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言相见阔》禾入

17、第 17 章

　　迎面要撞上从玉黑黝黝的脸庞时，方才无比坚强的黄布有意识般的一颤，无声发出一声尖叫，四角漫上血红，“嗖”的一下从从玉爪子里飞了出来。速度之快，仿佛是在害怕去地府投胎要排队。

　　从玉只觉得手里一松，一道黄光从眼前晃过，袭过脸庞时带起一阵风。

　　花十小身手敏捷去抓这块碎布，逮住一个角，还没来得及仔细打量，碎布往下一冲融进地上那个支离破碎的塑像里面，消失不见。

　　塑像裂开的、孤零零缩在地上的手臂猛然一抖，如死去几百年僵硬的虫子一般蠕动到塑像身子处，挣扎着把自己扭到原先的位置。

　　“咔嚓”一声。

　　花十小皱眉蹲到手臂旁边，仔细打量手臂和身子之间那道缝隙。缝隙越挤越小，最后近乎看不见了。

　　从玉懵着一张脸，学着花十小的姿势蹲在塑像脑袋前。眼见花十小伸手触到塑像手臂，从玉眨巴眨巴眼也朝着塑像头上剩下那些黄布摸过去。

　　黄布在从玉手下游移，泥鳅一样缩到塑像底下藏起来。黄布一躲开，塑像头顶上两个乌黑的角就露了出来。

　　从玉瞪大眼，手上着急，抓着那两个角把塑像脑袋往上一抬。

　　又是“咔嚓”一声。

　　花十小闻声抬头看过来，从玉两只手抓着黑角朝着他咧开嘴：“嗷——嗷呜嗷呜！”

　　花十小叹了口气，刚要提醒从玉好生对待这可怜的塑像，眼睛一转目光落到两个黑角上。

　　他表情凝重，探过身来：“这是角？那方布就是用来遮掩这个的吗……”

　　指尖落在黑角尖上，胸口愈发涨闷，一种莫名的呕吐感袭上来。

　　花十小捂住嘴看向从玉，脸色苍白如纸：“姑娘能掀开桌上那尊塑像脑袋上的布瞧瞧吗？”

　　从玉依言蹦跶着跳起来，难得聪明一回，绕到凶恶塑像后面，抓着那黑布往下一扯。

　　黑布顺势落下，毫无意外地露出了头上的两个黑角。

　　到底是和传说中的魔族扯上关系了吗？

　　心不住地乱跳，花十小弓腰剧烈地咳嗽起来。从玉“嗷嗷”叫着一把扔开塑像脑袋，担忧地围着花十小打转。

　　黑角是魔族的标志。只有强大到足以并肩天帝的魔族才会生出黑角，是以魔族向来以黑角为尊，在凡间也有诸多关于黑角的传言。

　　真的会有人在自己崇拜的神明塑像上添置这样一个魔物吗？

　　就算真的是巧合，他们又为何要在黑角上蒙上一块布掩人耳目？

　　花十小好不容易止住咳，伸手拦住从玉，垂眸浅笑：“只是一个意外……巧合罢了。姑娘不必担心。”

　　是夜，月上枝头。

　　晚风袭进屋里。方喜进屋合上窗户，哄着从玉躺在床上，把被子给她掖好，这才离去。

　　从玉动来动去，脑袋也拱进被子里，好半响才睡着。

　　明月悬到半空，窗外的树叶被风拍响。

　　一室昏暗间，一道金光闪过，花十小显身立到床边。

　　他低头看了一眼从玉，弯下腰把她露出来的爪子塞回被子里，再看一眼，转过身把窗户推开一道缝，随即化作金光朝着浊气最为浓厚的方向飞过去。

　　他昨夜感受到的那浊气多半就是传说中的魔气。还有白日里发现的那两尊黑角塑像，两相结合让他实在心慌。

　　祭台沉寂在一片漆黑中，不复白日里的热闹。

　　金光飞到坑底，四壁熄灭的火把刹那燃起，如白日一般明亮。

　　金光闪烁着幻化出人形。

　　那浊气怎么会是从祭台散发出去的？

　　不过想想那两尊塑像，倒也不全无可能。

　　花十小上下左右仔细打量巨坑的情况，心中有数后掐起手印。

　　金光一闪，推在祭台上的石头仿若牵成一条线一般晃晃悠悠朝着坑底飞来，落下时自动砌成规整的模样。

　　若是天界的人站在高处一看便会知晓，这是天界石仙的本脉阵法，最适合用来探测追寻。

　　阵法既成，盈盈的白光牵成无数条线由里向外翻，整个笼住祭台。

　　祭台地底深处，一团黑雾本能的感受到不舒服的气息，暴躁地四处快速游走。突然，就像是有人的意识附身到黑雾上了一样，黑雾猛烈收缩几下，化成极薄的一层散开，消失不见。

　　万家。

　　万单重端着一碗药小心翼翼地喂着戈素，两人相对无言，却是难得温馨片刻。

　　黑雾从地里钻出来，从裤脚往上爬，无声无息缩到万单重耳边。

　　一个熟悉的声音在万单重脑海里响起。

　　“万单重。”

　　药勺失力往下一点，药汤溅回碗里。

　　戈素察觉到万单重的分心，笑问：“怎么，不耐烦伺候我了？”

　　“怎么可能……伺候你一辈子都是我心甘情愿的。”

　　万单重勉强笑笑，把药碗放在床边的桌子上：“夫人，我现下有些事……”

　　又是这个语气。

　　戈素敏锐地从万单重一贯的微笑里发觉不对。她声音不由沉下来：“你又要去替它办事了吗？”

　　“小素……”

　　戈素推开万单重，抓起桌上的药碗就朝着他砸了过去：“滚！”

