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言相见阔》禾入

5、第 5 章

　　仟寨……

　　白米。

　　从玉坐在床边看着吴本半因为“白米”两个字下意识陷入痛苦挣扎，几度忍不住要睁开眼睛。

　　傻子一个。连重点都抓不住。

　　她松开握住吴本半的手，抬手抚上鬼面，站起身来，定定地看了一眼吴本半，转身就要离开。

　　临走到门口时，床边突然传来“咔嚓”一声。从玉侧首朝床上望去，只见盛着药汤的药碗被扫到地上，碎成几瓣。

　　从玉连忙跑过去，一看，药汤溅到吴本半手上，濡湿了小半被子。

　　吴本半眉头紧锁，呼吸急促，手不停地乱动，嘴里还不自觉喊着什么。

　　从玉按住他的手，把上面的水擦干净。低头凑过去一听，才知道他喊的是“白米”。

　　从玉忍不住叹了口气。

　　看来真的是没醒吗？那自己刚才不是白说了那么多？

　　万本子在院子里听到声响，连忙推门进屋。看到那个碎碗，他顿时松了口气。

　　从玉回头看见万本子时心里一堵，连忙垂眸掩住眼里翻滚的情绪，站起身要给他道歉。万本子赶忙上前制止从玉的动作，瞥见濡湿的被子，笑道：“我去给哥哥拿床新被子，姑娘你稍等。”

　　说完，他转身离开，到隔壁正屋抱了一床崭新的被子过来，跟着从玉把湿被子换了下来。从玉伸手一摸，这被子松软厚实，和先前的被子简直天差地别。

　　心里有所猜测，从玉侧首看向万本子，语气十分真挚地道谢。

　　万本子摆摆手，笑着说：“这是曲子的被子，要谢也应该谢他，我不过是借花献佛。”

　　见从玉眼里露出些茫然，万本子才想起从玉还不知晓他们的名字，于是连忙介绍道：“我名万本子，刚刚那个黑衣大兵唤曲升，你也可以叫他曲子，都一样。”

　　说着，万本子话一顿，表情佯装轻松：“曲升看起来凶恶，也不会做事，但确实是个好人，心善。不然也不会放您进寨不是？就是出了一点小意外。希望神女大人不要怪罪。”

　　从玉哈腰一副诚惶诚恐的做派，鬼面的眉毛一扭一扭地撇低：“万大人，曲大人……万万不敢有丁点怨言！”

　　鬼面随着从玉表情变化而变化，对着万本子堆出一个诡异恐怖的笑：“我和哥哥会永远记得两位大人的恩情的。。”

　　万本子对鬼面崇尚至极，但是当它扣在从玉脸上、扭曲着显出笑的时候，又莫名让他心生畏惧。

　　他看着从玉禁不住一抖，险些忘了自己要说什么。僵笑一声，他不动声色站远了些：“姑娘，天色已晚……我带你回住所吧。”

　　“大人稍等。”

　　从玉低着头给吴本半把被子掖好，随后站起身，半句不问万本子要带自己去哪，做足了一个胆小怕事的人的模样。

　　走到院门时，从玉侧首往旁边望去，正好看见曲升推门从小屋走出来。见着从玉，他表情微妙。

　　从玉则是恭敬问好：“曲大人。”

　　曲升顿住脚，转身又退回屋子里。万本子回头看见这一幕，又好笑又好气，恨不得把曲升拉出来痛骂一顿。

　　两人转出西院，沿着石廊左折右弯，路过好几间院子，两人沿着小道拐进一片竹林。从玉抬首，透过枝叶间隙隐约看见竹林后的白墙黑瓦。

　　万本子偏头，顺着从玉的视线望过去，主动解释道：“这是百珐室，也叫百珐道。因为靠近结界，这一路上的房屋大多是在寨里担值的人住，也算是仟寨另外一种结界。”

　　“道首的西院，就是刚刚那间院子，靠近城门，一直被曲子霸着。我们现在就是借道图个方便，沿这条路走，人少些。待会儿拐进主街就热闹了。”

　　从玉收回视线，略微低头，一派唯唯诺诺的模样，只脸上的鬼面扭曲着显得愈发狰狞：“万大人……也住在这里吗？”

　　万本子闻言点点头：“我没什么本事，勉强得了个院子，就在道尾，临近主街那间。”

　　两人走出竹林，又路过几件院子，远远看见小道末尾，万本子抬手指向那儿：“那里。”说着，他轻笑自嘲，“要是结界破了，我指定是第一个遭殃的人。”

　　从玉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一眼便收回目光。

　　她不敢多看，怕泄露了自己的隐秘的欣喜。

　　两人拐出百珐道，走到主街上。街道上人来人往，热闹非凡。从玉捂住脸，低头跟在万本子后面。

　　“戴鬼面在仟寨算不得什么，随随便便都能看见有人戴，用不着害怕。”

　　万本子的话，从玉不信却不敢质疑，只好把手放下来，佯装不镇定。

　　顶着一副鬼面走在街上，行人偶尔投过来的打量目光让从玉有种自己是个光皮兔子的感觉，仿佛下一刻就要被人吃了啃了。

　　时不时有人瞧见两人会特意走过来打招呼，和万本子寒暄完就干脆退场。瞥见万本子后面的从玉时，他们顶多多看几眼，但也仅限于此，绝不多嘴。

　　仟寨人果然很容易糊弄。

　　从玉一颗心落到一半，路边突然窜出来一个少年，直直挺到从玉跟前。从玉下意识往后一躲，少年眼巴巴又凑过来，左右打量她脸上的鬼面，满脸惊叹：“哎呀，这鬼面做得太逼真了，活像是真的。”

　　说着，他忍不住就想要上手摸一摸鬼面。从玉连忙侧首避开，躲到一旁。

　　万本子拉住少年的手，表情严肃，语气嫌弃：“你这是做什么？”

　　少年满脸兴奋，一把抱住万本子的胳膊：“哥！你快告诉我这鬼面你们在哪买的，简直和巫仪大人的一模一样！”

　　“你当谁都和你一样。”

　　“哪里不一样?”

