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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苏家旧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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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1 苏家旧事
莫时音翻来复去折腾了一晚上没有睡好,梦里面那个小小的苏谌坐在地板上,手里拿着飞机模型,那两只大大黑眼睛看着她,让心里仿佛被啃了一口一般的疼痛。
早上起来她盘着腿坐在床上发呆,外面的天色已经敞亮,透着薄纱窗帘再透过厚厚的布帘穿进屋子,时间嘀嗒而过,四周围从全然的安静,到可以听到林珞和小柴在楼下热闹地折腾,还有不远处街市里小摊买卖开档的市井喧嚣,脑袋睡不够的昏昏沉沉。虽然有些罪恶感,莫时音倒是有自知之明,去上班了也是做不出什么事情的吧?想了想打了他们头林巍的手机请了病假。
“感冒了?”林巍对上次还有上上次的感冒事件心有余悸,停顿了两秒钟大概在思考到底要怎么给假,最后犹犹豫豫的说,“病了好好休息,记得去看看医生。”关于病假,他挂电话之前倒是慷慨地主动给了两天,莫时音庆幸那天也已经到了周四,不然林巍当这个头也是当得郁闷。
“喂,阿时,再不下来吃早饭你就要大大的迟到叻!!”林珞在楼下大喝,小柴嗷呜一声帮腔。
莫时音在床上先有气没力地应了一声,楼下还在鸡飞狗跳貌似是没有人听见,她只好下床来拉开门靠着栏杆往下喊,“别叫了,今天请病假。”
林珞了解她,问,“唉你没事吧,看你这么中气十足的就知道没事。”
她翻了个白眼,继续回去睡到下午三四点。
第二次从床上醒来,她趴在枕头上发了好一阵呆,等到五六点钟了才跳起来匆匆忙忙拣了一条裙子,对着一大堆瓶瓶罐罐梳理了一番外表。六点半,莫时音心急火燎地赶到路口拦车,计程车一般都是这个时段换班,周围车来车往流水一般地在黯淡的苍白暮色里璀璨光华,车子偏生难拦得要命,拦了好几辆车都是一点不给面子的停都不停。加上堵车、停不完的红绿灯路口,等到她冲进那家日式餐馆门口,进门阴凉的冷空气扑面而来,将将迟到了快有十分钟。
莫时音一迭声地道歉,苏萱则倒是一点都不以为意。
“要不要茶?”
和大部分日式餐馆一样,这家提供免费日本煎茶给客人,苏萱则一举手就有做适应的女孩子端着茶壶过来,倒出来的茶汤深绿,莫时音浅浅喝了一口,这家的茶水在餐馆里算是不错的了,茶味地道,入口甘甜里微微带着一点涩味。
“问阿衍介绍的餐馆,估计是还行。”
果然还是不错,她要了一个韭菜鸡肝,苏萱则要了一个野菜猪肉,两个人再合着叫了一大盘寿司手卷生鱼片、一份柴鱼凉拌豆腐。
吃着吃着……
“这里是除了香港、纽约、上海我常来的城市。”苏萱则开口,这个开头普通又神奇,“我和大哥从来都是气场不合,貌合神离的时候多,打小时候起就是这样。他嫌我太不正谨,我嫌他太闷、太无聊,一开口一大半时间就是在训人。人生里一定必须有那种责任心么?”
她问得有些认真,莫时音还没有料到这个话题,不由一愣,都愣在脸上。
看来烦乱地点了一支烟,她继续说道,“我和阿继差不多,至少都是乱七八糟地半斤八两。不过是乱的不同罢了,可是,我觉得他比我幸福的多。看起来爱过我的人多,可惜各个都是匆匆而过,到头来没有一个最后会留下来的。可以爱很多人,还是爱一个人,这是一个选择;我的人生在走一个迷宫,走着走着没有方向,都在迷路,而阿继,他的感情是一条平铺直叙的大路,悬念都没有。”
“阿谌的妈妈我没有见过。”
“欸?”
听得太专心以至于失神,莫时音好彩不彩地掉了平时冰雪伶俐的水准,不留心就没有忍住一个疑问句的开头。她知道有些失礼也会显得不大成熟,不禁脸红了一两秒种。
“除了照片我没有见过她,等我可以回上海的时候,就看见他们爷俩的苦瓜脸。”苏萱则苦笑了一下,嘴边一道深重的笑纹,掸了掸手上的烟灰,“阿继其实是个外表有点冷,里面对人却不失温柔的男人,但是他对自己的儿子简直称得上冷漠,从里到外。阿谌的妈妈是难产死掉的,产后血崩手术没有救回来,所以,他一直认为是她的死是阿谌的缘故。而阿谌到了这种时候,都是没有反抗地默默忍下来,教他躲着都教不会,呵呵,真是两个笨蛋。”
要他怎么反抗呢?莫时音心里轻轻地沉了一下子,可以选的,都不是和自己血脉相亲的人。
“我能做什么呢,和家里的其他人一样,只能找借口把他带出来让他们两个尽量少碰面罢了。”
沉默持续了很久……苏萱则又在对着烟雾发呆。
“后来呢?”莫时音等了又等,到底还是忍无可忍,问道。
“后来,后来就是阿继那个笨蛋往桥下海里面一跳,他的痛苦一结束,就没有后来了呗。”
“所以,看,故事的开头越完美越是要小心,老天不会让大家都这么满足的。”
“那个时候阿谌才不到十岁,或者是刚刚十岁,我不大记得了。「天难谌,命靡常。」阿谌他爸爸给他取的这个名字还真是恶质。”在一个烟圈里,苏萱则语气轻松地夹着烟卷摊手说道,“我是不稀奇的,就是人家稀罕你,才让你折腾。人家不稀罕你不甩你,还能够做什么呀?”
