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安】非线性死亡|Non-linear Death》祁含章

8、第 8 章

　　——你知道活着最没意思的事情是什么吗？

　　——死掉？病痛？

　　——求不得？

　　——不，不是。

　　——最没劲儿的事情，就是发现生命本身毫无意义。

　　——爱也好，恨也好，执念也好，痛苦也好，全部都是没有意义的事情。人最大的毛病是幻想自己举重若轻。但其实你的爱不值一提；你的恨无足轻重；你的执念无人在意，你的痛苦最终也不过是他人一笑而过的谈资。

　　——哭过了，能怎么样？笑过了，又怎么样？哭了以后就可以摆脱苦痛吗，笑完了就可以一直幸福吗？

　　——这个世界的运转永远不会因为你而停止，不会有人在乎，因为所有的一切都和你背道而驰。你什么也不是。你没有无所不能。

　　——你觉得呢，降谷零？

　　降谷零把自己沉入水中。

　　——你偶尔觉得的确如此。

　　浴缸不算太小，也不算太大。当低下头的时候，很容易没过脑袋。他虚虚环抱着双腿，下巴抵在膝盖上。鼻腔和嘴角上有些气泡渗出，咕噜咕噜，逸散上浮，堆积在水面，然后破掉。

　　他在水下睁开了眼睛。视野中是透明的水和白色的浴缸，还有漂晃的金发。隔着水，浴室内有一种朦胧又空洞的回音，像是苍蝇振翅，嗡嗡作响。水波贴着耳膜，倒灌进去，让磁带的声音变得更加不真切，同时也让耳朵闷闷地痛。

　　降谷零听着录音记录。

　　——【档案编号****录音记录|赤井秀一真实身份】——

　　----------滋啦--呲呲咔—组织成员--代号莱伊--滋滋--叛徒咔咔真实身份--FBI组织成员诸星大代号莱伊叛徒身份暴露，其真实身份为FBI安插在组织的卧底警察。真实姓名赤井秀一。左利手，擅长狙击--------

　　降谷零第一次知道赤井秀一的真实身份，是一个特别可笑的场景。琴酒大概是因为虎口逃生，所以心情额外恶劣，低气压传得众人皆知。大名鼎鼎的银发死神居然差点栽在一个卧底手里，而且那家伙还曾算是得意干将。这种事情对琴酒来说，羞辱的意味更甚于劫后余生。他自尊心一直很高，尤其不愿意承认失败。不是否认对方有过人之处，其实只是不愿意面对自己：原来你也没自己想的那么厉害，白痴。

　　自大的人都这样。

　　所以在他从贝尔摩德口中听闻这件事情的时候，手也跟着抖了一下。唇膏一歪，划到了下巴上。他撑在梳妆镜上，附身看向镜子，抬起下巴舔着上唇，用指腹抹去多余的脂膏。

　　“很惊讶吧？”贝尔摩德翻过一页书，“我听说的时候，也是吃了一惊呢。”

　　“……哇哦，”他发出一声阴阳怪气的慨叹，“真的吗？那这家伙该去拿小金人。”

　　“怎么听你口气，对这事没什么兴趣呢？”

　　“有吗？”波本道，“我吓得都手抖了。喏，唇膏也涂到外面了。”

　　贝尔摩德托着下巴，“哦~”了一声，兴致盎然，“我还以为以你和他的关系，说不定都猜到了呢。”

　　波本在镜子里看到了她的脸。眼睛是很浅的绿色，像莱伊，像野兽。

　　所以说让贝尔摩德知道很麻烦，女人对狗血八卦的敏感度过高，偶尔就会猜到些什么不该想的。

　　他回答：“拜托，要是我知道，我早就踩着他升职加薪了。你这么一说我倒有点后怕，好恐怖。万一我的安全屋有什么东西被他顺走了——”

　　“你的惊讶不似作假，瞧那眉头皱的。”贝尔摩德打断他，“不过后面那些棒读的话就免了吧。波本，识破谎言我很在行。”

　　“啊。”他的回答没什么感情，“那谢谢你对我的信任了。”

　　女人耸了耸肩。在他准备出门的那一刻，贝尔摩德忽然又开了口：“你知道吗，亲爱的？”

　　“什么？”波本扭头。

　　“你现在的表情简直和琴酒如出一辙。”她笑了笑，点点自己的唇角，“你这么漂亮的唇形，抿起来就有点不可爱了。”

　　“可爱？”他嗤笑一声，“说得好像我真的需要那种东西似的。”

　　贝尔摩德做出了一个受伤的表情：“别对那么残忍嘛，波本。女性可是很需要这种东西来慰藉心灵的，哪怕是你装出来的都好。”

　　“那好吧，”他从善如流，冲她挤出一个很假的笑来，“为你可以破例。”

　　贝尔摩德被这个没什么温度的笑逗得也笑起来，她双手抱臂倚在门框上，歪头同他告别：“……哎呀呀，男孩子的自尊心，可是比玻璃还脆的东西。那一路顺风吧，祝你好运~”

