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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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牢中,从玉木然抬头,透过铁窗看见残月悬挂在秃树梢头,皎洁生辉。
漂亮啊,可惜自己现在不能好好欣赏一下。
悲痛欲绝应该怎么演?
从玉心里有些发鼓。太假的话,肯定会被那个什么将军发现的。
她想研究别人,可不想因为自己行为的出格引起别人的研究欲。
于是下一刻,血色浸染银月,血水沿着月钩滴落。
从玉双手抱头,嚎啕大哭。片刻过后,她冷静下来,再抬头看时,月光依旧皎洁。
这样应该够了。
其实从玉觉得自己并不是一点感觉都没有的。或许她其实很难过,但是难过的自己是她无法触碰的一部分。
毕竟如果不是难过的话,她怎么会这样轻易的哭出来?
但她确实很冷静,无论谁死了谁活着都不能让她心里产生波澜。
向来都是如此,这些蚂蚁的生死和她从玉有什么关系?她只想去探索新奇的事物。如果有一天,任何事物都不能引起她的好奇了,那么“从玉”也就没有继续活下去的必要了。
从玉闭上眼,满脑都是吴本半被截断的腿。
血一直流、一直流。
她眼睁睁看着,看着吴本半被粗暴地拖走。地上那条血痕一直延伸,蛇一样。
恶意想毒蛇一样在她心底蔓延。
“哐嘡”一声,牢门大开。
这脚步声……
得好好演了。
从玉低着头,宛若未觉。
曲升屈着指头在门框上敲了两下,靠着铁栏瞥了一眼从玉:“不出来?”
童子从他身后窜出来,瞪他一眼,随即看向从玉,行礼后温柔道:“姑娘,你可以出来了。”
从玉僵硬地抬起头,脸上眼泪和血混成一团。
她看见两人瞬间回过神,手脚并用爬到他们面前,身子一晃转向抱住童子的鞋,眼泪不住地流,开口时声音嘶哑:“大人……求求您,救救我哥哥……”
“你这……”
童子满脸难为情,连忙把从玉扶起来,安慰道:“你放心,寨里肯定会救他的。你,你别哭。”
曲升在旁边哼了一声:“再哭,你就得给他收尸了。”
从玉战战兢兢,使劲把脸上的泪水擦干净,睁大眼睛,生怕眼泪掉下来。
童子看着从玉这身破烂袍子叹了口气:“先换身衣裳吧。”
曲升撇开眼,懒得说话,领着两人走出大牢。路过刑室时,曲升透过窗户往里瞥了一眼,看见里面满满当当的刑具,不禁在心里叹了一声可惜。
从玉小心谨慎跟在曲升后面,童子则跟在她身后,活像在押送犯人。
一路上,从玉不动声色地往两侧牢房望去。四下空荡寂静,偌大的牢房中稀稀落落关押着几个人。
没有看见吴本半。从玉脸上松了口气,即刻又更加恐慌。
曲升把从玉领到了牢狱旁相邻的一间屋子,吩咐她把自己洗出个人样,随即和童子一道转出门,到院落大门等待。
从玉看着屋里的浴桶,和备在旁边的衣物,愣了会儿才低头开始解腰上打着死结的草绳。她解了很久,仿佛在剥开自己前十五年的破旧人生。
大门处,一阵凉风袭过,曲升长舒口气。
童子靠在另一边的门框上,满脸不解:“曲子,那姑娘都有可能是神女了,你怎么还是这样对她。”
曲升轻笑一声,道:“那乞丐看着瘦瘦小小,至多十二岁,而神女早在十五年前就已降生,怎么可能是她。我看,神女说不定就是那白家新捡的那个丑货。”
“怎么能这样随便判定……”
童子心里诸多话,见曲升一脸无所谓,到底还是没说。
两人吹着晚风等了许久,从玉还是没有出来。曲升等得不耐烦,来回擦着自己的袖刀,语气不善:“那乞丐怕不是连澡都不会洗,这么慢,是在里面喝澡汤吗?”