莫时音也笑了起来,可不是,不过心里还是有难受的错觉。
“阿谌小的时候就对色彩构图很有感觉,他信笔画的涂鸦,明明就是随便用铅笔涂的,不然就一篇美术课的水彩作业,和一般同龄小孩子甚至是美术专科出来的人画出来的不一样。可不是我偏心呵,连小舅舅见了都喜欢,说是没有匠气,这句话就好笑了,那个时候阿谌才几岁?又哪里来的匠气?大概是在说我吧……”苏萱则皱了皱眉头好像在抱怨人,“还一定要收他做学生,那个老家伙可是好久没有收徒了,阿谌呆气一上来死活不要,他本来是要学音乐的,后来……”她迟疑地看了莫时音一眼。
“后来怎样?”
“后来就没有学了,改学了画画。”
下面的时间里,苏萱则和她草草聊了两句这个城市里可以逛的那几条街道,签单结帐后,就站起来匆匆道了别。她临行之前要了莫时音的手机和电邮地址,再仔细写了自己在上海家里的电话和美国的手机号码给莫时音,交代道,“要是阿谌那个家伙有什么消息,你知道怎么找我?”
对方眼神焦急,莫时音呆呆站着,想分辩,却有些错位的感觉,她只好默默地点了头。
好好笑噢,苏谌,他真的会联系我吗?又是为什么这么肯定呢?
“他会联系你的,相信我。”
“为什么?”
苏萱则直直看着她的眼睛,不拐弯抹角地说道,“阿谌这个人什么德性我最清楚了,越是放在心里不讲出来的,越是放不下,他可没有和我说过你的什么事情。”
莫时音接着沉默。
苏萱则叹了口气,“原谅他好不好?他……”没有说完这句话,她招手拦了一辆计程车,转身摸摸莫时音的脸模糊地笑了一下,“我知道他为什么喜欢你。记住,要联系我哦?”莫时音无语,看着她进了车子,再看着那辆车子的尾灯汇入车流消失在远处的十字路口。
不想回家不想伸手打车,沿着街道拖拉着脚步,莫时音望向四周围,尽力把注意力放在路过陌生行人的动作表情、橱窗里等待贩卖的商品上面。疑问像一只倒掉的绿色汽水瓶子,水流冒着泡汩汩细细密密地渗透下来,她不停地提醒自己,这个不关你的事不管你的事……压来压去还是压不下去,放弃似的掏出手机打给苏衍,寒暄了几句,她就直接问他:“苏谌他,为什么后来不学音乐,改学了油画?”
苏衍有一两分钟没有说话,末了低低说了一句,“讲话不大方便,换个地方我给你打回去。”
……
手机一亮她就接起来,苏衍笑了,难得也会嘴欠调侃她道,“接得好快,莫时音你沉不住气啊,现在还不如在大学里的时候老练。”
她尴尬,“有没有打扰到你?”
“没有,在加班,刚好出来透个气。不过你知道的,同事之间难免八卦。”
莫时音顺应一向做人的逻辑,客套地说了一声抱歉,苏衍又低低笑了两声,“不要这么客气了吧,现在不只是在工作里,到处都在客气都有些累了。”
“你现在在哪里?”不好意思再问一次原来的问题,她只好没话找话说。
“顶楼,天台。”
怪不得听得见风声。
“阿萱姑妈去找你了吧?”
莫时音轻轻嗯了一声,等苏衍的下文,他一向知情识意,“她没有告诉你为什么?这个可不是她的风格。”
“为什么?”
“你真的要知道么?”
听见她沉寂里的坚持,他好像在笑她也像是在笑自己,然后正色了一下,避重就轻地答道,“也没有什么,不过就是苏谌后来右耳轻度失聪学不来音乐,舅爷和阿萱姑妈两个又一直坚持要他学油画,是个人都会被烦死的吧?他最后想通了就乖乖遵从众意学了油画。”
“什么时候的事情?”
“很久了……阿萱姑妈到底和你说了什么?”
“二十年前吧?”
“你怎么知道?”苏衍再装不出轻松。
我怎么知道的?莫时音问自己,她只不过觉得苏谌失聪一定和照片里那个表情冷淡阴郁的男人有关,她嘴上应付苏衍,“随便猜了猜。”莫时音略顿了顿,还是接着问下去,“是不是和他父亲有关?”
苏衍被问到叹气,“我没有听苏谌怪过他父亲。小叔叔那个时候酗酒,精神一直很不稳定,苏谌那天好像不大听话,他又喝醉了一时下手重了一点。”他轻声补充道,“还好阿萱姑妈当时住在家里,听见声响下楼来就把苏谌抱到医院里,除了以后右耳听觉有点问题,没有什么别的后遗症。那个家伙长大了又是那么神经大条的样子,你不问,我可能都忘掉还有这桩事了。”他又追加了一句,“阿谌大概也不会想记起来的,再说了,改学油画对他来说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她在街上,苏衍在天台的大风里,各自静默了好久,苏衍体谅地不出声,等莫时音反应过来说了抱歉,说回头再和他联络,说下次出来她们宿舍聚会大概会去粤式茶楼喝茶,到时候再谢谢他。
“不要和我说谢谢了吧。”苏衍说道,停顿了几秒沉稳地挂掉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