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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第 1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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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从天际坠落,寒夜的一尾勾出晨曦金辉。
薄光沿着风的痕迹从窗沿透进屋里。
又是一天,又是一个早晨。
“咚咚”几声,又是那个紫皮家伙在敲门。
从玉扑棱一下从被窝里坐起,抬手摸了摸额头,呆呆愣愣失了神。
小老虎又没出生。
她按住胸口,妄图阻止心脏这剧烈的跳动。
昨夜梦里的沙仿佛漫上喉间,哽得从玉呼吸困难。她低头,眼见着自己的手腕处抽出一个绿苞,裹着浅浅一层细沙吐出两片新叶。
沙漠下雨了。
方喜象征性地敲门,手里捏着钥匙开锁。
屋里安静过分,没有半点声响。
应该还没醒。
方喜一边想着,一边轻轻推门。
房门尚未大开,一袭凉风就从门缝里钻出来。
哪来的风?
昨夜她可是把所有窗户关紧了才走的。
方喜眉头微皱,一步推开门踏步走进屋。四下窗户大开,呼呼往里灌着风。
连忙把窗户都关上了,方喜偏头朝着床榻方向望过去,惊得一时哑了声。连跑带扑,方喜蹲在床边,从怀里掏出一方素帕擦拭从玉满脸的泪。
从玉只捂着胸口沉默。
方喜就像一个陌生的符号在眼前上下跳动,却丝毫没有引起从玉的注意,或者说,周遭这一切都与她无关,都不存在。
所有的东西都如同沙一样存在。她瘫在蛮蛮沙漠上,眼见着自己被漩涡吞没。
在看不见的漩涡深处,隐隐透着血色幻影。
眼泪越擦越多,素帕都湿了一半。原本想问窗户的话早抛到脑后,方喜怜惜的看着从玉,柔声问:“神女是怎么了?”
不知道是哪两个字触动了游神中的从玉。她目光呆滞,眼珠挪动着撇到方喜的方向。
“嗷……嗷嗷。”
神女。
她久久凝视着方喜,眼前腾地燃起一团火。
火光中,少女的衣裙被烧得破烂。她仰头看天,又好像奇异地与从玉对视上了。
“十小,原来这就是凡间啊……”
一片要烧死少女的混乱中,远处传来一声怒吼。
“姐姐!”
持着一把铁戟的黑衣少年骑马闯入人群,挥戟清出一块空地,翻身下马冲过来。
人们被马惊到,反应过来又团团围上来拉扯着少年不让他上前。
一个老人“扑通”一下跪在少年跟前,哭喊道:“少主!就算是为了仟寨,老身求你了啊!”
“烧死这个妖女,我们所有人就能得救了!”
少年闻言脚步未顿,拨开众人闯进火堆,扯开捆在少女手腕上的粗绳,将她打横抱起。
满眼火光在身后肆意张扬。
少女缓缓闭上眼睛,哑声问:“你怎么来了?”
少年脚步坚定,不为周围的哭喊动摇,只低头看见少女苍白的脸时,眼眶涨红:“你不是神仙吗,怎么还让人给捆了?”
“知道三劫吗?我过的这一劫,是人心。”少女笑,“人心呐……怎么渡得过。”
“单重,我要离开仟寨了,我要回家。”
少年眸光晦涩,点头:“我带你入的沙漠,我送你走。”
又起沙了。
从玉死死抓住方喜的手腕,怯声低嚎:“嗷?”
你看见我的叶子了吗?
方喜笑:“神女累着了?再休息休息吧。”
说着她挣开从玉的手,轻轻把她按回床上,拉上被子。
从玉睁着眼盯住床顶。
沙,全是沙子。火都死了。
叶子没了。
她僵着脖子偏头看向方喜,被压在被子的手抬几下钻出来伸到方喜跟前。
我的爪子上结了两片叶子,现在消失不见了。
你看得见它们么?
它们是死掉了吗?
方喜敛眉,把从玉的手再度塞回被子里:“神女,万席长老快到了。你至多还能再睡两刻钟,好好休息吧。”
言罢,方喜起身离开。
房门被轻轻拉上,久久没有传来落锁的声音。
“嗷,嗷呜。”
叶子,没有人能看见吗?
……花十小。
眼睛“唰”一下燃起光,踹开被子,从玉滚下床,蹦着跳着推开门。
半步跨出房门,从玉一偏头看见守在门旁一道紫色身影。不等方喜反应过来,从玉撒开腿一溜烟跑远。
边跑边嚎,背影都透着股喜悦。
“嗷呜嗷呜,嗷嗷嗷。”
一路灰尘被鞋底带起扬在矮空。
方喜微怔,险些怀疑这是自己的错觉。
方才跑过去的那个皮猴是自家那浑身透着伤心难过、虚弱无力、刚刚才被自己扶到床上去的神女?
该说不愧是傻子?
从玉奔到大门处,一头朝着大门撞过去。因着万席快到了,阁门没上锁。从玉扑棱一下跌开门,直直往地上扑去。
蓝光泛起,结界拦住从玉,向前冲的力反冲回来,从玉一下没停住,整个身子往后趔倒,“嗷呜”一声跌到地上。
方喜下楼看见从玉跌在地上,担忧之下忍不住松了口气。
好歹结界没出什么问题,把人给拦住了。
心还没完全落下,方喜眼一瞥又看见从玉爬起来朝着结界撞过去。
方喜连忙跑过来,身子往前一扑接住再度被反弹回来的从玉。
从玉额头被撞得红肿,咧着牙挣脱了方喜的手又朝着结界冲过去。
方喜试图拦住从玉,不知何故这个瘦猴却是力大无比,头都撞出血了还能轻易将她推远。
那满脸鲜血的疯癫模样,谁见了还能怀疑这不是真傻?
