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司匹林》木湮

40、然后怎样

　　13-1 然后怎样
　　那个梦里面他开了门，看见小璟站在门口骂，手还按在门铃上不解气的多按了一下，好像她骂的是，“睡死过去了么，这么慢！”然后哗啦一下把手上的名牌手袋往墙角一扔，躺上了苏谌房间的大床。
　　他疲累得站不住，走过去拨拉她，貌似也抱怨了一句，“喝了多少啊？臭死了，这地我还要睡呢。喂小璟，不要来污染我的床铺。快点，快点回去自己房间洗澡。”然后他倒回去一沾床就又睡着了。
　　小璟不由好笑，看向旁边这个是人都会流口水的大帅哥，贴着她的脸，还真让她有三分心动。这个人明明累到神志不清。今天叶Ken总算放过她，专门补拍苏谌的镜头。光是通向悬崖的那条野径就让他跑了不知几遍。阿泯又为什么那么喜欢让苏谌拍这种场景这种镜头呢？她侧头沉思，几个月之前苏谌拍的那第一个MV也是。

　　她记得苏谌拍到最后一遍下来经过叶Ken身边的时候，大约是实在忍耐不住，声音不大不小地不知对着谁骂了一句英文脏话，音量刚好就只让站得最近的他们三个人听见。叶Ken闻声倒是风度不变脸色镇静地转身，像是完全没听到似地对着几步之外的摄影师放话关机。想到那个人发作不得的臭脸，方璟言不禁又是一乐。

　　等到半夜苏谌又清醒过来，闻到一个熟悉的味道。刺鼻的草木怪味，带着快要烧焦的沉迷，让他略有恍惚深陷不已。
　　“醒了？”他这才发现小璟竟然还在，小小的身子裹着宾馆里的奶白色浴衣坐在床前的地毯上，头发半长不短半干不湿柔顺地贴着脸颊，靠着大床手上拿着一支细细的烟卷。她抬眼瞧他，眼神清澈里有迷蒙。“于暨恺说的果然是真的，你这家伙真是什么时候都带着非禁物品。欸，怎么过的海关？”

　　“欸苏谌，你觉得□□卷像什么？不像偷偷喜欢一个人，到最后只剩下沉迷沦落的感觉，连烟灰都没有。”
　　还有无限延长扭曲的时间，苏谌暗自补充。也是偷偷思念一个死人的时光，想完了什么都没有也什么都做不了。
　　早前，因为父亲的缘故他不愿意拿起画笔，总觉得不想，不想步其后尘。后来真的面对画布以后才知道自己不是爸爸，不是小姑妈，也不会是名满天下的舅爷。他松了口气安心下来画画，基因里涌动的不可抗力，摸到画笔的一刻莫名他是最快乐的。可是那个人跳下桥以后，万事翻转不在，仍然年幼的他才幡然发现原来父亲对他意味着什么。
　　不只是骨血相连，还有很多。
　　不可替代。
　　那之后再没有人无缘无故地打他，可是如果那个人会回得来的话他却宁可挨打。在某种意义上他是个被虐狂，他在那之后自暴自弃给自己的调侃和评价。

　　大麻对人体不会造成生理上的依赖，真正的依赖是心理上的。就好像他，每每拿起□□卷，都是想要把偶尔思绪里父亲的记忆延长，清晰到一秒秒复制下来，越疼越虐他越是觉得爽到地域尽头三涂河边。他突然知道小璟今晚为什么来找他。

　　“女孩子家还是少抽这个比较好。”他是难得好心。
　　“可是我好寂寞。”小璟趴过身子来对着他认真的述说，“苏谌，我好寂寞。”她不停的喃喃自语，翻来复去地就是那么单调的四个字。看着低头饮泣的小璟，苏谌心里一阵隐约的疼痛，殊途同归抑或是兔死狐悲，原因模模糊糊感触又清晰到细微之处纤微毕现。
　　“我是叶泯文在人前做戏的幌子。这个死Gay，敢做不敢认。”
　　“而且还是我自己愿意的。”
　　“可是我好寂寞。”

