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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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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淑瑞略微侧身看向从玉,轻声鼓励:“小玉,快接着。”
难道不是应该羡慕到嫉妒吗?怎么这个人还催我?
从玉战战兢兢接过鬼面,恭敬得像捧着谁家祖宗牌一样。
看着祖宗牌的成色,应该是几百年前的祖宗牌。
“还不快戴上?”
从玉手一抖,轻轻把鬼面扣在脸上。鬼面比从玉的脸大些,扣在脸上也一派要坠落的样子。从玉屏气不敢松手,生怕面具掉到地上的模样。
万单重起身上前一步,走到从玉面前,一手扶着面具,一手把从玉的手拿开。低头时,透过面具的眼,他看见从玉眼里的不安和恐惧。
“怕什么?”
说着,他松开手,一步跨远。
失去了支持,鬼面狠狠往下一坠,在从玉的惊恐无措间,它缓缓缩小,紧紧贴在从玉脸上,严丝合缝,仿佛天生就生在她脸上。
从玉身子一颤,耳边一阵轰鸣,呼吸声、屋外的蝉鸣、远在天际的鹰啸……仿佛天地所有声音都归拢到此处。
老天!这个该死的面具!
音浪汹涌间,刹那失音,剧烈的疼痛袭来,头颅犹如蒙布震鼓一般炸痛。从玉尖叫着滚到地上捂住耳朵,鲜血从掌间流出。双目赤红充血,竟也流下血泪来。
血泪从鬼面眼眶处流出,顺着条条纹路淌到嘴边,濡红了一对白嫩嫩的鬼牙。
白淑瑞看见从玉这副模样下意识要朝她冲过去。瘦弱老头一步站起钳住白淑瑞的手,左手紧紧捂着她的嘴,不让她喊出声。
大堂一片寂静,人们犹如审判者一般注视着从玉。角落里的曲升咬牙,心里难得紧张。
羽衣老人眼看从玉缩在地上痉挛不止、口吐白沫,嘴角擎着一抹狰狞的笑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一颗药丸塞到从玉嘴里。
药丸效果立竿见影,从玉死人一般躺在地上不再挣扎,约摸半炷香的时间才悠悠转醒。
白淑瑞见从玉清醒过来猛然松了一口气,连忙上前搀扶。
从玉脑袋昏昏沉沉,耳边眼下还挂着血,木头一样呆在堂上,任由众人打量。
呵,仟寨,老娘早晚把这儿毁掉!
毁掉毁掉!
祉杖在地上“咚咚”连敲几下,羽衣老人狂喜,拉住从玉的手大笑不止:“神女!她就是神女!老夫没错,老夫没被天尊抛弃!”
“大人,”万单重用力扣住羽衣老人的肩膀,“冷静。”
随即,他抬眼看向从玉,嘴角扬起温柔的笑:“从今日起,你便是仟寨神女。你想要什么?无论什么,我们都会尽力为你实现。”
仿佛得了灵丹妙药,鬼面覆在脸上带来的痛苦刹那尽数消散,木头一下活过来。
给我一把剑,让我弄死你们。
从玉一把跪到地上,开口时声音颤得不像话:“求大人救救我哥哥!”
“你哥哥?”
万单重看向缩在角落的曲升,眼神凌厉。曲升深吸一口气站起来,恭敬道:“她的确有个哥哥,昨天……意外腿断。万本子已经请了李大夫,族长尽管放心。”
一旁的白淑瑞听着这话垂眸,抓着从玉的手不自觉用力。从玉满心满眼都是毁灭,脑袋身子麻木得无知无觉,根本没发现白淑瑞的异样。
万单重低头看从玉:“你放心了吗?”
放心个鬼。
从玉眼泪夺眶而出:“我……能看他吗?”
“你的哥哥,怎么会不可以。曲升,带神女去找人。”
曲升应是,从白淑瑞手里接过从玉,领着她走出大堂。从玉哆哆嗦嗦地被曲升架着走,活像个僵死的尸体。细看之下,扶着人的曲升两腿分明也在发抖。
从玉一走,白淑瑞自然也没有理由继续待在这,寻个理由便离开了。
大堂内,羽衣老人慢悠悠坐回位子喝茶,脸上止不住的笑意。
瘦弱老头神情显出些可惜,到底是没说什么。
一片沉寂间,唯有虬髯男拍着桌子哈哈大笑,嚷道:“想不到那曲子果真是实诚,把那神女原原本本给弄进寨里,一条胳膊也没少,难得难得。”
坐在虬髯男对面的红衣女子挑眉嗤笑一声:“人家哥哥不是少了条腿吗?还不知道是怎么断的呢。”
万单重端坐主位,任由他们随意说话,只是慢慢饮茶。待到一杯用尽,他侧首看向羽衣老人,刚一开口,大堂顿时安静下来。笑了笑,他问:“巫仪大人,眼下神女已到,祭祀的日子您定下来了吗?”
羽衣老人放下茶杯,轻咳一声,道:“昨夜老夫就查过了,七月初四,正是最好时机。要是错过,就只能再多等三个月了。祭祀之事,当然是越早越好。您看如何?”
“一个月,”红衣女子垂眸把玩茶杯,“那畅仙舞她都不一定能学会,还谈什么祭祀,不是丢人现眼吗?”
虬髯男当即附和:“红寡妇说的对。那丫头看着傻愣,又矮又瘦,怕是跳到一半就得倒地上。”
“刀架在脖子上,不会也得会,不用担心。”
万单重接过羽衣老人给他倒的茶,笑得温和:“至于架在谁的脖子上,就得看各位的本事了。”
百珐室,西院侧屋。
万本子急手急脚把药汤放在床边的桌子上,连忙给烫红的手指吹气,余光瞥见床上那人,禁不住就叹了口气:“不过是断了条腿,怎么现在还没醒?”