眼见着从玉顶着满脑袋的血还要撞结界,一副今天撞不死不放弃的模样,方喜手上慌乱,连忙掐诀把结界开了个口。
从玉一头扎到地上,直愣愣倒了半响才被吓得失了神的方喜扶起来。
方喜手抖成簸箕,掏着帕子给从玉擦血。
鼻窍间涌出一股热流。从玉呆呆抬头,看着方喜身后的结界笑:“嗷嗷呜!”
几下爬起来,从玉踉踉跄跄沿着街道边缘跑。
想到从玉今天这幅轴样,方喜不敢再拦,生怕从玉再来一个磕着碰着就一命归西了。她紧紧护在从玉身后,难得不顾着自己的仪态狂奔。
两排乌瓦相对绵延一路,期间石板路上的两个小点快速移动。从高空往下望,这分明就是通向祭台最近的那条道。
方喜跑得心急气喘没注意到,万席倒是一眼就看明白了。
她站在路边走得好好的,迎面冲过来一个人,侧身躲避之下又吸得一鼻子从玉跑过时扬起的灰,无奈一边咳嗽一边反手扯住跑在后面的方喜。
“方喜!这是怎么了?”她惊道,“那东西是神女?”
方喜慌乱点头,还没来得及解释,万席又问:“神女去祭台做什么?”
“去祭台?”
“这方向是去祭台的。”万席松开拽着方喜袖子的手,“你也别追了。祭台人多着呢,你这幅身子闯进去更麻烦,回育禹阁里等消息吧。”
方喜犹豫:“可神女……”
“神女昨天才砸了神像,今天也该吃些苦。再说,谁还能让她出什么事了?只管回去吧,人我给你领回来。”
万席说得斩钉截铁,方喜心下揣揣,转身往回走了两步,还是忍不住回头:“万席长老,我陪你一块去找神女吧。不然我心里实在放不下。”
“也行,你跟在我后面就行。”
说完,万席背着手慢悠悠朝着祭台走,半点不着急。
就像她说的,仟寨谁还能让神女出了什么事?人命保住就行,爱怎样闹就怎样闹吧。
祭台周围忙得热火朝天。
打石头汉子抡起锤子朝着石头狠狠一砸,“嘭咙”一声,大块的石头从中裂开分做两半。
他喘着粗气把两半石头拨开留出空地来,一抬头,一个瘦弱的小东西不知道什么时候溜到空地中间站着。
汉子擦了两把汗直起身子,问旁边的瘦高个:“这谁家小孩?”
瘦高个撇撇嘴:“谁知道,血滋哗啦的,哪能认得出来。哪家教的小孩,这鬼面的颜色都涂错了,简直丢人。”
汉子一拍脑袋,乐了:“我干嘛问你这个老瞎呐!人杵在你面前也看不到,这不是白问了吗?”
“我只是近处的东西有稍许看不清,怎么就瞎了!”
汉子不管这些,凑上前问从玉:“小孩,你是哪家的?”
瘦高个不甘心,也挤到从玉一边:“给我说,别跟这个傻大个说。”
从玉一心搜寻记忆中那个丑丑的台子,根本没注意自己旁边站了两个人。
瞧见那方台子了,她眼睛一亮,弯腰从两人中间穿了过去,朝着祭台跑去。
祭台的阶梯上不停有人搬着石头或是木头。从玉一溜烟从他们身边跑过去,除了扬起的灰尘和狂奔的背影,近乎让人以为是一个幻觉。
有点眼熟,像那个小小的神女。
但是怎么可能,难道自己扛木头扛傻了?
万松月疑惑地看了眼从玉的背影,掂着肩上的木头继续往上走,边走边说:“那人怎么回事……哎,继续说继续说。”
万本子拎着半筐铁锲子、撬棍之类工具走在万松月旁边,看到从玉的背影满脸疑惑:“好眼熟,看着有点像神女。”
万松月咬牙:“怎么可能,我一眼扫过去瞧见了。你快点讲,我待会儿没力气听了。”
万本子闻言点头,也觉得不可能是从玉,接着先前的故事讲:“早上方长老来修祭台……”
万松月听得时不时抽气,好奇心得到满足了,肩上的木头都显得轻了许多。她咧嘴笑得欢,问:“真的是鬼?”
万本子连着“呸”了几口:“什么叫鬼,是神仙显灵。我们仟寨可是被神仙庇护的。”
那厢,从玉趴到祭台边缘,伸着脑袋往下看。
旁边一个老汉路过,吓得连忙扔掉手上的斧头把从玉拎起来:“哎呀,你这小姑娘在这做什么?”
从玉被老汉放到地上,一脸茫然。
老汉凑近一凑,觉着从玉脸生得很,拧着眉训道:“这里很危险的,一不小心就会磕着碰着。嘁,还是个红脸。你是谁家的孩子?哪个没良心的要你这样一个小姑娘来干活,真是黑心眼。”
从玉昂头:“嗷?”
“好就对了,”老汉自顾自捡起地上的斧头,看了一眼从玉又说,“早些回家去,别在这待着。”
说完,老汉朝着堆木头那角走过去。
从玉看不明白老汉的意思,转头顺着坑壁慢慢走到坑底。
巨坑里虽然隔一段距离就有火把,但是整体还是昏暗的,看不太清楚。
再没有拦人的,从玉十分顺利就下到了坑底。
坑底有十来个人在各自忙活着修祭台,来来往往,看不清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