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有引力》RolliAn

3、缘来是你（3）

　　他曾告诉自己，里面的每项条款都是由他亲自拟定并请律师修改的，为的就是在最大程度上保证双方享有对等的利益。
　　而这一个月的时间不仅仅是给嬴玥去考虑他的提议，同时也是让她仔细过目这份合同，如果有可以改善的地方还可以重新草拟。
　　但那些附加条件在嬴玥第一次听到这样的方案时，都成了无关紧要的后话。
　　对方是只有一面之缘的陌生人，可仅此嬴玥也不认为他是会结毫无感情基础的婚，更何况对象还是只认识了半个多小时的自己。
　　一切的展开，就像是二十年前的古早言情里才会出现的桥段，甚至都能闻到陈旧的油墨味。
　　不同的是，故事里的契约婚姻，两位主人公在阴差阳错的缘分驱使下被绑在一起，但故事里的人物对于爱情与婚姻还存在不同程度的向往。而他们的情况却截然不同，直至今日，她仍旧会想起在提出这个协议时，榭调笙毫无波澜的眼神。
　　没有喜怒哀乐，没有情绪起伏，好似一件稀疏平常的事情，在他的生活里周而复始地发生。
　　嬴玥一言不发地对上了他望着自己的眼神片刻后，还是回到了手上的合同，翻阅中问道：“我记得榭先生曾说过，感情对于你来说并不重要。与其像是开盲盒那样找参加相亲对象结婚，保持单身生活应该是更明智的选择吧。”
　　“因为我需要‘已婚者’这个标签的。从父母长辈到职场关系，‘已婚者’比‘未婚者’可以带来更多的便利，也能省去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嬴玥了然。
　　一想到亲戚串门总是绕不开的那几个话题，就连她都觉得烦，更别说面前这位“现代嵇康了”，绝对的催更不断啊。
　　“我认为，用爱情维系起来的婚姻存在太多可被影响的外界因素，而合同能更明确双方的合作关系，从而保障两者的共同利益。”
　　近乎冷血的说法，甚至否定了爱情在传统婚姻观里重要的存在价值，嬴玥虽然无法完全认同他的说法，但从另外一个角度上来看，她也无法完全反驳他。
　　婚姻就是两个人之间在相同利益的驱使下才会想到一起经营生活。而截然不同的两个人在一起，就避免不了面对许许多多柴米油盐的琐碎，只是世人常常只会在意包裹在它外面那身名为爱情的糖衣，却忽视了其千姿百态的内核。
　　被文字明确表述出来，再被罗列在白纸上的一条条款项，如果是以“没有爱情关系的同居者”这一身份去看，反而没有想象中的冰冷。
　　唯一不同的是，联系两个人的，除了这一纸合同，还有一份结婚证书。
　　“可……为什么是我？”
　　思索了一会儿，她仍旧认为首要的问题是搞清楚他会选择自己做“合伙人”的原因。
　　“直觉，”与之前不苟言笑的冷峻相比，此时他的神色柔和了一些：“我觉得，如果是你的话，可能会理解我的想法。”
　　“至少，和其他人比起来。”
　　——我该谢谢你的直觉吗？
　　听到他一本正经地说出这几句话，嬴玥有一丝一言难尽的感觉。
　　按照常理来说，把婚姻用如此直白的方式去实现，对多人来说是很难接受的。毕竟契约婚姻什么的，就算是言情小说里那种带着狗血味道后期意外真相的剧情走向，套用在现实生活中都未必可行，更不要说是像谢调笙这种将婚姻完全利益化的方式。
　　但是她的内心却也出乎意料地与他所设想的那般，并不排斥他的观点。
　　“此外，考虑到嬴小姐爷爷的情况，我认为对于你来说也是一个值得考虑的提议。”
　　这一句话，像是触下了她内心警铃的开关，她立即收回了自己的思绪，不再跟着他给的方向继续考虑那份婚姻合约。
　　没记错的话，她并没有主动跟他提过爷爷的事情，更没有在自己给出的相亲简历上写上过相关信息，而他，又是怎么知道的？
　　代表各种情绪的表情在她的脸上交错，榭调笙几乎都可以猜到她都在脑补些什么，无非是一些俗套的故事为了强行逻辑自洽儿给出的桥段。
　　“我并没有做什么小动作。”
　　果不其然，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她的身子略微抖了一下——她心虚了。
　　乱七八糟的脑洞也还挺多。
　　榭调笙的嘴角上扬起了让人难以察觉的弧度。
