露出下面蜡黄的一张小脸。

　　万单重表情严肃：“鬼面出问题了吗？”

　　巫仪不说话，直接从从玉脸上拿起鬼面，仔细观察。

　　细细的裂痕爬满鬼面，看着随时都有可能散架。对着光，额头处的圆洞在地上照出一个圈。

　　“天灾人祸，破财……消灾。”

　　巫仪闭上眼，面上无悲无怒，仿佛只是随口感叹一般：“这鬼面也算得上物尽其用，寿终正寝了。”

　　万单重垂下眸，招手示意其他人把从玉抬走。待四下人散得差不多后，万单重才道：“巫仪大人，鬼面耗费您无数心血才炼制出来，此番神女没有性命之忧，全是您的功劳。”

　　巫仪笑着摇头，扶着祉杖站起来：“松月那丫头说的是，要不是我着急选了今天这个日子，说不定根本就不会这档子事，这也有道理。”

　　万单重拱手道歉：“松月自小刁蛮无理，说话不过脑子，日后必定严加管教，望巫仪大人见谅。”

　　“最是活泼，松月丫头。不必要抹去她的个性。”

　　育禹阁。

　　方喜给从玉换了一身衣裳，拧干帕子小心为她擦拭脸。

　　坐在床边看着从玉那蜡黄瘦弱的小脸，方喜禁不住就叹了口气：“不知道以前吃了多少苦……本来看着就小个儿。参加个封授大典都能闹出这么多事，早知道早上该让她多吃点，现下不知道还要昏迷多久。”

　　又感叹了几句，方喜端着脸盆走出房间。

　　房门“咔嚓”关上的瞬间，一道金光从从玉额头里飞了出来，化作一道人影。

　　华衣少年蹲在床边，小心翼翼地把手指搭在从玉的手腕上，仔细感受——

　　内里亏空严重。

　　唉，不容易啊。

　　一点荧光从少年指尖溢出，顺着从玉手腕游走全身上下。

　　从玉的脸颊肉眼可见地变得红润些许，虽然看着还是一如既往的枯瘦，却比从前多了几分活气。

　　少年收回手，蹲在床边，撑着手看从玉，禁不住就叹了口气：“小姑娘，实在对不住啊，小仙不是要故意砸你。就连小仙自己也没想到会掉下来……”

　　说着，少年瞥到从玉额头的金色痕迹，连忙态度虔诚地道歉：“这漂亮的金石也不是故意融进姑娘的额头的。当时情况紧急，实在是没有办法。不过姑娘你放心，小仙给这痕迹施了障眼法，旁人是看不见的。”

　　从玉安安静静躺在床上。

　　一阵困意袭来，少年身子一歪，脑袋径直磕在桌角上，顿时哀嚎着跳起来。少年手上一点白光冒出，朝着脑袋位置一点，所有疼痛瞬间消散。

　　“没有灵气仙气补充，仙力只会越用越少。”少年表情忧郁，盯着自己的手指，“疼就疼，下次可要忍住，不能再浪费仙力了。”

　　门口从来脚步声，少年看着从玉皱眉，显出几分委屈来：“小仙实在不是浪荡子，决计不想回人家姑娘的额头！”

　　说是这样说，想想自己的仙力，少年还是化作一道金光钻回从玉额头。

　　房门打开，万单重站在门口遥遥看了一眼床上的从玉，叹了口气便转身离开，顺带光上了门。

　　少年屈着身子缩在金石里，仗着没人看见，委屈巴巴的：“等姑娘醒了，我道个歉，赔个礼，回到天上去。”

　　说着他抱住脑袋，带了一点哭腔：“我不是故意要躲人家脑袋里的。清白没了，要被月老嘲笑三百年了。我还怎么娶媳妇啊……”

　　还没哭完，少年身子一晃，晕倒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