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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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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子略微回头看向从玉:“神女大人,我们走吧。”
从玉跟在她身后,随她一同上楼,小心询问:“该怎么称呼您?”
“我名方喜,长神女几岁,神女大人可以唤我一声方姐。”
走到二楼位置时,方喜放慢脚步,偏头看向二楼,想起万松月方才的壮举,嘴角上扬,道:“刚才同神女大人搭话的万姑娘,是族长的堂妹,平日里总爱跑到这儿来玩。万姑娘本性不坏,就是闹腾了些。神女大人不用理她。”
从玉感受到方喜话里的亲昵,心里对那个咋咋呼呼的少女更加重视。
族长的堂妹啊……
一直走到三楼。
从玉站在房门前,抬头,看见门上挂着一个牌子,写着三个字。
从玉不识字,也没想问。她沉默地站在方喜后面,垂眸间注意到门柱上画着的彩绘。
柱子上的彩绘大体上与一楼相似,图画却变成了黑色的大猪,绿色的老虎,和一身红的仙女。
怎么看怎么怪异。
从玉忍不住凑近了些看,才发现仙女的眼睛也是通红通红。不像是仙女,倒像是魔女。
仟寨受神明保佑三百余年,怎么可能在柱子上画魔女。
定是自己见识浅薄,理解错了。
瞎想间,从玉突然听到方喜的声音:“长虹屋。”
从玉侧首看,方喜表情恭敬地看着门牌。从玉直起身子再度看向木牌。她敏感地察觉到方喜是发自内心地尊敬这三个字。
是因为这间屋子,还是因为曾经住在屋子里的人?
方喜回过神,低头推开门:“神女大人请进。”
从玉不动声色地打量周围。房间内十分宽敞,装饰华丽大气,各处摆件精美细致。从玉低头看见自己沾了泥的鞋边。
这鞋还是昨日得的,方才随着万本子走了一截路才沾上泥。
从玉心里有些心疼,犹豫着踩到光洁的地板上。
待从玉走进房间,方喜随即关上门,撇上门栓。
方喜脚步未停,领着从玉往汤浴室走去。
进入汤浴室,从玉看了看浴桶,又看向方喜,见她迟迟没有离去的意思,试探着问:“方姐,您不走吗?”
方喜低着头,语气波澜不惊:“我可以服侍神女沐浴,如果神女需要的话。”
从玉捂紧衣领,猛然摇头:“不、不用了。”
方喜从善如流,退到屋外,守在门口:“神女大人不必着急,水还是烫的,先凉一会儿也行。浴桶旁边的漆盘上放着您的衣物,遇到麻烦随时唤我就是。”
“……好的。”
从玉小心翼翼的伸手插进热水里,只一下,马上又缩了回来。那温度从指尖冒到脑袋,烫得她一抖。
从玉看着这桶热水,犹如看着一个生死敌家。
没想到到了仟寨,遇到的第一个考验居然是这个。
可恶。
从小到大,从玉没用热水洗过澡。就是昨夜大牢外面那间小屋,浴桶里也备的是冷水。
水面冒着白气,从玉小心翼翼解开身上的衣服踮起脚尖搭在一旁的屏风上,生怕把它们弄坏。
坐在浴桶边缘,从玉几度伸脚,眼看快触到水面,白气往上一冒,从玉抖了抖,到底还是放弃了。
正想等水冷了再洗,就听见方喜在门外问:“神女大人,需要帮忙吗?”
从玉连忙答道:“不用了!”
不要给任何人留下观察你身体的机会!
平复内心的恐惧,从玉深吸一口气缩进浴桶,连同脑袋一起扎进水里。
刹那,和火光截然不同的、陌生至极的温暖包裹全身。从玉猛然瞪大眼,只觉得全身都放松下来。
这样的感觉非常奇妙。
她冒出水面吸了口气,再度把脑袋也泡进水里,吐出一串泡泡。
仟寨也不错嘛,很好很好。
等她把整个寨子都毁掉了,一定要把这桶热水留下来,天天泡。
方喜在门口一动不动地等着,脸上波澜不惊。
远处台上一根香烛小幅度晃了晃,方喜瞥了一眼,不知为何莫心里名一抖。她突然开始害怕从玉在浴桶里淹死。
自从冒出这个想法,方喜几度想进去察看情况。知晓从玉不喜洗澡时旁边有人,方喜最终还是抑制住了这种冲动,只是开始时不时喊从玉一声,确定她的安危。
从玉每次听到方喜的声音,都连忙从水里钻出来回话。方喜喊了有三声,从玉就开始担心是不是自己泡的时间太长了。
毕竟实在是没有经验。
她连忙地从浴桶里爬出来,拎起衣服研究穿法。
浅衣内穿,绿衣外搭。自从戴上了鬼面过后,从玉眼前的那些幻想出来的血色便消散了,能够轻易认出各种颜色。
想到这儿,从玉忽然愣了愣。她抬手抚上鬼面,沉默下来。
明明才戴上几个时辰,她却多次忘记了鬼面的存在。鬼面戴着脸上十分服帖轻便,不闷不重,除了脸上的疼痛,没有其他感觉。
些许小恩小惠,居然让她忘记了自己现在是什么模样。
从玉自嘲一笑。那痛分明那样显著。
别想收买老娘。
鬼面耳朵一动,台上烛火轻声晃动的“滋滋”声,外间方喜一缓一缓的呼吸声,阁楼高檐上细碎的风铃声……
所有声音一齐涌入从玉耳里,鲜血顺着耳廓流下来。
从玉脑袋炸裂似的疼,一头又闷进水里。
这次,方喜喊了之后,久久没有得到从玉的回复。
方喜心高高吊起。
这时,汤浴室里突然传来了从玉的声音:“方姐,您能进来一下吗?”
