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安】非线性死亡|Non-linear Death》祁含章

2、第 2 章

　　诸伏景光死后第八天。他见到了莱伊。

　　他还是那副样子。一身黑，站在房子里面，和琴酒共同组成两大移动肺癌制造机。屋子里面烟雾缭绕，降谷零很讨厌这点。也许他们这群人不一定死于谋杀或者枪战，而是有朝一日死于癌细胞扩散。而始作俑者怡然自得，甚至无聊到在玩着打火机。盖帽被拨开，噗呲，火焰升起，然后盖帽合上。咔哒，咔哒。就这样来回往复。

　　降谷零不着痕迹握紧了手，下一秒便松开了。指甲在掌心留下几个月牙状白印。

　　先开口的是琴酒：“人已经到齐了。这次开会的原因，事关一周前暴露的老鼠。……哼，他的手机已经被打穿了，修复不了。我也不知道你们私下底与他有什么联系，不过诸位最好告知我，已经处理好了与叛徒相关的问题。”

　　“卡尔瓦多斯，你那里？”

　　被点名到的军火库双手抱臂，身形隐没在黑暗中。他推了推墨镜：“武器贩卖记录没有泄露，他和我交集不多。之前交给他的枪支，清缴情况也可以对得上数据。”

　　“科恩？”

　　“我这边没什么要说的。双人任务的记录，也没发现异常。”

　　沉默寡言的狙击手话音刚落，便被一道女声抢白：“啊啊啊，我就看那家伙不顺眼。三杆子打不出一个屁来，说话做事慢吞吞的，怎么看就像藏着掖着什么事情！话说当初这家伙到底怎么进来的！”

　　琴酒扫了基安蒂一眼，对女人的疯言疯语不置可否。他环视众人，声音不疾不徐：“所以说，在他和你们共事的这段时间，竟无一人发现他的异常？”

　　房间内众人安静了下来。这话只对那几个枪手组来说，毕竟他们日常接触更多。波本只是因为和莱伊一起处理了叛徒，因此才被叫过来复盘。所以这种沉默并不带给他这个情报贩子压力。但气氛压抑，让降谷零有点想笑。

　　“哈。”

　　他也的确笑了出来。

　　“贝尔摩德以前抱怨，她的一些同僚们，相比动脑子，更喜欢用暴力解决问题。今天我也算对加深了对诸位的了解。看来苦艾酒所言非虚啊。”

　　“你什么意思？”基安蒂高声怒道。

　　“字面意思。”波本耸了耸肩。他感受到众人投在自己身上的眼光，来自琴酒的，以及莱伊的，还有被他扫射的蠢蛋们。那目光类似于狮虎，他像一根血肉粘连的排骨，正等着被充满倒刺的舌头挂掉筋膜。

　　大约是很少见波本如此尖锐的嘲讽态度，琴酒掸了掸烟蒂：“听你的意思，是有什么发现么？”

　　发现？

　　那是必然的。

　　【苏格兰的死可不能便宜了莱伊。与其让莱伊这种混蛋踩着景光的尸骸往上爬，不如让我来——】
　　【让我来亲手利用他的死亡。】
　　（诸伏景光死亡第八天。）

　　他一步一步走向银发的匪首，皮鞋踩在地板上，踩过掉落的烟灰。与莱伊擦肩而过。

　　“多亏了我们的神枪手莱伊，坐实了对方的卧底身份。但是真可惜，身份信息之类的似乎完全查不到了……”他脚步顿住，忽然侧身，对叼着烟的黑发男人，展颜一笑，“一枪射穿手机芯片，这本事我也做不到呢。”

　　莱伊垂着眼睛看他，绿色的眸子隔着烟丝，看不真切。

　　波本笑完，似乎完全没意识到自己说的话绵里藏针，也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琴酒投向莱伊的、意味深长的目光。他从胸口的口袋夹出一张纸条，晃了晃：“像我这种只能搞搞文职的家伙，只好在动脑筋的方面下功夫了。喏，这是一个月前「绿川唯」名下已知安全屋的水电费账单。当然肯定不全。不过就目前已知的数据来说，在使用时间上做以交叉对比，可以大致估算苏格兰日常活动时间。……有几处记录的时间点，和东九区的工作时间高度重合。”