话音刚落,“咔嚓”一声,屋门被轻轻推开。
两人侧目望去,只见皎洁的月光之下,从玉一袭白衣,凉风一起,衣袂飘飘。她被吹得一抖,整个人仿佛都要随着风飘起,吹到天上。
曲升低头揉眼睛:“……不伦不类,合该是乞丐。”
从玉听到曲升的话,慌乱低头,不知所措地扯了扯身上的衣服。
童子伸手悄悄掐了一下曲升,对着从玉温柔笑道:“姑娘你穿白衣也能看,就是穿反了,里面那件青的才是外衫。”
从玉连忙低声道歉,转身回到屋里换衣服。
曲升一手按住童子的脑袋,表情凶狠:“嘴乱说可以缝上,手乱动我也可以帮你砍断。万大人您倒是善良,可没见人家是故意穿错衣服,博人同情吗?”
“你就是天生阴暗,才把每个人都想得这样坏。”
曲升不否认童子的说法,随手把小巧精致的袖刀插回暗鞘里去。
屋内,从玉扫到放在浴桶旁边的红色漆盘,突然一怔。
一滴血从漆盘边缘缓缓滑落,滴到地上。
“啪嗒”一声。
从玉捂住眼睛,失声尖叫,眼泪迷蒙间,她低头看,哪有什么白衣青衣,分明都是血色。
指尖轻颤,从玉解开身上的衣服,把里衣外衣调换过来。
背对着屏风,从玉垂下眸,眼里裹着满满的笑意。
演得这么厉害,她真棒。
换好衣服,从玉推开屋门,看见院里的石桌上点着一盏灯,周围一圈昏暗的光。童子和曲升两人对坐,余下面朝房间的一个石墩子空着。
从玉乖巧走过去,低着头不敢说话。
童子奇怪地瞥她一眼:“姑娘不坐?”
“丑人多作怪,爱坐不坐。”
等从玉慌忙坐下后,童子笑道:“姑娘与仟寨实在有缘。多少人想进都没有办法,一辈子屈居在结界外面。眼下这点刁难,应该算不得什么。”
曲升见从玉默不作声的样子,愈发觉得她装模作样,表情不满:“什么刁难?我不过才关她个把时辰,鞭子毒勾都还没用,这算什么刁难?且我为了这事,今夜觉都没睡,说起来,还是我被刁难。”
说着,曲升指着从玉,脸上露了点笑意:“你看她这幅模样,看起来可怜极了,实际上比我还歹毒。为了自己进寨,不惜把自己哥哥腿给隔断,还在这儿装可怜,让我们救人。救什么人,不还是她自己搞出来的。人死了、残了都好,合该让她愧疚一辈子。”
愧疚什么,人又没死。
良知这种东西有的人需要,有的人完全用不上。从玉就是属于后者。
但她低头沉默不语,眼睛红肿,手捏紧藏在袖里。
童子干笑一声,摆摆手:“不谈这个,多少出不了人命。姑娘,你今年多大了?”
从玉声音嘶哑,低声回答:“十五。”
曲升笑意微顿,晚风袭来,他莫名一抖。
斜月西沉,天边泛起微光。
从玉连着两晚没睡,又哭了半宿,眼睛红肿血丝密布,天刚亮就被拉到柏禹堂的大堂,本就瘦得脱相,眼下更是形容憔悴,看着呼吸稍稍重些都会哽气而死。
大堂内聚着二三十号人,他们坐在椅子上,打量一会儿从玉,再低头时不时交谈几句。
从玉低着头,战战兢兢立在大堂中央,听着四面对她的议论声,身子发抖,一派可怜无助的模样。
这个时候从玉就希望自己好看一些了。不说好看到什么程度,就正常女孩就好。哪怕是稍微白一点,都不至于让人看了她的表演还无动于衷。
就跟一个黑猴子站在这里似的。
“这样小个子,怕还不到十岁。曲子那家伙怎么回事,抓个小孩子应付大家!”
