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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 1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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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吳邪兩手盛著從黑色賓利中拿出來的大包小包,吃力地跟隨走在前頭,趾高氣昂的男人,心裡咒罵:他娘的,才見面就把我當成狗奴才使喚。
進門前,吳邪盯著這刷白整潔的洋房,心裡喚想的主兒是個雅士,但一進門,這念頭便完全打消,還帶著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詭異感。
這確實是棟古怪的洋房,坐落在昂貴喧騰的鬧區,外頭乾淨整潔,模樣端雅,但走進門後,光是站在玄關處,就可看見走廊延伸而進的廳堂,盡顯空洞。
吳邪偷瞧,果然跋扈貴氣的公子哥兒,此時也是瞇著雙眼,皺起眉頭,似乎同自己般,也是第一次進入這半荒廢的宅府。
而司機好像見怪不怪,穿過兩人,便直往裡面走,將客人留在門口,半點規矩也沒有。
又過了些許時間,一個光頭壯漢從廳內走出,他打著赤膊露出滿身刺青,將先是露出驚愕,而後在對方必恭必敬的表態中,再度抬高下巴、趾高氣昂的涼先生領走,又用南方粗俗的方言罵了一聲,吼來了剛剛的司機,吩咐那一臉變得囊揣唯諾的傢伙,給胸前堆滿禮品,拿得雙頰脹紅的吳邪派間房。
進了二樓最後一間房,裡頭很大,卻積滿了灰。
吳邪坐到床沿邊,低頭,心裡有了些許底子。
先是這棟內裡半荒廢的宅府。
坐落在這種地方是天價,別說普通人,就算是家業頗豐的商賈人士想購得,也是頗吃緊的事,而一棟造價無雙,裝置昂貴的豪宅主人,卻是個連基本門面都不在乎的人士,簡直是方枘圜鑿、水底納瓜,怎地都不可能。
所以,倒不如說,這屋子的主兒,只是單純把這看成暫時住所,而真正的擁有者另有其人。
又說住在裡頭的人。
不過看過兩人,年紀輕輕卻閱人無數的吳邪已經看透許多。
這司機,別說先前三拖四拖才來接自己,進了屋內,還不懂待客人之道,自顧自走進去,又說另一人,光頭壯漢操著一口南方腔,待人雖像見識過大場面的,只是毫不遮掩自身兇惡的外貌模樣,舉手投足間也帶了股黑幫氣味。
由此可見,兩人怎麼都不像是大宅裡侍奉人的角色,更像是什麼古怪的組織盤踞在這裡。
最後是那涼姓公子哥。
這人傳聞中是張嘯林的左右手,而自己被派到這兒,則是奉了李士群的命令,張嘯林是上海三巨頭之一的狠角色,幾番軍統局對他意圖暗殺都以失敗告終,另一邊則是七十六號的第二把交椅…
這屋子恐怕就是張嘯林提供給特工局齊下某種組織使用的。
吳邪苦笑,他發現李士群確實是個老精。
他有八分信心能斷定,軍統局的暗殺會幾番失敗,恐怕跟這屋子拖不了關係。
而自己究竟是一個犧牲品,還是受寄望,就得看表現跟造化了。
兩個鐘頭後,夜晚來了。
外面一聲粗吼,喚吳邪出來,他莊得笨笨拙拙,一臉慌張的下樓,便看見客廳已經聚集了幾個人。
這幾人各個看來凶神惡煞,而唯一坐在沙發上的老者,臉上雖帶著墨鏡,一條觸目驚心的疤痕卻遮也遮步去,整整橫跨了臉頰,光看著便特讓人不舒服。
於是總體看來,姓涼的狗孫子在這幾人中,就變得特溫文儒雅、特招人喜歡。
「這就是組織配派的新人?」一人問道。「看起來挺不經用的啊?」不說口氣,外貌上也絕不像是什麼好人。
這一評價,大夥都笑了,就吳邪心裡怨。
「孩子,叫甚麼名?」唯一對評價沒反應的,便是此時問話的長輩,他嗓音沙啞,藕斷絲連,好像破過嗓。
「小的姓吳,叫阿真。」吳邪尊敬地低下頭,因為大廳局勢,惟長者與涼先生坐著,這便表示眼前長者即是屋內主兒,還是特有威嚴的主。
