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姬》陆小柒77

8、第 8 章

　　“师哥！”
　　“来了。这儿，票给你。不过你看看今天的场子，哪里像需要留票的样子。说来，这场面还是你折腾出来的吧。关注京剧的人多了，但到我们这剧场的人少了。”
　　“哎呀，我这不是，以防万一嘛。再说了，这场子人多人少，也不是我能控制的嘛。好啦，中午请你吃饭。快去装扮吧。”
　　“好好好，一会儿见。”
　　检票，进场。我按着座位号找到位置坐下，别说，师哥选的这个座位大概是全场视角最佳的了。我小心支起手机，调整角度。
　　“大家好哇，今天给大家直播我来金局剧院看京剧的一天。今天这场是《借东风》，A角儿呢，是我的师哥。让我们一起来看看这几年他练得怎么样了吧！按照票上的时间还有五分钟就开场，接下来的时间我就不说话啦，让我们以最佳的视角，安静的欣赏这场大戏！”
　　我盯着舞台，盯着师哥的一举一动：每一个疾步走出来都是从容的，每一个动作都张弛有度，每一个抬头颔首的角度也大概都是反复琢磨后的肌肉记忆，恰到好处。至于唱词，他循规蹈矩的、一板一眼的唱出了一个属于他的诸葛亮。他大概才是真正做到了老师说的与剧中的人物合二为一。
　　“不知道大家看完是什么感受，不过我还是要说师哥演的实在是太棒了！我真真的可以看到角色身上那种乱世里的从容。当然，还有很多演的非常棒的演员，剧院里面也还有很多鲜为人知但非常棒的表演等着大家去发现，希望大家多多支持！我们下一次直播再见啦，拜拜！”
　　我关掉屏幕，收拾好手机、支架，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起身走向后台。
　　“来得正好，我将好收拾完了。走吧，出去吃饭。附近有一家不错的日料店。”
　　“好。”
　　师哥找的店确实不错，刺身新鲜，烤物也恰到好处，餐后的和果子也精致可爱，清爽不腻。
　　“和我说说吧，在想什么，那么沉默。”
　　“也没什么，就是在想自己是不是真正，嗯，真正的热爱京剧。”
　　“怎么会这样想。”
　　“今天看你表演，一板一眼的。我就在想，我自己从前那些引以为傲的花拳绣腿真的是对的吗？我所谓的创新，是更符合京剧，还是更迎合我自己的表演方式和唱法？是为了让京剧更为大众所喜爱，还是故意标新立异，为了自己名利双收？我是真的热爱京剧，还是骗自己骗得时间长了已经分不出自己对它的感情？还有现在，我是真的希望京剧变得纯粹、越来越好，还是回来为了报复，为了证明我已经有运筹帷幄的能力？
　　“师哥，我一直以为，我讨厌他们把京剧变成钓名沽誉的舞台，我讨厌他们仗势欺人，不顾别人的感受，讨厌他们用钱获得一切。我一直说他们对京剧的感情不够纯粹，唱出的戏缺少灵魂，缺少韵味。可是，我呢，我好像不知不觉就把自己厌恶的事情做了个遍。我以受害者的姿态，变成了最让人讨厌的样子。”也许是因为喝了些清酒，我一下子倒出来许多。
　　“我不知道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但我可以帮你回想：我记得我看到过八岁的你坚定地说要开胯，我看过深夜十二点的你一个人在镜子前面磨动作，看到过你为了第一次拿到的个角儿欣喜若狂，看到过你为了一句新唱法手舞足蹈。我不知道现在的你变成了什么样子，我也不知道你回到舞台上是为了什么。但是那天你演的虞姬不会骗人，她的执着，她的勇敢，她的深沉的爱与痛。快十年，你的身体韧性不减。没有一个只想着名利的人会在离开舞台快十年后仍然记得本子，记得自己当年独创的唱法，记得每一个技巧动作。换成现在的我，哪怕只丢个一两年都不可能表演成你现在的样子。
　　“你觉得你回到舞台的方式不是名正言顺的，但如果可以让你好受一点，是你所针对的人每一次站上舞台都不是。你来找我，是为了金局剧院，是为了京剧，不是吗？你还在保护它。”
　　“……也许是吧……
　　“但是，师哥，你还记得我是为什么开始学京剧的吗？
　　“如果开始就是错的呢？”
　　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好了，别想了。相信自己的选择吧。回去好好休息。”
　　我们都知道我为什么这么问。
　　我点点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