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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七章 巫牢惊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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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地那一下,把肺里的气都震散了。
王劫生先撞到一块斜着伸出的石梁,左肋生生磕了一下,才翻到下面的地面上去。背后又结结实实挨了一次,五脏六腑都跟着抖了三抖。
好在她下墓多了,本能地蜷身护头,四肢一着地就顺着力道一滚,勉强避开了几块随后砸下的碎石。
耳边有人闷哼一声,紧接着是刀鞘和石块撞在一起的金属声,清亮而刺耳。
尘土呛得人眼泪直冒。
王劫生趴在地上咳了两声,抬袖子胡乱抹了抹脸上的灰,先摸了摸自己的嘴巴——牙还在。又摸摸腰间的小布囊和绳索——也都在,这才长舒一口气。
火折早不知翻到哪里去了,四下里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只能隐约听见碎石还在零零碎碎地掉,敲在不知何处的梁柱上,“当当”作响,像是有人拿着空棺敲墙。
旁边有人挪动。
那动静不大,却很稳。
王劫生不由得往那边挪了一点,下意识把身上的包紧紧压在怀里,另一只手摸上了靴筒里的短刀。
“别乱动。”一个冷冷的女声在黑暗里响起,“再往前一寸,我的刀就先落你脖子上。”
声音有些哑,却极镇静,透着一股压惯场子的劲儿。
王劫生“嘿”了一声,笑得有气无力:“你这人,当个捕快可惜了,当劫匪还差点火候。”
说话间,正上方塌开的洞口还露着一圈夜色,像一只半睁的眼。几块碎石终于滚完,四下归于寂静。
炽言撑着地,慢慢坐起身来。
她跌的时候,重刀护在身下,背上挨得最多的其实是自家刀鞘的磕碰,肋骨虽隐隐发痛,总算没伤到要紧处。她摸了摸刀,确定刀鞘完好,才暂且收了心。
那柄重刀此刻横在两人之间,刀锋朝外,刀背抵着她膝弯。王劫生若真再挪一寸,脖子就会磕在刀刃上。
“火。”炽言道。
“你说话客气点,我再考虑要不要替你点。”王劫生没良心地还嘴,手却老老实实在怀里摸火折。
她这回学乖了,没直接点在人手边,而是摸出一团撕成条的旧布,缠在一截木棍头上,蘸了点油脂,这才点燃。
昏黄的火光一亮,窄小的空间顿时被照了个大概。
这地方,比一般墓室低一些,顶梁压得人抬起手便能碰到。四面石壁微微弯曲,围成一个不规则的椭圆形,墙上没有常见的佛、道壁画,而是一大片让人看不出门道的图腾——
蛇身人脸,鸟身女头,手臂细长得不像人,成片的三角纹、漩涡纹在墙上盘旋交缠。有的地方,颜料早已褪色,却仍能看出当年下笔时的狠劲——那种要把某种东西死死按在墙上,不许它逃走的狠劲。
地面不是砖,而是夯土,上面刻着密密麻麻的线条,交织成几团怪诞的图案。图案的中心,放着一口棺。
那棺整体呈暗褐色,看不出是木还是石,棺盖上凹着七个圆孔,孔上各扣着一枚形状各异的铁锁。七锁里有三锁已经生锈断裂,锁舌歪着,孔口露出一点点深不见底的黑。
王劫生看得眼皮一跳。
“七孔棺。”她低声道。
炽言握刀的手更紧了一些,目光紧紧盯着那口棺:“什么地方?”
“巫牢。”王劫生站起身,一边拍身上的土一边打量四壁,“不是一般人家修冢会用的规矩——是把人关在这种地方,让他死也死不痛快。”
炽言把斗篷抖开,丢在一旁,露出里面整齐的短打衣和已经起了青紫的手臂。她没有急着走近棺,而是先把四下扫了一圈,把可能掉落的碎石,小心踢到墙边。
“巫牢?”她重复了一遍。
“古时候抓巫女、巫觋,怕她们死后搞事,就弄这么个地方下锁。”王劫生拖着那束火往墙上一照,指了指那几条格外粗的红线,“你看——这些不是咱们道门那一套,像不像你昨儿在郡守墓里嗅到的那些歪门阵的源头?”