　　这段话信息含量极高。连琴酒也眯起眼睛，目光变得锐利起来。

　　科恩的声音沉了下去：“你监视过苏格兰的据点？”

　　降谷零摊手。

　　“……怕是不只是苏格兰吧，”卡尔瓦多斯冷哼一声，“波本，我不相信你只怀疑过他。”

　　基安蒂反应了过来：“你还监视我们？操，你这家伙——”

　　“安啦安啦，知道各位对隐私很看重。本来也是我这个情报贩子起码的基本素质，而且我哪有那么多精力。”波本失笑，“别那么生气嘛，基安蒂小姐，生气不利于抗老。”

　　“你他妈——”

　　波本没有理会基安蒂的跳脚，话锋一转，将话题抛给琴酒：“所以这是我手头掌握的情报。苏格兰大概率是只日本来的耗子……朝鲜半岛也有可能。我本来还等着再确认一下，没想到让别人捡了便宜。”

　　“日本。”未曾开口的黑发男子，终于说了今天的第一句话，“警视厅，公安。”

　　波本扭头盯着他看。

　　基安蒂发出高亢的笑声：“哈哈哈、哈哈。波本——你费尽心思找到的证据，还不如莱伊一枪嘣了他的时候问出来的话多！”

　　波本也只是笑：“是嘛。基安蒂小姐居然能这么想，挺好的，总比不过脑子强。”

　　“你找死吗？”基安蒂当下就要掏枪。

　　“我不是来吵架的，”波本被她用枪指着，没有慌乱，反而单手撑在床沿边，歪着脑袋，看着莱伊，“目的只是复盘而已。”

　　“哦？”琴酒踩灭烟头，“可你今天的火气倒挺大。”

　　“毕竟占了自己便宜的人就在眼前，不爽也会正常吧。”波本说。

　　“……你什么时候注意到苏格兰的？”莱伊开口。

　　“大概比你早点，”他垂下眼睛，“情报贩子的敏感？有些时候看人太准，这说明我识人的本领还不错。”

　　莱伊的声音不带什么感情：“我以为你们关系很好。”

　　波本眨了眨眼睛，语气无辜：“苍天明鉴，你们这群玩枪的才走得更近一点吧。”

　　“不要油嘴滑舌。”

　　“谁和你油嘴滑舌。”

　　“够了，”琴酒结束了二人之间的废话，“我不在乎你们和叛徒有过什么关系。死都死了，那些不重要。重要的是，这只鼹鼠到底挖了多深的洞——我只想确认这一点。处理尸体的时候，你就没再发现点什么吗，波本？”

　　（处理诸伏景光尸体的时候，你就没再发现点什么吗，降谷零？）

　　波本沉默一瞬，只有一瞬间，所有人都未曾察觉。他开口继续道：“没有易容，没有查到DNA信息，手机数据无法修复。解剖结果是25岁骨龄，年龄这点并没有造假。相当年轻的家伙。既然莱伊说他供职于日本警视厅，现在又不是什么冷战时期，各国政府没必要去培养马库斯·沃尔夫①这种间谍。年轻人经验不足，很快就会路出马脚。我认为我们并未损失太多情报。”

　　“哼……”琴酒冷笑，瞥了莱伊一眼，“那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我想说的已经告诉过你了。”莱伊淡淡道，“我是杀手，素来行事干脆。只是马后炮谁都可以，对此我不予评价。”

　　波本不怒反笑：“看来莱伊对我很有意见啊。”

　　“彼此彼此。”

　　眼看威士忌二人又要吵起来，琴酒“啧”了一声，划过火柴，叼起第三根烟。“我要尸检报告，”他对着降谷零说，“还有DNA样本。前一个礼拜足够你处理好这些事情了吧，波本？”

　　“……DNA？”

　　“做些物尽其用的小实验，”琴酒说，“至于你——”眼珠转动，落在了莱伊身上，“期待你的下次表现。”