　　万单重不躲不避，药碗直直砸到他脸上，半边肩膀被淋湿。

　　戈素见着他这幅无怨无悔的模样更是恶心，半是冷笑半是痛心：“万单重，你也不怕遭报应。”

　　脑海里魔气在疯狂叫嚣嚷着让他赶紧走。万单重凝视着戈素，这一眼仿佛看尽了他们这一辈子，却不过短短一瞬。

　　他拾起地上的药碗——被这样狠狠地摔了一下，居然还没碎。他抬头看着戈素，依旧笑得温柔，就像少年时一样。

　　明明做了那么多伤天害理的事，怎么能笑得这样纯真。

　　戈素垂下眸，双手捏紧。

　　“戈素，我不怕报应。你就是我这辈子最大的报应，我认了。”

　　说罢，他把药碗重新放回桌子上，倒退几步走到门口，道：“早料到有波折，灶房里还煮着一蛊药汤。”

　　“戈素，等我回来。”

　　祭台坑底。

　　聚石阵法没有搜寻到魔气。

　　花十小看着这些银白的丝线，心里不由松了口气。为谨慎起见，花十小手上再度掐印，试图扩大阵法范围。

　　金光在指尖聚攒，一缕黑气不着痕迹混进金光里，消散不见。

　　印结已成，花十小深吸口气灌输仙力在上面。黑气一闪，印结即将打出之际“轰隆”一声，金光爆裂，气波一下子把花十小轰到地上。

　　血气从喉间涌了上来，内脏绞痛，花十小忍不住伏在地上，连声咳出血来。

　　作为脉冲石的本能，花十小在受伤的瞬间就用本命天赋藏匿把自己的气息隐藏起来。

　　四壁的火光一晃，显出几分晦暗。

　　一团黑气裹着两个人影飞到祭台边缘。两个人静静地看向灯火通明的坑底。

　　极淡的血腥味传到祭台上。

　　一道沙哑的声音响起，毫不掩饰话里的贪婪：“居然来了个点心。”

　　万单重面无表情，问：“尊上看见了什么？”

　　“看不见，说不准已经走了。我感受到了他留下来的气息——是天界的一个小东西。”

　　“如此擅于隐匿，必定是以‘隐’为天赋的人……或是物。”那声音沉默片刻，更加癫狂地嚷道，“说不准就是另外半份神魂。得到他，一定要得到他！”

　　万单重表情不变，目光沉沉地盯着坑底那些燃烧的火把：“尊上放心。”

　　花十小若有所感地抬头往上看，黑夜缭绕，什么也没发现。他捂住胸口，忍痛扶着坑壁站起来。

　　刚走了两步，天地旋转，花十小眼睛一闭晕倒在地上。

　　黑气一卷落到坑底显出两个人的身形。其中一个人依旧被黑气笼罩着，让人看不清面容。

　　又或者，这根本就不是个人，不过是个地位颇为尊贵的人的魂魄。身形模糊，到底是因为不愿意让人看清他的模样，还是因为他根本没有能力显出真面目。

　　万单重跟在那人身后，一派毕恭毕敬的模样，心里不经意想到：连个小小的仟寨都要派来一个神尊看管，看来哪怕是神明也不可能百年如一日的强盛。

　　黑影，或者说是伍圩的影魂仔细观察整个坑底，最后在花十小咳血的地方停下。他弯下腰伸手在地上一抹，原本干净的指尖沾上血。

　　他轻轻一嗅，无比肯定地说：“就是他，不会有错。”

　　万单重站在花十小腿边左右看，莫名觉得哪里不对劲：“那人真的已经离开了吗？”

　　影魂眉毛一横，显出几分怒气来：“你在质疑本尊？”

　　万单重连忙弯腰道歉：“不敢。”

　　影魂“哼”了一声，袖子一卷裹着万单重离开。

　　火把时不时“噗呲”一声，忽明忽暗。火光中，花十小的脸愈发苍白。

　　黄沙漫天，枯干的高树之上缀着一袭绿色。仔细看去，这颗树树干和枝条的形态和白日里从玉和花十小攀爬的那棵树完全一致，只不过没了葱葱郁郁的叶子。

　　青衣女子抬眸往远处祭台望过去。识海中的祭台原本平坦的台面一阵扭曲，“轰隆”一声坍塌下去，形成一个同现实中别无二致的巨坑。

　　不出意外的话，坑底还躺着一个人。

　　女子浅笑着拍了拍身下的树干，语气轻松：“看看，那小神仙晕过去了。”

　　靠近女子的一根细枝轻颤，从芽眼处吐出一片新叶，晃来晃去，仿佛在无声表达什么。

　　“你要去救他？”女子笑意微顿，表情凝重，“他可是神仙，还需要我们救？自保尚难，哪来的那么多好心。”

　　新叶展开，不住地晃着。

　　女子按住叶子，叹了口气：“救便救了，你别把自己晃折了。”

　　说完，女子从树上跳下来，光脚踩在炽热的沙漠上，一步一步朝着祭台走过去。

　　祭台从模糊变得清晰，阶梯由虚凝实，一步踏上来，鞋边扬起细尘。周围光影一晃，女子从识海越出来，踩到祭台的阶梯上。

　　一路走到坑底，火光一晃一晃，照亮坑底的一切。女子蹲到花十小身边，拂手点在他额头上。绿光在指尖一闪而过，花十小面色逐渐红润起来。

　　女子收回手，盯着花十小的脸喃喃自语：“小神仙……什么样的小神仙敢到仟寨来送死。”

　　说着她笑了笑，起身缓步离开。

　　识海内，热风袭来，枯树上的片新叶微微颤抖，显出一点难得的清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