巫图中,有一幅尤其醒目:一个女子跪在地上,双臂被绳索吊起,高高扯在头顶。她的脸被故意涂黑,看不清五官,胸前却画着一个夸张的“目”字,像是有人特意强调她“看着”的资格。
“画得不太顺眼。”炽言皱眉。
“你别乱看。”王劫生提醒,“这种画,是给阵用的,不是给人赏的。”
“阵?”炽言看向地上的线,“你也认得?”
“略懂。”王劫生竖起火把,退了一点,避开地上的几何图,靠墙走着,看着那些线条的走向。
巫纹刻得极粗,却有某种熟悉的秩序:线头都指向七孔棺的底座,从四壁从顶梁,从每一块石砖边缘,汇成一道道看不见的河,最后注入棺下。
“有点像帝陵的大阵,只是粗野了不少。”她一边看一边嘀咕,“把山神、河神全赶来给一个棺守灵,这里头关的,怕不是普通人。”
炽言的视线最终还是落回那口棺。
七个锁孔里,断裂的三个最显眼——锁簧绣成一团,像是被谁从里面顶开了一部分,重新合上时没合好。剩下的四个虽然完好,但锁面也有明显被外力撬动过的痕迹。
“谁动过?”她低声问。
“看样子,很久之前就有人来过。”王劫生说,“上头那座破庙,估计就是盖在这巫牢之上的——关在下面的人,该是叫人记恨的。”
炽言想了想:“不管是谁,该不该开?”
“你这人真是——”王劫生抱着火把,笑出声,“怎么哪儿都想一刀劈开再说?”
“死人关在这种地方,不给个说法?”炽言的手指落在刀柄上,语气里没什么犹豫,“你刚才也说,这地方就是为了让人死不痛快。”
“你现在开,他就更痛快不了了。”王劫生挑眉,“你又不是真的地藏王,开棺之前总得先看看是杀人、还是救人。”
“非开不可。”炽言道,“上头把人丢在这里,自然有他们的说法。我看不惯,自有我的法子。”
她说话时,脚尖已经落在那堆巫纹的边缘。
王劫生眼角余光一跳:“你给我站住——”
话音未落,脚下的线同时亮了一下。
不是火光照着,而像是从地底有一层极淡的冷光往上翻,把刻在土里的纹路一根根捞了出来,让它们在空气里绵延。
冰凉从脚底窜上来。
炽言的脚刚收回来了一半,那股寒已经沿着脚踝、膝盖一路往上,几乎瞬间就爬到了心口。
她握刀的手微微一紧,本欲提气把那股寒意压下去,耳边却在这一刻低低响起一个似曾相识的声音。
——“北芒……高陵……”
不是人的语调,更像是某种极古的唱诵,被封在土里太久,声音磨得模糊,只剩下几个字。
王劫生也听见了。
她离那圈纹更远一点,火把的光被那股逆上来的冷气一冲,竟“噗”地一声小了一圈,像是被掐住火苗。
她脚下那块地本不在巫纹的中心,却在这一瞬间软了一软,仿佛踩在一块极深的泥上。泥里有什么正要往她脚底拖。
“别动。”她下意识喊了一声。
下一息,眼前一黑。
不是火灭了,而是灯光被一层极薄、极冷的东西遮了一遮——像是有人从眼前轻轻盖下来一层冰做的薄纱。
光还在,但一切都走样了。
炽言先一步被卷进那层“纱”里。
她眼前的七孔棺,转眼变成了一张陈旧的木棺。
木棺没有锁,盖子半掀着,露出里面一大片黑。周围不是巫牢的石壁,而是一圈泥土边,土里掺着碎木、骨头和残破的衣物,有腐烂的味道从里头往外冒。
耳边的风变了,变成一阵阵被压抑的抽泣。脚下的地从刚才坚实的夯土,变成松软的泥。
她低头。
脚踝以下,全被埋在泥里。
泥冰凉,一层一层往上爬,黏得她腿一动就听得见“滋啦”的细响。每动一下,就有更多泥涌过来,把她小腿、大腿吞得更深。
鼻尖的味道忽然变得熟悉。
是那天夜里,她被扔进乱葬坑的时候闻到的味道。
血、尸、霉、草根,被混成一锅稀泥。
她听见有人在坑边骂骂咧咧:“晦气,把这妖种埋了,省得将来祸害村里。”
“她娘都是那样的人,还能指望生出个正经的?”