　　等苏谌反应过来的那一刻，小璟已经利落地爬上床头低头吻他。感觉他要伸手推开她，小璟微微涣散的瞳孔里都是深重的痛苦哀伤失落，“别推开我。这个时候对我你都不是你。”
　　她的嘴唇都是剩下来的大麻味道，对苏谌而言，这个熟悉的味道又甜又疼。小璟一边吻他一边笑，再盯着他看，“像不像那首老的不能再老的歌，词霸写的。”她开口低低的唱：“让这口烟跳升，我身躯下沉……”小璟的吻很霸道，落下来没有一般女孩子的温柔，却都是深情。苏谌知道那首歌，记得有一句是“我的命中命中，越美丽的东西我越不可碰。”
　　小璟笑着把手上抽剩的烟卷递到他的嘴边。他叹了口气，叼着烟伸手揽紧了她。

　　大麻的影响犹在，苏谌觉得最后的生理反射持续了一个世纪之久。
　　翌日早上，两人被旅馆里电话叫醒，苏谌他们的助理打过来的。这个助理也不是第一次跟苏谌了，甚是了解他亲切可爱之处，晓得他是一点架子都没有，打过来的时候就很大声麻利的在电话里催他，“喂，苏谌，快点下来吃早饭，中午之前退房回温哥华了欸。”
　　苏谌脑子里还乱七八糟的，乌里乌涂地随便答应。身边小璟的手机也响了，她机灵万分地在第一时间跳起来躲进浴室里接听，但是那个特别的铃声不可避免地还是传入话筒被苏谌的助理听见。小璟刚刚录制的单曲，市面上根本就没有开始发售。
　　在他面前助理的反应倒是直接，“咦？”
　　苏谌装傻，“什么？哦，设的闹钟响了……”然后耍赖，“裴姐，我乖吧？”
　　人家当然不是傻瓜，却也不是想要来趟浑水那般不开窍的人物。当下顺着他的话骑驴下坡避过只作不知，接着唠唠叨叨叮嘱这位大爷快点在餐厅现身。

　　在温哥华一队人分道扬镳，叶Ken和苏谌转飞纽约，其他人等按计划回国。本来小璟一路都在吵吵嚷嚷着也要跟着他们绕道去纽约做这一季的大采购，不过当天宣布说玩多了心中有愧，临时决定孝顺地赶回台湾家里过个旧历年的尾巴。
　　在机场登机之前，众人三三两两的散坐在大厅候机区里。最近叶Ken经费上颇有些吃紧，上一张做的唱片大卖，可是不巧手头上同时有几个新人要推，到处都要向上头伸手用钱。这次出外景带的大部分都是他在公司里的嫡系干将预算就不客气地卡的厉害，除了方璟言外整队人连着他自己都坐的是普通舱位。小璟当然不会独自一个去休息室里窝着，拉了苏谌去了旁边星巴克里买东西喝，他要了普通咖啡小璟要了杯热可可。
　　咖啡店里左右周围俱是要赶飞机的人，来去匆匆坐了又走。苏谌看上去为人热闹不着调，可惜骨子里传到他父亲那几分痴情又凉薄的性子，观察力拜基因所赐虽也是尖利细微，对人却只瞧人家和他相关与否，若没有什么必要的交叉交集，心底里陌生人对他实是无关的存在。这时坐在店铺角落里冷眼旁观，眼睛里仿佛电影里的快进镜头，只有身前这个低头和他喁喁私语的女孩子是实色的，周围的人都像是一个又一个飘忽快进的影子。

　　机场里的咖啡厅太过敞亮，一丝暧昧皆无，头上就是粗粗的钢架结构的屋顶，摘掉大墨镜，方璟言坐在那里贪嘴喝着可可的模样很像她之前某一张专辑的封面，苏谌还不认识她的时候买过一张搁在公寓客厅里的唱片架子上，平常人家漂亮女孩的薄薄外皮下星味若隐若现，亲切，而且俏皮可爱。

　　“喂，昨天晚上算是我饥渴万分。我可是好几年都没有那个那个了嘿。”方璟言一开口就这么劲暴，苏谌一口咖啡呛到气管里拚命咳嗽，始作俑者大大咧咧地用力在他背上拍，“欸，我不是想谋杀你。”这么小个的女孩子力气怎么这么大，苏谌抬头看着外表还算清纯温柔的小璟苦笑。
　　“以前我常常想，还好在碰到阿泯之前就已经不是处女。还好之前还有人爱过我，虽然最后没有在一起，至少让我不要完全一片空白。那样子牺牲好大，我会过不了自己那一关。”