　　于是这场剑拔弩张但却水分颇多的复盘就结束了。降谷零不无怀疑，这是否是琴酒心血来潮的约谈，看看手底下这帮年轻面孔中有没有不太对劲的。对于结果他大概比较满意，没有人行迹诡异，所以这场谈话高调开始，低调收尾。基安蒂丢给波本一个大大的白眼，降谷零知道那更多的是出于对贝尔摩德的厌恶，连带着他也一并算上。科恩和卡尔瓦多斯没有说话，脸色都有点难看。不难理解，同为枪手，朝夕相处，没能发现异常，偏让波本和莱伊抢了功。

　　……该说这件事情最大的受益者，就是亲手处决了叛徒的莱伊。

　　降谷零双手抱臂，看着同僚陆陆续续离开。莱伊没有急着出去，看起来他似乎想要在这间仓库里解决完最后一根烟。于是波本好整以暇观察着他，毫不掩饰观察着他，目光甚至称得上露骨。黑发男人掀起眼皮，乜他一眼，也不开口，只是自顾自地抽着烟。

　　降谷零想，这家伙和琴酒可真像啊。鹳骨高耸，面容冷峻，脸色苍白得像鬼一样。他们二人加入组织的时间挺接近的，因此也常备拿来比较。坦白说降谷零对于这位同期，最初称不上反感。讨厌的理由随着共事时间的增加而逐步变多，原因无他，莱伊无非是个棘手的对手。降谷零讨厌朗姆，讨厌琴酒，也讨厌莱伊。但对基安蒂伏特加之流称不上有多反感。毕竟和聪明人打交道太耗费精力。他们更危险，更具有挑战性……但是同时，降谷零不得不承认，这些人让他很累。

　　很累。即使是注视着莱伊，即使这个人只是在静静地抽烟，也很累。

　　降谷零打起精神。

　　（诸伏景光死亡第八天。）
　　（处理诸伏景光尸体的时候，你就没再发现点什么吗，降谷零？）
　　苏格兰被处决后，这份提防又达到了新的高度。

　　波本靠着墙，忽然出声：“喂，莱伊。”

　　被叫住名字的男人，两指夹烟，掸了掸烟蒂，勉强算是给出了一个回应。

　　波本直勾勾地看他：“你是怎么发现的？”

　　莱伊吸了口烟，声音不清不楚，随意又敷衍：“怎么，连大名鼎鼎的波本，也要来向我取经吗？”

　　降谷零舔了舔臼齿，手指轻微抽动，下意识握紧了拳头，随即又察觉到了自己的小动作，不着痕迹松开了手。波本脸上带出了一个笑。降谷零知道自己生得一张好皮囊，也知道这样笑起来的时候，会有怎么样的效果：“请指教指教我吧，莱伊。我好奇得要死了。”

　　“……”莱伊那双绿色的眼睛闪了闪，视线移到他的身上，“一句「请」就想套取情报？”

　　波本歪了歪脑袋：“那还要怎么样。明明前不久还你我还负距离交流过，怎么？以我们的交情……”

　　他一步步走向黑发的狙击手。

　　【与其让莱伊这种混蛋踩着景光的尸骸往上爬，不如让我来——】
　　【让我来亲手利用他的死亡。】

　　“……连这点情报，都不能告诉我吗？”
　　声音接近呢喃，带着轻佻，还有浓郁的交易目的。
　　（诸伏景光死亡第八天。）

　　——————

　　（诸伏景光死亡第八天。）
　　降谷零had a shag with Rye just like a whore.

　　其实并不是第一次，但是反应要比第一次还大。波本锁着卫生间的门，抱着马桶吐。嘴巴里都是腥膻味，漱口几次都压不下去。他动静很小，倒也没有藏着掖着。推门出去的时候，莱伊正坐在床上抽烟。见他从卫生间出来，摁灭烟头，声音有些沙哑：“这倒像是我强迫你一样。波本，你的服务意识有待提高。”

　　波本在地上拾起衣服，差点踩到用过的condoms，心情很糟糕：“做梦就做大一点。算算上次你cum inside me的时间，说不定还是孕吐呢。”

　　莱伊皱了皱眉，很显然被这句话恶心到了。波本也没心思管他，单膝跪地，系好鞋带。起身的时候，踉跄了一下。莱伊发出一声笑，大概是出于那方面的嘲讽。波本穿好外套，扭头看他，也笑：“怎么，莱伊你……敢做不敢认呐？”