　　万本子推开少年，懒得和他多说，领着从玉继续往前走。少年站在原地，气得跺脚：“不说就不说，我自己做！”

　　一路上再没遇到同少年一般的人，从玉暗暗心里松了口气。

　　从玉先前还觉得自己戴着鬼面会十分引人瞩目，见识过那少年后恍悟自己想多了。果不其然，继续往前走，街上时不时能看见一群戴着“鬼面”、追追闹闹的小孩。

　　走了两炷香的时间，万本子突然止住脚，颔首示意：“就是那儿。”

　　从玉抬头望去，只见一座古朴的阁楼高高矗立，门前匾额高悬，龙飞凤舞地写着几个大字。

　　万本子同样仰头，看着门匾念出声：“育禹阁……”

　　他回过神，侧首看向从玉，道：“不出意外，这就是你以后的住所了。仟寨的育禹阁，也向来只有这样一个用途。我身份不够，就不送你进去了。里面会有专人看顾你，不用担心。”

　　从玉莫名觉着万本子心情不佳，连忙点头道谢：“麻烦大人了。”

　　万本子闻言笑道：“姑娘，你如今是仟寨神女，再唤我大人，我可受不起。你叫我名字就是了。”

　　从玉乖巧点头，朝楼阁走去。万本子看着从玉的背影，眼见她推门进去了，万本子当即转身离开。

　　推开大门，从玉站在门槛处朝里望了一眼，一步跨进来。鬼面之下，她表情严肃，一寸一寸扫视周围。

　　育禹阁内雕梁画壁，华美典雅。鸦青色的轻纱布幔垂落，遮掩住柱上的彩绘，朦胧中透着些许肃穆。

　　从玉小心掀起一层布幔，只见红柱上画着仙山云雾缭绕，彩霞弥漫。从玉眸光微凝，凑身仔细望去。

　　那仙山之上画着的莫非是红色的大猪？云雾间，黑色老虎驮着青衣仙女，仙女手上抓着柄等人高石锤。

　　远看精妙，近看不免粗糙。不仅粗糙，配上这彩绘，从玉再看，只觉得整间屋子都显得不伦不类。

　　和想象中完全不同。

　　从玉表情一变，眼里胆怯，心头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一方素帕从空中飘落下来，缓缓盖在从玉头上。

　　从玉身子一颤，抓下帕子小心抬头。

　　站在底楼大厅往上看，层层画栏越向上越往当中聚拢，犹如一座雕空的塔，美轮美奂。

　　一名黑衣少女趴在二楼栏杆上，笑吟吟地打量她，问：“你就是刚出笼的神女？”

　　从玉谨慎点头：“应该是。”

　　少女闻言，表情惊喜：“那你等我！”

　　说完，她翻身越出栏杆，在从玉惊恐的眼神中抱住柱子，“唰”地一下滑下来，蹦蹦跳跳跑到从玉跟前。

　　这身手，目前可以杀死五个从玉了。

　　从玉下意识摩挲指尖。右手拇指的指甲盖里，她藏了一点自己悄悄收集的毒粉。

　　“幸会幸会，我姓万，名松月，你叫我名字松月就行。”

　　说着，万松月抬手往鬼面上摸。她的动作又急又快，落手时缓力七分。从玉躲闪不及，整个人僵成一团，心里对万松月的警惕达到了极致。

　　万松月摸了摸鬼面，又忍不住轻轻掐了掐它白乎乎的鬼牙。鬼牙往旁边一撇，莫名透出几分不情愿。

　　万松月惊道：“真鬼面就是好！软软糯糯的……戴着肯定很舒服。”

　　从玉听了这话，后知后觉地再度感受到脸上的疼痛。

　　尚在能够忍耐之中。

　　从玉略微偏头避开万松月的手，默默站远了些。

　　万松月张口，正要说些什么时，一位紫衣女子从旁边迎了过来。

　　女子对着从玉的鬼面面不改色，笑得真挚温柔：“神女大人一路赶来想必甚是乏累，热水、衣物早已备好，请大人随我来。”

　　从玉不想和万松月待在一起，当即点头，抬脚就要跟着女子上楼。万松月连忙跟了过来，凑到女子旁边挽住她的手，笑说：“方姐，你怎么都不理我？”

　　女子推开万松月的手，笑意浅薄：“时间不早了，万姑娘也该回家了。”

　　万松月张了张口，还不待她说话，又听女子道：“姑娘抱着柱子从二楼滑下来的事，我也会详尽禀告族长，请姑娘放心离去，莫要担忧。”

　　“……”

　　万松月扭头跑得飞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