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司匹林》木湮

11、王远意料中的意外

　　3-3 王远意料中的意外
　　“就是啊。”苏谌一副粗线条的表情，反问她，“不然你以为是哪里？”
　　“……”
　　看见她快要炸毛了，他就说，“反正都进来了，你就继续弄完了我们快点出去就好了嘛。再说了，你这样子的女生难得进来一次，保证全店的男士都不会有意见的啦。”
　　她气呼呼地，他还在暴冷笑话，“难道别的女生会有意见？不会啊。”
　　“喂，你脸上都是水珠，要流下来了小心衣服。”那个人转身扯了一张纸巾递过来，从头到脚就是一个若无其事。

　　莫时音还能怎么办？只好接过来揩掉脸上的水迹，快手快脚地往脸上抹眼霜面霜，苏谌在一边陪着说话，“相亲都相完了啊，没关系了吧？等下要不要一起坐坐，反正我等的那个一时半会不会过来，快无聊死了。算是感谢我救美了一场。”
　　“还敢说？没有你我会这么狼狈的么？”
　　“诶，莫时音，你不化妆的脸更好看。”
　　“谢谢。”
　　“要不要等下一起坐坐，当作陪我也好嘛。”
　　“不行，我还有一场。”

　　苏谌嘲讽她道：“一天两场相亲，真是密集。”
　　“看不惯呐？”莫时音手指用力戳到他胸前的衬衫上，“和你无关了。而且你搞错了，不是两场是三场。”
　　苏谌皱眉：“你还真是寂寞。”
　　莫时音还击：“是有效率！”
　　苏谌继续抬眉表示不认同，不过他低头看到小莫印在他胸前的印迹，眼睛里表情又柔软了，嘴角一边打了个勾，“诶小莫，你说我回头要不要找个颜料把这个拓上去。”
　　“你很无聊！”莫时音一个扫荡把台子上自己的所有物收进包包，“我好了，快走。够丢脸的了，你要继续丢下去我不奉陪。”
　　拉门出去的那一刻，莫时音好笑地在想：刚那男人真可怜，估计是要顾全她和他自己的面子，进了隔间后就一直没有动静。

　　莫时音出来之后奇怪死了，她已经迟到了大概一二十分钟，可是店里找了一圈也找着人在等她。照理来说她姑妈推出来的人怎么可能这么不靠谱？记事本里翻出号码，拨号，那一边立即接起来，声音斯文且稳重，“莫时音？”
　　她答：“是。”
　　“不好意思，临时有事耽搁，过五分钟就到。”
　　“哦，”她顺便承认说，“我也迟到了，才到。嗯，我先找地方坐下……”她就近打量了一下四周，“等下你进店以后一直直走然后往右边看。”
　　“好，没问题。”对方在听筒里远远地笑，“小莫，你真体贴。放心，这家店我熟，常来。”
　　莫时音又哦了一声，“我穿紫色，带一个橘褐色大包。”
　　“我一定会认得出你，那一会见，小莫。”
　　他的声音里都是笃定，也许还有一点自大，没等她答腔，那一边已经是一片忙音。
　　莫时音微微皱眉：他怎么会知道一定会啊？这种自以为是精英的口气。她不太喜欢，当她没见过世面的么？

　　苏谌早就被她赶到一边座位上，一副混熟了这里的样子，手里转着一大杯特例咖啡，隔着段距离看她表演。她装作没有看见他扬起眉毛的嘲弄，坐进卡座沙发深处，略略避开他的直视。
　　等她坐好了，苏谌扬手为她叫来侍应生，她也要了和他一样的特例咖啡。
　　价格最便宜还配一整套的奶罐方糖，不过事先不上网站读这周他家贴的餐牌，撞到哪种咖啡豆就看运气。那天是曼特宁，带着热带丛林里成长起来香气。

　　“莫时音？”
　　她在咖啡蒸汽里抬头，面前是厕所里碰到的陌生男人。

　　“我是王远。”他平静挺拔地站在她面前，报上大名，声线像死亡心电图一样平直稳定。他常常在陌生人面前这样自我介绍。看着这个女孩子，王远觉得蛮有意思的。他来是因为莫少娴大姐的介绍，来的时候很随意。他辛苦爬到今天的位置若不算是很有成就，也算是小有成就了。说实话，他并不缺少女人，甚至是可以认真交往下来家世清白能力卓越心智强悍的各色女人。他来，只不过是在人情世故前又一次惯例的妥协。
　　看过那么多人，难道同一个城市里还会出来一个让他可以意外的女孩子么？他不是很相信。