　　就算如此，如此细微的表情变化还是被嬴玥捕捉到了。
　　“如果嬴小姐在相亲那天没有那么紧张，就会记得陈阿姨随口提了一句你爷爷的身体状况不太好。”
　　“剩下的，稍做推理就可以了。”
　　——原来如此。
　　榭调笙头次看见这位向来明朗的女生一言不发地低下了头，负面情绪一点点变得明显。目不转睛地望了她片刻，眉头稍稍皱起，他也没有说什么，只是抬手，唤来了服务生。
　　4）
　　嬴玥别过自己的视线，情绪满满溢了出来，望着窗外的风景却丝毫不知道自己到底在看什么，叹了一口气后便低下了头。
　　正中红心。
　　爷爷，才是她参加相亲的原因。
　　今年年初，爷爷在家里不小心摔了一跤而被送进医院检查，骨头方面所幸没什么大碍，却出乎意料地诊断出了癌症，并且开始向其他器官扩散。这就表明，从病症通知书下来的那一刻起，爷爷的生命倒计时的发条被正式开始转动了。
　　人总会老去，她很早就明白，爷爷也会在未来的某一天离开自己，可这一天却因为病魔被意外地提前摆在了眼前。这件事的发生，比起让爷爷挂念自己的身体，反而让爷爷愈加关心自己——爷爷他明白嬴玥还在其他人刚学会叛逆的时候就承受了的压力，他也就更不忍心，让这个才二十几岁的小姑娘背负上更重的担子。
　　而嬴玥也知道爷爷的牵挂，为了能让爷爷能更专注于治疗，母胎solo至今的嬴玥也就同意了陈阿姨的邀请，答应来参加这次的相亲。
　　只是万万没想到，相亲对象竟然是当了自己半个小时的“怨种男友”。
　　更没想到的是，虽然观点有些许不同，但是对方和自己一样，都是需要婚姻的形式却不需要婚姻实质的人。
　　那天，他将这份结婚协议书放到自己面前，她并没有在第一时间拿过协议书，只是直勾勾地盯着面前的丝毫不能具像化的白纸黑字好久，她靠在沙发上，茫然地看着精致的天花板，才后知后觉地记起这家餐厅虽然在她经常来的购物中心，却从没想到踏进一步。虽然价格昂贵也是原因之一，更重要的原因是她看上去就不像是会来这里吃饭的人，一如这家餐厅与这个购物中心那般格格不入。
　　这份潜意识里的排斥造就了她从头到尾的拘谨，直至对方离开后，她才想起他留在自己面前的协议书，才想起他的提议。
　　这算是黑色幽默么，两位在截然不同的生活轨迹的两个人，在一个情侣扎堆，颇具格调的地方讨论着与他们有关却与爱情无关的未来。
　　装饰用的磨砂玻璃将她隔在了一个四角空间里，透过它嬴玥只能看到一个模糊不清的景象，却也因此产生了一种虚实交替的不真实感。她看到有个小女孩，隔着玻璃望着其他事物，这在不知不觉中与小时候的自己交叠在了一起，她看见小小的自己带着好奇和向往的眼神望着和这家餐厅一样漂亮的地方。可曾经的自己却在时光流逝中被逐渐冲淡，她向往过的，喜欢过的，憧憬过的，被一点点放下，丢弃，最后选择了与过去的想象背道而驰的道路。
　　大概是已经习惯了，竟然也没有觉得特别失落。
　　5）
　　几天后，嬴玥找上了柯盈楹的准姐夫，游慎。她请他以专业律师的角度来看这份合同在法律效益上的合理性，准确性与真实性，而得到的答复也一如榭调笙所表述的那般，不需要她去担心多余的隐患。
　　在谢过之后，游慎对着嬴玥离开的背影说：“这样真的好吗？”
　　“你已经放弃太多了。”
　　嬴玥停下了脚步，并没有转过身来。
　　“也许只是塞翁失马呢？”
　　被阴影遮住的侧脸让游慎看不清她脸上的情绪到底是无可奈何还是随遇而安，他只是叹了一口气，听到嬴玥再次道了一声谢之后便掩上了房门。
　　……
　　“小姐，您的蛋糕。”
　　服务生的声音打断了嬴玥的走神，她诧异地看着托盘上精美的甜点，连忙否认这是自己点的，而榭调笙却帮她留了下来。
　　“是我请嬴小姐的，”嬴玥不明所以，而他径直说了下去：“糕点里的糖分也能通过胰岛素转化为身体的能量，使人有满足感。此外甜份也能促进多巴胺的分泌，让人心情好一些。”
　　就像她对游慎说的那样，爱情只是生活的调味料，志同道合才是必需品。
　　嬴玥愣愣地看着他片刻，原本牵强的笑转而变得自然起来，轻声说了一句谢谢。
　　不过而已，说不定也不会太坏
　　——不过是多了一个室友并且对方还是个男的而已。
　　——不过是在结婚证书上了签下了自己的名字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