“埋了埋了,免得日后招鬼。”
有人踩着土,一锹一锹朝她身上铲。
泥很快就埋到了腰。
然后是胸。
她想抬手去拨,却发现自己的手被绑在身后,一根粗麻绳勒得皮肉生疼。那根绳带着另一股味儿——道观熟悉的草药味。
“是你?”她心里冷笑,“师父。”
那几个骂骂咧咧的人影,忽然在她眼前一晃,变成了几个穿官袍、戴冠带的身影。
坑边不是乱石坡,而是北芒山腰。天上不是灰白的云,而是一整片被压得极低的阴云,颜色深得像要滴下来。
有人站在云下,高坐在不知道什么东西上,一身冕服,帽上垂珠,脸却被一块蒙布遮住,看不清相貌。那人手里拿着一方印,印上刻着“世主”两字,往她这一坑一指:
“此辈不祥,当埋。”
泥瞬间从四面八方涌来。
炽言几乎窒息。
她胸口一紧,本能地想发力把泥震开,胳膊却像灌了铅,根本抬不起来。她的喉咙里挤出一点声音,却并非她自己的声线——那声喊像是一个孩童的哭叫,又像是一个成年人的断喝,两股声音纠缠在一起,极不自然。
“放——”
那一个字刚吐出来,坑边的人影突然碎成一块块黑影,纷纷往后退去。泥也在这一刻猛地回流,像是被谁一把抽走,从她胸口一寸寸往下空掉。
视野一晃。
她又回到了七孔棺前。
脚下的巫纹恢复了原样,只是那冷意还赖在骨头里不肯散。
除了冷,还有一种更难以名状的感觉——像是方才有一只手压在她后颈上,语气平平地让她看了一遍自己不想看的过去,还顺带从那过去里撕下一小块什么东西,扔到七孔棺里去,补在某处缺口上。
她不喜欢这种感觉。
非常不喜欢。
王劫生看见的,却是另一截人生。
眼前的巫牢、七孔棺,顷刻之间变成了刑场。
灰黄的天,灰黄的土,一片围着看热闹的头颅。
她的脚下是石板,石板正中有一块颜色深一圈,是血年年浸出来的颜色。正前方,是一根高高的木柱,木柱前摆着一个案台,案台上陈列着某些象征“天子之怒”的东西。
她认得那些东西。认得那柱,认得那台。
小时候,她躲在乡下某个草棚里,看见父亲跪在她面前,用手指在地上画着这些,说:“劫生,今日爹要进一座很大的墓,你以后若见到这个,便记得——这里头埋的,都是替人背命的人。”
她那时不懂。
只觉得这些东西丑得很。
可现在,那柱子离她这么近。案台上的那一方血迹斑驳的木板,正对着她。
木板上有个头。
那头脸朝着她这边,眼睛睁着,嘴里还带着一点未散尽的怒意。血从脖腔里一股股涌出来,在案板上积成一小滩。
她知道这是幻象。
可幻象里的那张脸,与她记忆里的那张脸太像了——连眉眼间那一点不服的峻峭都一模一样。
“王越。”刑场边有人喝道,“盗掘皇陵,罪当株连九族,今日伏法!”