厅旁列坐的一个虬髯男端着碗茶一饮而尽,对着旁边的瘦高老头自以为小声的嚷嚷。
老头脑袋一抽,耳朵嗡嗡作响,点头应是:“对,就是这样。”
虬髯男豪爽地拍了拍老头瘦弱单薄的肩膀:“就知道你和我想的一样!明天我就去找族长,撤了他的职。”
老头身子被拍得一歪,扶着椅圈重新坐直:“好,好。”
不多时,曲升领着一名杏衣少女走了进来。
暗香袭上鼻尖。
从玉心里惊讶,脸上表情不变。
这么快就遇到了,还真是……无趣。
难道不应该经历了重重考验磨难才见面吗,顺便揭穿吴本半的真实面目。
虬髯男在两个人之间左右打量,“吼吼”笑出声:“我看着一个也不像神女,两个凑一起倒像是姐妹,可真稀奇。”
从玉肿着红眼悄悄往旁边望去,瞥见少女袖上精致的刺绣时即刻收回目光。
原来变成了个富贵人家的小姐。
少女站在从玉旁边并列于厅前,在众人眼里不过一个是地,一个是地上草,有点区别,但相差不大。
两个瘦骨架子披着套过得了眼的衣物凑在一起,浑身上下透着用十几年养出来的怯弱。这份怯弱穷酸与整个大厅格格不入,于彼此又莫名气场融合,仿佛隔离在人群之外的另一个群落。
“两个乞丐不是一样是什么,一个喝汤一个嚼草根?”曲升把人领到大堂后就懒得管,卷起袖子径直朝虬髯男走去,挑衅道:“方包子,老远就听见你说要撤我的职,怎么,想打一架?”
虬髯男腾地站起身,低头直视曲升:“打就打,现在就走!”
嘈乱之际,耳边传来一声轻唤。从玉浑身僵住,只觉得自己饿得耳朵出了叉。她眼眶一热,双手紧捏克制住抬头的冲动。
怎么能在这个时候说话!
白米是进寨几天就变傻了吗?
这头瘦弱老头“哎哟”一声,眯着眼睛往远处望去,笑呵呵提醒道:“你们看,那是不是族长和巫仪大人?”
曲升冷哼一声,走到另一侧的空位上坐下。
羽衣老人跟在万单重身后,扶着祉杖慢吞吞走过来,一点不复昨晚跳舞时的生机勃勃,时不时重重咳嗽一声,像是要把肺咳出来。
所有人起身朝向两人行礼:“族长,巫仪大人。”
从玉学着他们行礼,借着弯腰的动作,略微偏头看向一旁。
杏衣少女同样偏过头看着从玉,眼里满是笑意,朱唇轻启,无声吐出几个字——好久不见。
消失三个月的人就这样突然出现在从玉眼前。
从玉嘴唇微动,话梗在喉间,她侧过首不再看少女,随着众人一道直起身子,低头沉默。
杏衣少女眉眼微敛,嘴角漾着抹压不下的笑。她撇开视线,装作随意一般朝从玉方向迈了一小步,轻轻扯了一下从玉的袖角。
万单重走到主位前,临坐前摆手示意大家都坐下。羽衣老人绕着从玉二人看了一圈,这才坐到侧位。
万单重抬眸看向两人。他先扫了一眼从玉,随后把目光挪到杏衣少女身上,从头到脚仔细打量一番,微不可查地摇了摇头。
瘦弱老头坐在羽衣老人下手处,笑眯眯捧起杯子嘬了一口茶:“族长,这姑娘名为白淑瑞。”
这名字可没有白米好听,还容易记。
从玉低着头,心中思绪万千。
白淑瑞在瘦弱老头眼神示意下补充道:“家兄白望。”
万单重不为所动,重新看向从玉,越是打量,他眉头就皱得越紧:“你叫什么?”
从玉诧异抬头,还没来得及回话,就见羽衣老人从怀里拿出赤铁鬼面,笑道:“叫什么不重要。谁能戴上这鬼面,才是最重要的。”
说着,他站起身来,左右扫了一眼两人,随即伸手把鬼面递给从玉:“你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