　　王远一路徒手打拼过来，太过拼命都不及回身望一望过来的路。早年忙于读书，后来忙着翻滚于职场和官场。
　　他来不及看清楚交往过的人，或者也可以说看得太过清晰，过了三十出头，新买的房子里还是只有身在异乡的自己一个，酒架上无数酒瓶子厨房里只有两只锅，一只用来烧水下面，一只偶尔用来煎蛋和培根香肠。关于终生大事他自己不是很急也不想将就，但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身边的人都开始塞过各色各样家族里的女孩子，他着实头痛的紧。
　　能推的都推了，他推不掉的都是，要不不想得罪，要不得罪不起，只好牺牲私人空闲的周末时间来赴这一场场过后就忘的约。
　　至于事后怎样推诿搪塞，他倒是颇有心得。

　　这个女孩子看上去不错。虽然他比她大了八岁，这让她在他面前有些一览无遗。
　　因为喜欢，王远把声音里自动添加的倨傲度降低，一本正经地问人家：“我可以坐下么？”
　　莫时音稀里糊涂地应，“噢，当然……啰。”她更想哭。

　　收到莫大姐电邮过来的照片，王远知道这个小莫长得不错，也没有太好，没有太过深刻的印象。所有这种对象他会和看普通公务邮件一样浏览五到十秒钟，记住人脸以免日后错认而起的尴尬。不失礼才能最大限度不得罪人地推掉后续。她的漂亮没有打动他。
　　咖啡被送上来，他端起杯子尝了一口，如常的味道，像自己的生活一样稳定保质。同时他的眼风不甚明显地扫过对面。
　　化裸妆的女孩子他见过不少，也颇为享受异性用这种看似不经意的方式表达对他的重视。事实是他100%不希望自己的前女朋友们素颜跟着他出门。但他也还没有见过哪一个约会对象在临见他面之前洗脸然后真颜上阵，甚至连粉屑都不见一痕。十年前的女孩子大概会有这种盲目的骄傲，不过他却认为也不是个个在当下有这样做的本钱。
　　不过莫时音有，经得起他一贯的挑剔。
　　斯文乖顺非常有家教，近距离看皮肤透明细腻眉目如画，鼻尖对着咖啡杯，藏在眼皮下的眼珠乱转。她给他的第一印象。
　　王远觉得这个被迫出来应酬的下午不会太无聊了。
　　但他敏锐的第六感也清楚告诉他：人家根本不大喜欢他，算得上敷衍。

　　“你喜欢爱尔兰咖啡？”她托着下巴无聊找话。
　　“比较偏爱。”他只是喜欢咖啡里的朗姆酒味。
　　她没精打采的“哦。”
　　“你要不要也来一杯？”王远找话。
　　“不用了，今天咖啡喝够了。”她瞥了他一眼，断定他之前听到了她和苏谌的完整对话，“你不介意吧？”
　　“完全不。”他答道。

　　冷场了，莫时音咖啡杯见底，她打岔叫人过来，要了冻柠蜜、可乐炸鸡翅和英式薯条，王远识趣地陪她叫了杯冻可乐。
　　等适应一走他就笑，“你不喜欢我？小莫。”
　　“哪有？你不要乱讲。”她马上反驳。
　　他笑笑着不应，过了一会她慢吞吞地说，“你也不见得如何喜欢我吧。”
　　“不愿意来？”
　　“也不算是。”
　　“你放心，今天发生的所有细节，我想莫大姐都不会很清楚，是不是？”

　　他好整以暇地等着，莫时音想：他真的还算说一知三四。
　　她第一次抬眼认真看他，相貌平淡斯文顺眼，不出色不难看，看着就是个人精，她可玩不过他。
　　玩不过，她就待之以诚。

　　莫时音也不得不承认，碰到王远这种也是不错，很有好处。
　　首先不用顾及风度。反正骗不到他，也不用假装。
　　第二，王远身上的味道明显标着银行业同仁几个字，莫时音日常闻多了觉得亲切。

　　东西来了她拿了一块中翅，上来就啃。王远跟着她用手，笑，“小莫你好可爱。”
　　“干嘛，夸我啊？”她细长的眼睛歪着斜他，“我会不大习惯，头一个夸我的银行行长。这种形容词放在工作总评里，不伦不类的。”她调侃他，“支行行长是吧？姑姑和我说你前途无量。”
　　“可惜她都不告诉我你是哪家银行的？喂，你到底是哪家的？”

　　王远有点意识到莫大姐隐瞒自己侄女的初衷，他不正面回答反而转问她，“怎么，改变主意了，要和我交往么？”
　　“你看得上我么？王远，我怎么觉着你的眼睛长得好高啊？”
　　他不能否认，答得也直接：“跟着我，也好也不好。”

