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言相见阔》禾入

8、第 8 章

　　从玉低头摸了摸鬼面，想起了那个玄衣男子，莫名一抖。相貌倒是一等一的好，只是莫名让人心里生不起好感。

　　就他那层笑容皮下的阴沉，简直和从玉自己一模一样。

　　从玉不喜欢自己，恨屋及乌当然也讨厌他。

　　“神女大人啊，大喜的日子别不高兴嘛，看鬼面都委屈得垮下来，难看死了。”

　　从玉回过神，看见羽衣老人侧着身子，笑吟吟地看着她。从玉连忙唤道：“巫仪大人。”

　　羽衣老人闻言瞥了一眼从玉旁边的人：“不得了了，松月还会主动和别人介绍我了。”

　　万松月连忙摇头否认：“巫仪老头，这是不可能的。你昨天也见过神女，怎么不反思自己呢。”

　　巫仪点点头，看向从玉，面露赞赏：“神女大人果然聪慧过人。”

　　万松月在旁边忍不住说：“巫仪老头，你不会夸就别夸。你看看你，这两天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了。不就是通神成功了，可你失败的还少吗，至于见人就夸？德性。”

　　巫仪撇开脸不去看万松月，语气悠悠：“见人就夸也不夸你这个小鬼。族长来了，还不赶快把位置腾出来？”

　　万松月抬头一看，一身黑袍的万单重阔步走了过来，见着万松月，他嘴角挂上一抹笑。

　　万松月连忙站起来，跑过去迎接万单重：“哥，这么大的日子，你怎么现在才来？都快迟了。”

　　“戈素不舒服，耽搁了会儿。”

　　万松月想起那个人，眉头不自觉皱起，不想让万单重看见，干脆低下头：“哥，你自己过去吧，我回我位置了。”

　　万单重笑笑：“今天倒懂事，去吧。”

　　从玉余光瞥见旁边多了个人影，连忙站起身来问好：“族长大人。”

　　“神女大人。”

　　万单重颔首：“神女。”

　　万单重浅笑着坐到从玉旁边的空位上，随即看向坐在从玉另一边的巫仪：“让巫仪大人久等了，实在对不住。”

　　巫仪抓起手边的祉杖，撑着它慢悠悠站起来，点头：“族长大人都来了，想必典礼也可以开始了。”

　　万单重点头，表情恭敬：“今日麻烦您了。”

　　侧后方递过来一定羽冠。

　　从玉顺着拿羽冠的手侧首望过去。

　　“神女大人，恭喜，”万本子昂着头对上从玉的目光，脸上带着一抹笑，“今天过后你就是名副其实的神女大人了。”

　　“本子，别多嘴。”巫仪随手接过羽冠，戴在自己头上，瞥了一眼万本子，缓步沿着祭台的台阶走上去。

　　万本子轻声应是，猫着腰越过人群，从祭台侧面的阶梯溜上去，站到巨鼓前，抽出别在腰上的两根鼓锤。

　　从玉看着万本子离开，顺势不动声色扫视一圈四围。

　　没有看见曲升。

　　从玉不动声色地舒了口气，坐直了看向祭台。

　　没人能对她的表演提出质疑了。

　　祭台上中央摆放着一个巨大无比的青铜祭坛，坛中燃着三根长香。青烟飘到空中，缭绕做一团。

　　巫仪老人站在祭台中央，双手扶着祉杖，开口时声音响亮，在空旷的场地上隐隐回荡：“今日，是仟寨神女的封授大典。”

　　巫仪老人站在祭台中央，双手扶着祉杖，开口时声音响亮，在空旷的场地上隐隐回荡：“今日，是仟寨神女的封授大典。”

　　“仟寨盼了神女十五年，如今，我们终于等到了。今日老夫脸上没有戴着鬼面，想必大家昨天也都听到风声，鬼面已经戴在了神女的脸上，摘都摘不下来。”

　　“这是鬼面自己选的神女。但是，仅仅如此还不够！我们要的，是得到神明认可的神女而不是一个不人不鬼的鬼面人！现在，老夫就为神女大人通神请授，以求神明庇护……。”

　　随着一声鼓响，巫仪挥动祉杖，跳起了祈舞。四下传来低沉的祷歌，配着祈舞，显得神秘非凡。

　　从玉略微抬头，看见天上乌云密布，时不时冒出一道闪电。

　　“会下雨吗？”

　　万单重笑着摇头：“不会，放心吧。这不过是通神带来的影响罢了。”

　　从玉听到万单重的声音，这才意识到自己不小心说出了声，惊诧之余绷紧神经，不再想这些。

　　万单重偏头看向从玉：“神女大人前日初入仟寨，昨日被确定为神女，今日就是封授大典……仓促了些，瞧你的吉服都不大合身，是在下疏漏了。”

　　从玉满眼惶恐，赶忙摇头，坠饰叮叮当当撞在一起，清脆悦耳：“族长大人说笑了……小人何德何能能担任神女之位，完全是族长大人不嫌弃……”

　　万单重垂眸摇头，嘴角勾起一抹浅笑：“不过是神女大人前世与仟寨有缘罢了。”

　　万单重的声音响在耳边，吴本半的话萦绕在心里，从玉微微一怔，仿佛瞬间回到梦里那片金黄灿烂的沙漠。

　　说起来，这应该就是吴本半的本钱吧。吴本半早就知道她会被当选为仟寨神女。原本计划好了一切，却不想事到临头被算计得断了腿。

　　便宜他了。

　　回过神，从玉抬眸看向万单重，怯声问：“族长大人，这鬼面还能取下来吗？”