　　“调情就不必了，”黑发男人反应冷淡，“想必你也知道，honey trap那套在我身上行不通。”

　　“是是，”波本随口应付着，“那就算我送你一份升职礼物吧。……不过还是谢谢。”

　　“谢什么？”

　　“谢你告诉我……”波本说，“公安内部，有我们的人。”

　　莱伊挑眉：“我似乎并没有这么说过。”

　　波本回以微笑：“不要小看情报贩子的整合能力啊，莱伊。如果怀着这样的心态对我，总有一天会倒霉的。”

　　“哈。”莱伊不置可否，“那我期待这样一天。”

　　（诸伏景光死亡第九天。）
　　室内只开了一盏床头灯，光线昏暗。降谷零垂下眼睛，金色的睫毛闪了闪，看不清神色。他没有再说话，而是开了门，走出了房间。

　　外边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看了一眼时间，已经凌晨三点了。开始下雪，很冷。路面是湿的。皮鞋才在地面上，发出咯吱声，类似于扯开年久失修的柜门时的刺耳声响。降谷零一个人在路上慢慢走着，大概是因为他最近睡了太多觉，现在完全不困。当然也有可能是刚刚和莱伊进行过激烈运动，神经还处于极端兴奋的状态，丝毫不觉疲劳。

　　他感觉自己前所未有的兴奋。
　　（诸伏景光死亡第九天。）

　　神经方面的兴奋。思维敏捷，反应极快，连带着头脑中庞杂的情报网络都变得清晰无比。和莱伊上床并非无用功，更多的时候，情报就是被这样一片一片拼凑起来。一大段一大段无用的信息，总会筛出来一两条有用的。苏格兰的暴露必然不是单纯的意外，黑衣组织对各国政府机构都有渗透。可恶，不知道这次泄露的端口是电子文档还是纸质文档，如果是前者，必须提高十二万分的警惕、尽快通知公安上级——
　　（诸伏景光死亡第九天。）
　　（诸伏景光死亡第九天。）

　　手机忽然响了起来。待办事项提醒。只有四个字母：IES-R.

　　是他几天前给自己定好的提醒。事件影响量表（IES-R）。今天就需要提交给黑田兵卫，被他拖到了现在。

　　他站定脚步，打开文档，随意浏览过出现在前三行的文字：1.任何与那件事相关的事务都会引发当时的感受/2.我很难安稳地一觉睡到天亮/3.别的东西也会让我想起那件事——

　　他摁灭了屏幕，冰凉的右手重新塞进兜里取暖。降谷零继续在脑海中对已知情报进行整合管理。（诸伏景光死亡第九天。）诸伏景光与他并不隶属于同一部门，加之手机芯片已经损坏，那么降谷零暴露的风险会更小。但尽管如此，仍然必须将波本身份暴露纳入考量。科技保密手段应该再次升级。（诸伏景光死亡第九天。）不，该死，对于情报管理来说，宁用手工、也不能太过于依赖电子设备。

　　降谷零站在路灯下，抬头看着天空。雪越来越大。他闭上眼睛，感受到皮肤上传来的微凉触感。

　　大脑还在飞速运转。莱伊晋升速度太快，这个人很危险，应该尤其重点关注。还要确认他对苏格兰的情报到底掌握多少。刚才在床上，这个男人明显是藏了很多东西没说。（诸伏景光死亡第九天。）贝尔摩德那边也开始怀疑和苏格兰走得近的几个人，尤其是波本。（诸伏景光死亡第九天。）有些时候女人的直觉要比理性判断更加棘手。（诸伏景光死亡第九天。）（诸伏景光死亡第九天。）（诸伏景光死亡第九天。）（诸伏景光死亡第九天。）诸伏景光死亡第九天。诸伏景光死亡第九天。诸伏景光死亡第九天。

　　降谷零重新睁开眼睛，迈步走进茫茫黑夜。

　　TBC.

　　注释：
　　①马库斯·沃尔夫（Marks Wolf）：前东德情报局局长，世界顶级情报人员。任职的时候相当年轻，二十出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