　　莫时音不客气地点点头称是，王远接着说：“不过你要是点头，我未必不会点头。”
　　“还是把你省给别的女人好了，她们一定比较地需要你。”

　　“小莫，为什么想到进那家银行？”换了个话题 。
　　“他们家的大楼够漂亮。”
　　王远笑，“就这样？”
　　“是啊。”她对着鸡翅专心啃，牙齿又小又白，动作还算斯文。“在哪里不都是一样，哪个职业哪个人群无非都是差不多的规则。银行不错啊。”
　　“噢？怎么说？”
　　“刚进去看见大额钞票像废报纸一捆捆堆在地上，和我一批的新人都偷踢过一脚，我是完全没有感觉。还有就是在柜台上数钱数到手软数不出兴奋感。”
　　王远笑着批她：“逻辑关系不通。”
　　“还好现在不用闻那种钞票味道铜臭味了，落下个后遗症，只要能够刷卡的地方就绝对不用纸钞。” 她笑得不认真，“爬到行长位置的人是不会理解的。当你的兵一定被骂死。”
　　王远瞄她，正色说，“我不会骂你的。”
　　莫时音：“你骂得着么？”
　　王远和她坦白道，“刚开始工作的那一段，我数过几个月的钞票。”
　　莫时音损他：“如果你现在再去数一数，场面一定很壮观。”

　　莫时音问他行长的工作是怎样的？他拿过手边湿巾搽一搽手指尖，揶揄自己道：“如果你问的是支行行长这么悲催的小的我，那么就是，喝很多酒，签很多文件，开很多会，做很多工作汇报，说很多话，当然最后时不时被很多更大的人物譬如我们敬爱的行长大人骂上一骂也是有可能的。”
　　她切了一声控诉他敷衍她。
　　“怎么敢？小莫。”他答得也敷衍。

　　“银行金融业相对而言比较有稳定感。”她拿过冻柠蜜喝了一大口，“今天鸡翅有点油耶，你不觉得？”
　　“还好。”王远忽然觉得她像一只什么小动物，跳来跳去的，自以为够狡猾精明其实未必。她那点心智在他面前还真不够看的，不由自主地，他心里是轻微松动的柔软。

　　“小莫，我先走了。”
　　莫时音越过王远的肩膀，看见苏谌和一个很耀眼的女孩子走在一起。那个女生个子细长高挑，比她还要高，穿一条全黑的无袖及膝连身裙子，背着一把琴盒在背上。大提琴，拜音乐系教书的爸爸所赐，莫时音一眼就看出来了。她的肤色是比象牙色深一两个色号的那种，头发棕褐色里有几分金色闪烁，之前苏谌发色的变调拷贝版本，头发从顶心纠结一路向下编了一个繁复无比的细碎辫子，远处看去五官也是无法挑剔。王远回头看到那边两位，评价：“哪里的女孩子？不错。”
　　莫时音心里不自在，不知是为了谁。
　　她看着那两个向门口走去，苏谌在前台停了一停，很快在门边消失了。奇怪死了，这个家伙看来也不是色男么？那种气场强大霸气的女生跟前还动作大大咧咧行若无事，虽然手是搭在人肩膀上。也没有为人家背一背琴盒。莫时音盯到人家出门了才没好气地瞪了对面的王远一眼。

　　王远看她一眼：“你朋友？”
　　莫时音：“嗯，是吧。”

　　简浣出门后就瞪着苏谌，男人神经线还是那么迟钝，完全没知觉地揽着她闷头往前走。
　　“喂，你是不是看上人家了？”
　　他手臂一紧，“你说的是谁？小莫？”
　　“她叫小莫？”
　　“嗯。”她沉默着听他状似无意实则一语双关，“如果认识六个月以后什么都没有发生，对我这种人来说，就没有可能了。”
　　那么，他们认识了快有七年。从一个城市到另一个城市。
　　“好啦，不要多想。”
　　她苦笑，“当然没有，你做梦吧。我很缺人爱么？”
　　苏谌照例敲了她晚饭，离天黑还早，两人沿街道一路拌嘴，抬头看路边各家店铺的招牌。

　　在人群之中找到自己深爱的人。深爱的人并不是找来的，如若真正深爱了，就选不了了。
　　她做过，没有想过。
　　莫时音出咖啡馆之前，前台的适应叫住她，递过来一个纸条，苏谌留的。
　　上面简单的用粗笔写了一个号码，然后写：打给我。字迹嚣张。
　　莫时音怎么会打？她把号码存进手机。