　　“不出意外，一辈子就是这样了。”万单重表情不变，一贯的温柔，“或许你也可以把这当成荣誉，成为仟寨神女的荣誉。”

　　他眼含嘲讽，低声自语：“这世上，这样做买卖的可不常见。”

　　“您说什么？”

　　万单重轻轻摇了摇头：“通神大抵要一个时辰。神女大人再忍些时间，万某请神女大人用早膳。”

　　从玉心一惊，捏紧了袖子：“其他人……大典前，也不能用饭吗？”

　　“如果不来参加的当然可以早早用膳，否则就是不敬神明。”万单重侧目瞥了一眼从玉，“是太紧张了吗？你手在抖。”

　　隔了几个位子的红衣听到声音，偏头朝着两人看过来。

　　鬼面扯出一脸诡异的笑，从玉说话时尾音发颤：“有点……”

　　万单重了然，柔声问：“神女有什么想问的吗？”

　　从玉敛眉：“没有。”

　　“神女不必如此拘谨。现在不说，以后就没机会了。”

　　“我能为您做什么吗？”从玉垂下眸犹豫片刻，轻声问。她的声音实在太轻，险些淹没在祷歌声中，“仟寨为我和哥哥提供避难的地方，还给予我神女的荣誉……就像曲升大人说的，我就是一个乞丐，这么大的恩情，实在不知道……”

　　万单重听到曲升名字时抬眼又看了一眼从玉，笑意加深：“你是仟寨神女，只需要完成神女的职责就好，其余的无需担忧。”

　　怎么仟寨个个都是人精。

　　袖中拳头紧握，从玉心一跳，害怕万单重已经看破了自己的小心思，当下恭敬点头，不敢再多说。

　　万单重则是笑了笑，看向祭台：“祭台有三十九阶高，分为六段。天道残留在白露坪六道天谕，三十九条大道。神女大人，自你进入仟寨那天开始，命运就开始按部就班地走了。”

　　“所谓命运就是，从前天开始，你只剩下六个月的时间。无论你现在是否选择离开仟寨，都是一样的结果。六个月之后，天罚或是其他，必死无疑。这大抵就是，你需要为仟寨付出的代价了。”

　　从玉愕然，浑身颤抖，半响说不出话来，细看下去会发现，她眼里还跃动着一层兴奋的光。

　　毁灭仟寨的理由，这么快就找到了啊。

　　祷歌声中，巫仪老人手上的祉杖挥成快影，划出呼呼的风声。

　　坐在长老席最边上的万松月垂着头，陷入思绪，十分消沉的模样：“又是戈素……”

　　结界之外，雷声滚滚，闪电时不时在仟寨上方惊现……

　　天渊地窟。

　　一片昏暗间，无数道紫雷从天而降，轰隆着劈向困守住桓宇族三百年的封印。

　　霎时间，雷电的强光刺亮昏暗许久的地界。

　　那些隐藏在黑暗中的污秽和生命一闪而过。许多条人影尖叫着避开光，再次缩进黑暗中。

　　良久，有人怯声问：“这是什么？”

　　旁边有人抖着声音回答：“应该是光……十五年前我见过。”

　　一人探出手，试探着伸进光里，看见地上的影子时，他尖叫站起来，慌慌乱乱的跑远，边跑边喊：“这是光！这真的是光！要告诉尊上……尊上大人！”

　　喊着喊着他声音哽咽，“咚”的一声被什么绊倒在地，趴在地上嚎啕着哭出声：“我们有救了！这是光……”

　　昏暗中，无数双眼睛盯着他。那些混沌了十年百年的眼里，兀然点燃了一星希望。

　　枯寂百年的天渊地窟，随着雷光的闪现，哄闹作一片。一个人小心翼翼、试探着站到光里……

　　这光里没有温度，站在光下也不会使人受伤。

　　雷光时不时闪一下，归还这片大地一瞬的黑暗。

　　一双墨绿色的眼睛躲在草丛间，眼里含着一层薄薄的泪。伍圩看着越来越多人狂欢着站到雷光里，欲哭不哭，脸上扭曲着扯出一个笑。

　　他颤抖着抬头。天渊之上，封印流转着一层银光，轻易挡去紫雷。

　　一个浑身脏乱的人哭着笑着地朝他爬过来，抬头就见了人，更是疯疯癫癫，扑过来抱住伍圩的脚，大声哭喊：“尊上！尊上啊！”

　　一句话还没说完，那人禁不住嚎啕大哭。

　　一声“尊上”惊起了太多人的回忆。他们转头看过来，看着那个同样衣衫褴褛、头发蓬乱的人，仔细观察间，隐隐能看出他三百年前的威仪。

　　一时之间，“尊上”和哭声响彻地窟。

　　伍圩抖着手拍了拍伏在他脚边的那人，抬眼朝周围望去——那些面容死寂的人的眼里，赫然多了些许光亮……

　　许是这雷光太刺目，伍圩抬手抹了一把泪，扶着身后的石壁缓缓站起。

　　他身形瘦弱，脸上一道长疤，从右眉划到下颔处。许久没有站直过，伍圩身子忍不住有些发抖，他怒着脸，大声吼道：“哭什么！支骆尊人的同族就是你们这般模样吗！都不许再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