旁边有个穿官袍的,摇着头叹气:“可惜了。若是老老实实给朝廷干活儿,哪会落到这般田地。”
又有一人笑:“谁叫他手脚不干净?监修主陵,竟敢随便乱看乱记。”
“主陵”二字一落,远处北芒山脊像是被谁轻轻敲了一下,细微的震动从地底里传来,直传到这刑场上。
有人低声道:“嘘,主陵的事,少提为妙。”
王劫生想抬脚往前冲。
想冲过去,去抓住那颗头,哪怕抓不住,也要在那案板上摔一摔,让那双眼不要再看着她。
可她的脚像被钉在地上,动不了。
忽然,她发现自己手里竟握着一个东西——一根小小的铁锤,锤头上刻着“钉”字。
刑场边,有人笑着把一盆小指粗的钉子倒在她脚边:“你是他闺女。今儿你来,替你爹敲最后一根钉。”
“只要你敲下去,他在地府就能有个落处。”那个笑声温温的,仿佛是某个她从未见过却总听人提到的“上面的人”,淡淡地说,“不再四处乱窜,去吓着旁人。”
王劫生捏着那根小锤,掌心被柄刮得生疼,却怎么也抬不起来。
她喉咙里挤出一点声音,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不要”两个字,只能一遍一遍地重复同一个词:
“为什么。”
没人理会她。
刑场上的人一批批散开,只剩下案台上那颗头,和她踟蹰着举不起来的手。
这时候,地底轻轻动了一下。
刑场脚下的石板裂开一条细缝,一股阴冷的风从下面钻上来,卷起台上的血,卷起她脚边的钉子,卷起她手上那根小锤,把这一切都往那条缝里拖。
她低头,看见缝里有一只眼,在往上看。
不是她爹的。
那只眼漆黑,眼白极少,眼皮极重,看人的时候没有任何表情。眼眶边隐隐有几道不自然的纹路,像是刀刻上去的。
那只眼仅仅看了她半息,她手里的小锤仿佛被人从后头一把握住,沿着她手腕一直攥到心口。
“盗者。”一个声音在她耳边响起,不知道是从地底那只眼里出来的,还是从她自己心里冒出来的,“欲盗我名,抑或欲还我名?”
她忽然觉得喉咙里那口“为什么”变了味,变成了另一个词,带着点笑:
“看情况。”
那只眼微微眯了一眯,像是笑了一下,又像是对她不甚在意。
风一停。
石板合拢。
刑场、人声、案台上的头,全都碎成一团墨色,往她眼前一抹。
再睁眼时,她已经靠着巫牢的墙,手还半抬着。
掌心空空,小锤自然是没了。
脚下的巫纹,安安稳稳画在地上。七孔棺仍躺在原处,只是刚才那三个已经断裂的锁孔,裂缝似乎更大了一点。
炽言就在不远处,半蹲着,重刀横在身前,脸色有些苍白。
她显然也刚从什么地方“回来”。
两人视线在火光下一对,谁也没先开口。
火把在王劫生手里,火星抖了两下,掉下一点细小的灰烬。
灰烬落在地上的一条巫纹边缘。
那条纹像是被烫了一下,本就隐隐发亮的一小截,微微更亮了那么一瞬,又迅速暗下去。
“你看见了什么?”炽言先问。
王劫生笑了笑:“见鬼。”
“我是认真的。”炽言语气很冷。
“我也是。”王劫生抬起空着的那只手,按了按半边太阳穴,“你觉得这里,哪一处不像‘见鬼’?你脚下踩的哪一条线,不是要人命的?”