　　于是贝尔摩德那里姑且就算是应付完毕。其实她反而是最不好糊弄的，毕竟这个女人恋爱经验丰富，遇到过很多渣男（而她本人更算不得什么圣女）。情场老手，知名演员，见多识广，不好骗。

　　其他人反而都是些蠢货，脑子在线的也就琴酒。偏偏后者大概自尊心正在受挫，没人乐意去触他的霉头。

　　赤井秀一的真实身份就像是在太空爆炸的核弹。冲击力极强，可没声响。哑的。人通常只会在超出自己认知范围之后才会无话可说。不知道怎么说。言语太苍白，不足以表达内心。估计有些人会破口大骂赤井是个耗子是个王八蛋，不过正儿八经的反思内审只少不多。降谷零并不清楚到底有多少人在知道真相的时候是十分错愕的。这类人数应该很大，毕竟他自己就算一个。

　　他简直措手不及了。

　　从贝尔摩德那里出来后，他站在太阳底下，先是感觉不可思议，然后是想笑。彻底放弃了伪装后，他忍不住耸起肩膀笑了起来。仔细想想这事确实挺逗的，那个莱伊居然是FBI？还混到了中高层？然后还杀了诸伏景光？

　　这简直太可笑了。要不是琴酒气得暴怒，降谷零宁愿相信他是被对家收买的打手。怎么能是警察呢？他妈的警察还能把同行给射杀了？要是这案子了结降谷零会第一个送他去坐电椅——

　　卧底？

　　怎么能是FBI呢？

　　你他妈的怎么能是FBI呢？！

　　你不是警察吗？你不是来查案子的吗？手上染血也就算了做卧底有些时候迫不得已但是他妈的为什么啊？！为什么要杀掉诸伏景光！

　　你不是好人吗？好人为什么还要作恶？既然自己是代表正义的一方为什么要做这种错事！为什么要让无辜者受害为什么要说那些话侮辱苏格兰为什么要杀掉诸伏景光为什么！你根本愧对你的身份！你不配做一个警察——

　　降谷零几乎怒不可遏了。他站在街道上，面色阴沉，所有行人都躲着他走。最后他强压下心中的怒火，知道自己让情绪冲昏了头。但是理智上知道赤井不一定了解另一个真相但是在情感上降谷零无法原谅。被杀的不是赤井秀一。死掉的不是赤井秀一。会痛苦的不是赤井秀一。受到伤害的不是赤井秀一。有所损耗的不是FBI。但赤井秀一是FBI。FBI的卧底。一个警察。一个想要把黑衣组织扬了的警察。赤井秀一在执行公务。赤井秀一杀掉苏格兰可能就像波本曾经杀过的那些人——

　　FBI？
　　降谷零握着拳头。

　　警察。红方。正义。善。赤井秀一。

　　F.B.I，三个字母，简直就像往他良心上扇去的三个巴掌。莱伊和降谷零是同一类身份，而赤井秀一和波本同样都杀过人。既然怀着同样的信条做卧底，这类事情横竖都可以迫不得已来解释。降谷零能为自己辩解的理由一样适用于赤井秀一，这无可指摘，不是吗？

　　不。

　　赤井是FBI这件事只会让他更恨他。

　　人就是这个样子。相比坏人作恶，好人犯错尤其令人难以忍受。婊子可以回头是岸，处女一旦失贞就会变成千夫所指的破鞋。一条颠扑不破的真理，每个人迟早或晚都得学会。降谷零痛恨自己在赤井秀一身上学会这个道理。他不想做那个痛骂处女失贞的愚者看客，所以【FBI】这词让降谷零无法心安理得去恨他。

　　所以他更加地恨着赤井秀一。比他不是FBI还要更加恨他。

　　而时隔数月后，降谷零再次听着那卷记录着赤井秀一真是身份的录音带，依旧能对当时的愤怒感同身受。

　　该怎么去形容那种愤怒呢？

　　就好像现在，他沉在水里。下潜之前肺部饱胀，载满沉甸甸的氧气。在水里时，憋气不呼吸，二氧化碳多到肺部无法再装满气体，于是只得收缩，鼻子和嘴巴咕噜咕噜地溢出泡泡。但他不想浮上去。心脏和肺叶被微不可查的水压挤捏，挤得皱皱巴巴如同拧干的抹布。所有的生命力和欲望全部随着气泡冲破水面，只留下一具不堪重负的□□。

　　太久了。
　　他沉得太久了。

　　降谷零扶住浴缸，把自己从水中拔出来。一些液体流进了气管。鼻腔蛰痛好似蜜蜂报以一吻，呛得人连连咳嗽。

　　录音机开始播放第二卷磁带。

　　——【档案编号****录音记录|宫野明美死亡当日记录】——

　　TBC.
　　PS:下章非线性就完结了，尽量三天之内写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