老人點頭,雙眼上挑,盯著青年。「聽說你是戲班子出身的?」
「只是個拉京二胡的。」
「解語花是你什麼人?」
「我倆小時候在杭州相處過,是遠親,後來戲班子走了,兩三年前…日軍到了杭州…爹娘被殺,只有我僥倖生環,一路做難民隨隊伍遊蕩,直到在南京聽見戲班子的名字,這才投靠了戲班。」
「京二胡…你哪裡學的。」
「曾經跟逝世的爺爺練過一把。」
「學多久?」
「四五年有。」
「家住哪裡?」
「家窮,早年常搬,居無定所。」
「那住過哪些地方,最後一次又住哪?」
吳邪故做思考一會兒,才一一背出滾瓜爛熟的內容,這時已明白老者問話的用意與心態是在探自己底細。
兩人就這麼一問一答了近十分鐘,吳邪一路幾乎是半真半假地說著自己背景,態度冷靜,神色如常,偶裝思考,偶裝對答案不太自信,給人一種真實回憶的表象。毫無疑問,這解連環一手訓練的成果。
果不其然,演技與反應皆讓老者滿意點頭,停止問話,轉而跟涼先生繼續對談。
其中話題雖然乍看之下是噓寒問暖,卻也下了幾個不著痕跡的圈套,拿些小細節的問題偶爾問著。
涼公子對老者表態上乍看帶著幾分敬畏,實質卻是欲蓋彌彰那流露些許的自命不凡,吳邪瞧著瞧著,對這人早已噁心,面露反感,這一幕老者僅是一撇而過,便立即觀察到。
最後涼公子離開時,可說是下巴翹上天花板去了。
「操她娘的狗仗人勢,總有一天扭斷他的頭。」那先前揶揄吳邪的人,又說道。
吳邪雖反感這人,心裡卻暗自同意其說法,沒法子,他特受不了這種不知民間疾苦,仗著學歷高、背景硬,就自詡站得比別人高,比別人遠的混球。
接著,他彎彎膝蓋,鬆鬆腳筋,覺得站了許久,忍著沉悶話題,此刻理當甚麼事都該結束,然而注意到,長者身後的隨從,一改原先疲憊或無聊的態度,皆目露精光,帶著一種莫名期待,毫不忌諱地盯著自己,似乎等待著什麼事情發生。
吳邪有種不好的預感。
原先還坐得拘謹的老人,此時身體向後一伸,靠在沙發上,雙手交疊覆蓋於腹部,可說舉手投足盡顯駔子那種撇不淨的氣味兒。
「剛問了些什麼,還記得嗎?」
吳邪說大概記得。
「很好。」老人說。「把你的經歷,全部倒著給我說一遍。」
他心中一驚,有些發涼,終於明白這些人在期待什麼。
〝表姪子,切記,審問中最困難的不是編謊,而是編出來的謊話,被要求倒著、穿插著、跳著回答,為了防這手,你得平日滾瓜爛熟記下平時預藏的謊言內容。〞吳邪暗暗回憶起表叔訓練中曾告訴自己的事,這會兒果真成了救命符。
老人聽完,無聲盯著吳邪瞧,好像要將他穿出一個洞似地。
就在吳邪覺得自己背部逐漸濕淋,長者問了最後一個問題。
「對剛剛那姓涼的,你有什麼感覺,理由是什麼?」
乍看是八竿子打不著的問題,但吳邪知道,眼前這長輩是想分析解讀自己的情緒,與各種情緒產生的緣由,將自己拆成一塊塊資訊,好翻弄著哪裡真哪裡假,他決定不瞞,就說了實話,覺得這涼公子市儈,還很沒大沒小,說著說著就像巴結長者。
老者忽然大笑。「好!夠精明。」
吳邪沒回應,不曉得這話到底有沒有帶著雙關。
「我的老名是陳皮,你以後就跟著他們一起喚我四老闆便是。」說完,便在光頭壯漢的攙扶下起身,走過吳邪身邊時,從那眼神裡,吳邪深深的體會到,這人不是不信他,是根本從未信過任何人。
陳皮一走,人們便完全散夥了。
其他人顯然也對吳邪的加入興趣缺缺,連句寒軒也無,便各自離開,反倒是講話老是帶刺的那人,一臉壞笑地走近。
「原先有人住你隔壁,不過給四老闆查出底細,現在已經拿去埋了。」這麼說道,並且強調自己的名號叫做拖把,要對方好好記起。
陳皮阿四…
吳邪下意識吞嚥口沫,試圖緩和心裡的沉重感。
若說道上訓練奸細最有名的大人物,是在暗處鮮有人知的解連環,那麼這屋主子:陳皮阿四便是明處出了名在抓奸細的老賊。
吳邪想都沒想到,該追隨的,竟是陳皮阿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