炽言沉默了半息。
她很少主动提自己的事,更不喜欢被勒着讲自己刚才在幻象里看了什么。因此也不急着问对方的细节——那种东西,谁的都不好问。
“刚才你喊了一声。”王劫生说,“听不大真切,像是在骂人,也像在叫谁放什么。”
“你手里握了一根锤子。”炽言回敬,“举着半天不敢落下去。”
两个人互相把各自幻象里看到的对方那一丝身影补全了。
原来那幻象,不止困住各自,还把她们都塞进了彼此的一角。
巫牢里,七孔棺安安静静地躺在巫纹中心,仿佛从来没有动过。只是有一缕细得几乎看不见的黑气,从其中一个已经断裂的锁孔里渗出,在棺盖上划过一道极淡的痕迹,往棺尾方向滑去。
那里有个细小的缺口。
黑气钻了进去。
棺下方,看不见的地方,似乎有一点什么东西轻轻补上了某个空当,发出一点极轻极轻的“咔哒”。
声音细到几乎可忽略。
王劫生却偏偏听见了。
她的耳朵向来很好,尤其是这种与机关、棺材有关的声响,基本一听就能辨出来。
“锁上了一半。”她道。
“什么?”炽言看向她。
“你看那几枚锁。”王劫生举起火把,指了指七孔棺上的铁锁,“刚才我们下来的时候,那三枚断锁是只剩半截卡在孔里的。现在——”她眯眼,“往里又嵌了一点。”
果然,那些锈烂的铁块像是被什么看不见的力往孔里按了一按,原本翘着的一角,此刻压得更平了些。
“你才刚说‘不要乱开’,这地方就自己‘关紧’了几分。”炽言冷笑,“你运气好。”
“这叫有人帮我。”王劫生道,“看不见的那位,大概不想这么快放自己出来。”
炽言下意识摸向自己胸口。
衣襟下面,那块铜牌温了又凉,像是被人刚刚握过又松手。
“这东西,怕是认得这里。”她想。
七孔棺旁的地面,在两人说话间缓缓渗出一点黑红色的液体。
像血,又不像血。
那液体并不四下横流,而是很规矩地汇成一条细细的线,沿着一条极不显眼的巫纹缓缓往外爬,最后钻进墙角一块松动的石砖缝隙里。
那缝隙方向——
王劫生目光追着那一点黑痕,看了一眼,心里默算了一下方位。
“北。”她说。
炽言握刀的手指一顿。
北芒在北,这点谁都知道。
巫牢地下,一条细小的血线往北缓缓游去,和她掌心里那块热过又冷的铜牌,和帛书上说的“有人乱动北芒地脉”,在这一刻凑成了一个不那么好看的图案。
“你看出来的不止我一个。”王劫生叹了口气,“这口棺里的,不管是什么东西,心可比我们俩的眼亮。”
炽言把刀收回半寸,呼吸慢慢沉下来。
“阵已经动了一回。”她说,“再不把它停住,下一回就不是让我们看幻象这么简单了。”
“好。”王劫生把火把举得更高,绕着巫纹走了一圈,“那就各显本事——我看线,你砍影子。”
她说着,指了指墙上那几幅图腾,“这些也不是只画着好看的。”
炽言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
刚才被她嫌“画得不顺眼”的那几幅巫图,此刻在火光下似乎隐隐起了微妙的变化——蛇身人的尾巴更长了一点,无面神的头微微转了一线,有的地方红色颜料像是刚刚被湿润了一下,鲜了半分。
“砍墙啊?”她冷声道。
“砍你擅长的。”王劫生轻轻吸了口气,“阵动起来,画就不只是画了。”
火光照着她的脸,照出一层淡淡的汗。
刚才那一场幻象,不是什么好玩意儿,旧伤口都被人用钝刀翻了一遍。可伤口翻开了,就不能装作没见过血。
她抬手,在离自己脚最近的一处巫纹旁边,用手指蘸了一点刚才那点溅在掌心的血,在地上轻轻画了几笔。
那几笔笔画极简,却恰好封住了巫纹的一截延伸。
“你干什么?”炽言问。
“临时补个‘闸’。”王劫生说,“不堵死,大阵反噬我们自己;不堵一点,血就往北跑个没完。”
她画完,手指一甩,血迹洒在地上,不过几滴,巫纹旁那一小段冷光顿了一顿,像是被打了个结,把部分力量折回去了。
“你呢?”她看向炽言,“我挡线,你挡什么?”
炽言抬起刀,刀身在昏黄的火光里闪了一下。
“挡从画里出来的。”她道,“也挡从你背后来的。”
话音落下,两人之间那一丝刚才坠落时留下的陌生与敌意,似乎在这巫牢的冷气里化开了一点。
不管愿不愿意,她们俩此刻都被同一口棺、同一圈巫纹套在了一处。
想活着上去,只能先一起把这口压在巫牢中央的棺,按回它该躺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