方喜二话不说推门而入,越过屏风快步走到从玉面前。
从玉身上穿着一袭墨绿色的衣裙,看向方喜:“您能看看,有哪里穿得不对吗?”
方喜看见从玉完完整整站在她面前,狠狠松了口气。她浅笑着上前帮从玉把衣服整理妥帖。
从玉低着头,鬼面两条眉毛别低,显出一副既羞愧难当又恐怖瘆人的模样:“方姐,我……不太会穿这件衣服,麻烦您了。”
“这是我的职责。”
方喜从屏风上取下一条干净的帕子,帮从玉擦发。
方喜用帕子给头发压了一遍,去掉过量多余的水份后,随手帕子放在漆盘上,引着从玉走出汤浴室,坐到梳妆台前,又从别处拿了一条干帕子过来。
从玉乖乖坐着不乱动,透过铜镜看见方喜表情温柔,动作轻柔地给她擦拭头发。
擦完了,方喜拿起梳子小心试着把从玉的一头乱发梳直。
从玉十多年没有打理过头发,哪怕刚洗完,也到处都是纠成团的发疙瘩。
方喜梳得十分艰难。不知想起了什么,她脸上带着慈祥的笑:“神女大人怎么这样瘦瘦小小的,要不是知道您满十五了,我还以为您和我家小孩一般大,才十一岁呢。”
“在仟寨外面生活的小孩,都是这样的。”从玉垂下眸,轻声问道,“方姐,我什么都不知道不会也不知道,以后会很麻烦的。您害怕吗?”
方喜还是那句话:“这是我的职责。”
终于又梳平了一个发疙瘩,突然听到楼下传来一声哨子,方喜放下手里的梳子,看向从玉:“神女大人,灶房饭菜好了,我们先去用膳吧。头发日后慢慢护养,总会好的。”
从玉点头,跟着方喜离开房间。
下楼时,从玉忍不住问:“方姐,我脸上戴着鬼面,应该吃不了饭吧?”
方喜诧异地看向从玉,禁不住就笑了:“鬼面认定您为神女就一定会保护您的,既然是保护,又怎么可能不会让您吃东西呢?尽管放心好了。”
从玉低头,稍微落后方喜一步,抬手抚上鬼面,嘴角牵动扯出一个大笑。果不其然,鬼面在她手下扭曲着弯成一个弧度。
她心下稍惊,连忙平复表情。
从玉突然想起刚刚看铜镜时,自己刻意忽视的那副怪物模样。她原先想着,这面具早晚能取下来,不用太过担心。可现在,真的还能取下来吗?
她不想被当成一个怪物,万一引起别人注意力了怎么办?
用过晚饭,从玉请方喜带着她把育禹阁逛一圈。
方喜自然不会拒绝,领着从玉就往楼上走。
“一楼没什么好看的。不过往侧门进去,不远处就是灶房。”
说话间,两人上到二楼。
二楼两侧皆是房屋,房门和装饰一模一样,看着毫无差别。唯有房门上挂着一个小木牌,写着各自的名字。
从玉想起三楼也是这样,不过房间比起二楼少上许多,各自宽大得很。
可以放火来烧,空间大,应该不会保留下太多东西。
从玉跟着方喜沿着过道慢慢走,四处打量:“方姐,这些屋子都是空着的吗?”
“育禹阁平日里少有人来,自然就空着了。不过既然神女来了,这里很快就要热闹起来了。”
逛一圈就当真只是逛一圈。很快又回到三楼,方喜把从玉送回长虹屋,临走前倒留下一个消息——明日寨里会为从玉举办封授大典。
“神女早些休息。”
说完方喜抬脚便转身离开,干脆利落地关上门。
从玉躺到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总的来说,从玉觉得自己这两天演得很好,浑然天成。
再没有人可以超越她了。
一阵凉风袭入卧室,鸦青色的布幔轻轻晃动。
她侧目一瞥,当即坐起身,光脚踩在地上,走过去,用窗沿上的木棍支起窗户,蜷缩在那扇没合拢的木窗旁边的椅子上。
在这里能看见高高的月亮。
从玉忽略眼下瓦上的白霜,抬眼望向远处。
百珐道顺着结界环绕住仟寨,在夜中给人一种异样的安定感。
一片竹林遮挡住城门处那处院落的踪迹。
从玉靠着窗沿,久久地望着那个方向。月光落入她的眼里,平静中透着几分压抑疯狂。
“神女啊……”
白日里万单重的话回荡在耳边,又想起自己今日的事事卑微,她低头轻笑一声。
“神女又有什么用。”
进入仟寨的这一天一夜,从玉无时无刻不在欣喜和狂躁中。
怨恨?她为什么要怨恨?
她没缺胳膊没缺腿的,怨恨也轮不上她。
虽然从玉自以为自己不算个好人,但是她坚信,所有的罪孽,老天爷自然会清算。
她此生的愿望就是,死后盾进阴曹地府,受一受传说中那些酷刑。
多刺激。
凉风从窗外袭来,从玉若有所感地抬头。月光一晃,从玉偏头无知无觉陷入昏睡。
鬼面的细纹溢出红光,于月光两相抵对之下逐渐削弱,最后闪烁一下消散不见。
四面传来野兽的嘶吼嚎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