　　说完这句话，两个人都暗自放宽了胸怀坦然面对彼此。昨天晚上的事情，苏谌不是不后悔。这一年多来，尽管绯闻那么多他心里都是一片清风明月的明朗，外界的八卦只要写得不要太过分他并不是太介意。
　　因为，他没有做过。可是，现在咧？

　　“你有没有喜欢什么人？”
　　“有。”
　　“对方也喜欢你？”
　　苏谌没有回答，默认。小璟口气酸酸地应：“真是太刺激我了。怎么就我这么倒霉啊？”

　　有所思，无所思，就在一瞬。
　　这一瞬，苏谌汹涌万分地思念那个被自己刻意忽略掉的人。之前是刻意忘掉，现下在愧疚之中的思念是解除禁制后弹回的回力球，轻盈而栩栩如生回复到大脑皮层。他的外套搁在手边，方璟言乘他发呆就偷偷轻手轻脚伸手从边袋里摸了他的钱包，翻了两翻，果然在夹层里找出一张折痕深重颇有几分破旧意味的素描纸来。
　　他许久都不肯承认的，骤然被翻开来，暴漏在敞亮的光线下。
　　“噢~”音调七拐加八弯。苏谌恼羞成怒，小璟反正看够了也就由着他一个回手捞，抢了回来仔细折好放回钱夹子里。

　　“你特别的小气了，头一回。”小璟连叶Ken这样子的人都不怎么害怕，怎么可能会怕他，倒是拿着他取笑，“本来么，想着平日里和你走得比较接近的那些圈子里的，一个两个都是这么正，我就很瞧得不惯，随便钱包里扒拉出来正品果然还是超级无敌更加正，又让我没面子了啦。”
　　偏偏刺中他的心事。苏谌因为父亲的缘故，对过去的诸个女友都是不敢太过用情用心，安全置上，色魂予授之前便会退出老远。退来退去，也退了个糊里糊涂，个个都是半个不持久的真心。
　　方璟言在娱乐圈子里打滚了几年，虽说唱功色相一流还有叶Ken从旁相帮，但能够在一大堆歌手里面爬到顶尖的位置，本就是个人情世故精熟，心思再剔透不过的女子。这般眼风一飞，顿时看出了两分门道。
　　“讲到她，你为什么是这个表情？好重要啊？”她就是要故意撩他。忽然又想到昨晚两个人做的好事，小璟低头对付可可了半晌，方认真说道，“之前看见新闻里三天两头换人，写得和我一般地绯闻不断，还以为你朝秦暮楚拽到了哪里去了。原来也不怎么着么？不过，女生的心理我比你懂，天知地知你我都不知的事情，你可不要傻到真的跑去和人家交待。”她举手干净利落地喝干手里的可可，无聊地往桌面上敲着空空的杯底，“难的不是交待，而是暗自背负。做过了就忘掉吧，反正不过就是发情期到了，生理反应而已，你没喜欢我我也没喜欢你，能有什么大事了？”

　　方璟言顺着登机口一路往里走，一边走一边想起一桩旧事。
　　其实她是老早见过苏谌的，甚至还藏有一张他的老照片。三个人的合照，港岛的维多利亚海湾，左边是于暨恺右面是苏谌，中间那个长发微微晗笑的女孩子叫做麦安琪，是她这辈子最好的闺密和一起长大的麻吉。后来安琪追随男朋友去了德国读书，第二年放暑假回台湾的路上飞机失事，那个纤细清秀的女生就这样和爆炸的大型客机一起消失在异国的万里高空。
　　没有爱到活到荼颓的一刻，在一群陌生行旅中间走到极致寂寞，安安静静。
　　方璟言和她最后一通跨洋电话里，安琪约她暑假一起去港岛旅行：“好想念那里的西瓜冰沙，和台湾的不大一样哦。还有还有，街头茶餐厅的鱼蛋粉。”
　　小璟和麦家众人一向很熟，帮忙一起整理遗物时她偶然在一本诗集里发现了这张照片。书卷被翻看得半旧，通页晦涩的古诗辞都在倾诉一场未被知晓的情愫。她和麦家要了这本诗集和那张照片当作纪念，却到底不知道十五岁的安琪和这两个男孩子在港岛的那一场邂逅，倾心中意的是哪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