话音刚落,院外传来脚步声。万本子起身开门,正好撞见曲升二人。
曲升表情凝重,说话时语气难得温和:“本子,我领神女过来看看。”
万本子先是被曲升这副反常的调子吓了一跳,偏头看见他后面那副鬼面时又抖了一下,缓过神来上下扫视从玉一番,语气犹疑:“这是……那位姑娘?”
从玉顶着鬼面,垂着头应了一声。
万本子侧身腾出位置,让从玉两人进屋。从玉站在门帘处,看见床上躺着的身影,迟迟不敢进去。
曲升和万本子站在从玉后面,也不催促。曲升看着从玉的背影,越想越烦,揪住万本子的袖子往下扯了扯。
袖子“撕拉”一声。
万本子猛然瞪大眼,偏头用眼神质问曲升。曲升自觉理亏,低头撒开手。
从玉侧耳注意到两人的动静,拘谨地站在前面不敢回头看,只装作不知。
万本子扫了一样从玉,扯着曲升悄悄走出房间,顺带关上了门。
一出门,万本子踮起脚尖,扯住曲升的衣领,半拖半拽拉着他躲进柴房旁边的小屋。
万本子坐在小屋的凳子上,低头四处看自己的袖子,左右一拨,果然看见腋下位置多了一道口子。
他一下把曲升给他倒的赔罪茶推开,气道:“你发什么疯!”
曲升叹了口气,忧心忡忡:“本子,这事麻烦了。”
万本子拧眉,知道他在说从玉的事,心里不以为然:“就算那姑娘现在成了神女又怎样?你也没怎么刁难她,还放她进寨。她不感激你,难不成还会报复你不成?她哥的腿又不是你弄断的,你怕什么?”
眼见曲升表情不对,万本子意识到什么,猛然瞪大眼,左右扫视一圈后凑到曲升面前,压低声音:“真是你把她哥哥的腿弄断的?”
曲升小幅度点头,小声解释:“我就是想看热闹,把戟定为入寨条件,哪知道那乞丐会断腿……再说,不也是那个谁自己造成的吗。”
万本子气急,拍着桌子站起来指着曲升就骂:“别人定人你定物?亏我还以为他是受了排斥,满心为你着想!曲升,你可真不配当这个护寨将军!要不是今天那姑娘成了神女,你是不是打算一直瞒下去?”
虽是指责,万本子的声音越压越低,唯恐叫旁人听了去。
曲升烦躁地撇过头,避开万本子的目光:“谁知道一个乞丐还能飞上枝头变凤凰了。”
万本子无奈,重新坐下,斟酌着说:“待会儿我去送神女离开,你在这好好照顾那位哥哥。”
曲升皱眉:“我又不是丫鬟。”
“不是也得是!死不开窍的东西。”
万本子懒得再理曲升,径直推门离开。
侧屋内,从玉最终还是鼓足勇气走到床边。吴本半躺在床上,双眼紧闭,脸上没有半分血色。
从玉抖着手拨开他额间被汗打湿的乱发,颤声说:“哥,我来看你了。”
嗯,不是在装睡,就是晕着呢。就是装睡也没关系,从玉一贯坚持完美,有没有人都必须演得彻底。
鬼面生出细小的触须扎到肉里,疼痛猛然袭来。从玉嘴唇发白,双手覆在鬼面上想要把它摘下来。无论她怎样用力,鬼面纹丝不动,仿佛在她脸上扎了根。
她颓然地放下手,泪意涌上来,哽咽着说:“我现在肯定像一个怪物。”
自嘲一笑,从玉克制住情绪不再去想面具的事。
她动作轻柔帮吴本半把被子掖好,目光顺着被子往下移时,却看见被子在他右腿的位置塌陷下去。
她直愣愣地盯着那块位置。
窗外风声簌簌,落叶“啪”的一声扫在地上,蚂蚁拖行重物的声音清晰可闻。小屋里的谈话一字不落地传到从玉耳里。
从玉猛然回过神,捂嘴抑住哭声,眼泪夺眶而出。
泪水从鬼面表面渗出来,诡异恐怖。
好半天,从玉止住泪,伸手去摸床边放着的药碗。碗壁尚烫。她端起碗,用勺子舀了半勺汤药,喂到吴本半嘴里。黑色的药水全都顺着嘴角流下来。
从玉放下碗,用袖子把他嘴角的药汤擦干净,心里平静。
她坐在床边,轻声诉说在他昏迷的这些时间里发生的事。包括她幻觉中的血月,包括她脸上这个摘不下来的鬼面。
说完,她喃喃低语道:“哥……会赎罪的。”
吴本半依旧沉睡,没有分毫反应。
从玉手搭在被子上,朝着吴本半退断处狠狠一按。吴本半闷哼一声,眼珠在眼皮下滚。
醒了就好,乖乖听我说些关键的东西。
“哥,我好怕。我现在才知道,你的腿是那个守城将军设计断的,他把结界改了,不然……进寨要我们一条腿,那以后呢?”
从玉抹了把眼泪,轻轻握住吴本半的手,嘴角扯出一抹笑:“不说这些了……哥,我还遇见白米了。”
鬼面紧紧贴在从玉脸上,随着她的表情变化而变化,竟也显出笑意来。
从玉低头,看见吴本半的指尖略抬。她心里复杂,轻声询问:“白米姐她现在改名了,唤白淑瑞。”
“我还是不相信她会背叛我们……哥,等你醒了和她见一面,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