　　范医生被她圈叉了几个来回上了waitlist，留待后续变数来决定。王远被直接打了回票，她姑妈莫少娴对此很不满意，在长途电话里对莫时音苦口婆心：
　　“阿时，你听我说。当医生的有什么好的？找个当医生的老公以后就是他一个月里一半的时间后半夜还在手术台上都会，你要的啦？”
　　“妈妈不就是当医生的，怎么都没见你说过她？”
　　莫时音最爱在她姑妈莫少娴面前顶嘴，而对于蒋衡，莫少娴又一向地偏爱回护。
　　“你妈……你妈怎么一样？”
　　“怎么不一样了？妈妈不是也是经常地上夜班，怎么姑妈你都是顾着骂爸爸，只说妈妈辛苦要爸爸体谅体惜，现在倒来说说医生如何如何的了？要说了，我们银行里单我自己的头头吧，还那么小一个官，都时不时应酬到没有时间回家陪老婆。医生蛮好的，我宁可自己的老公半夜在手术室里对着病人麻醉掉的身体，也不要他半夜之前在夜总会腿上坐着怀里搂着眼睛看着另外一种更生动的身体。”

　　“你这孩子！”莫少娴急了，“王远什么人，你知道么？”
　　“切，能是什么人了？总不会是我们省行行长吧？要真是我也不敢嫁啊，姑妈，我确定我们行长已经上了五十了。”
　　“省行行长省行行长，你就笨吧！王远现在几岁？已经在什么位置？家境虽然听说不大好，可是男孩子终究还是要看自己的本事。他就不是个等闲之辈，阿时，你听姑妈的，他今后的成就绝对不止于此。他几年前在这里的支行还什么都不是，现在你看看。我看着他好几年了，现在我们家还可以配得上人家，他再爬上十年，姑妈可能都不能在他面前摆什么脸色了。”
　　莫少娴一向好强，莫时音听到这一句，晓得那个王远真还是个人物。

　　“姑妈，你别折腾了，实话和你说吧，人家也看不上我。”
　　“王远和我说的原话是：如果小莫同意，他没有反对接下来交往一下试试。看，我们家里的女孩子哪里会差的。” 莫少娴语气有点得意，继续噼里啪啦，“阿时，我也老实告诉你，那个王远很多人都虎视眈眈的，他的嘴巴可不是都是这么松的。你不要认为人家不够喜欢你，第一次见面哪里就会喜欢到哪里去了，那个都是小说电视里演的，感情的事情可以慢慢来么。找老公关键是能力够不够强，以后才不会吃苦。”

　　莫时音囧，姑父被姑妈压了一辈子，斯文温润有余，能力么……呃，就不是她这个小辈可以置评的了。
　　接着，她又在心里大骂王远，这个老狐狸，明摆着就是要她来当恶人么？
　　要不然就是拿她来当备胎。

　　“阿时，你不要光看皮相，看看你爸爸，除了长得好哪里好了？和王远一般官职一般能力的你拿出来看看，保证长得都不如他。长得好能够当饭吃么？你都长得不错了，老公要长那么帅的干嘛？那个什么范医生不就是长得好了点是不是？阿时，你不要学你妈妈，长得帅的不省心……”

　　莫时音听见话筒里还在噼里啪啦响个不停，她干脆就把手机夹在耳朵边上，拿过一本八卦杂志悄没声息地慢慢翻，等到她姑妈说到一个段落了就哦一声表示回应。莫时音大表哥大她几岁，旁听不下去了对莫少娴说，“妈，你就省省吧，人家阿时那么聪明……”然后大约是挨了他妈一下，妥协，“好啦好啦，你继续你继续……”
　　莫时音嘴角弯弯暗自好笑，切，这个大表哥都自身难保了，还跳出来救她？

　　她眼睛转了转，对她姑妈说，“好啦，姑妈，王远要试试看是不是，好啊，那就试看看啰。多一个朋友都没有坏处是不是？反正，大家就看看有没有缘分呗。”
　　等到她的姑妈满意了，她又丢出一句话：
　　“不过，姑妈，我到底是个女孩子，也不能太过主动吧？这个多丢脸啊。”
　　这个倒是，莫家的人这个是做不出来的，男的都做不出，何况是家里的女孩子？莫少娴这个倒是同意，叮嘱了莫时音一番就收了线。
　　莫时音心里打着小算盘：切，她才不信王远那种人会愿意低下头采取主动。不是要她做恶人么，现在把恶人踢还回去给他做做，最多拖个一段时间，就是大家没有缘分了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