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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补衣 ...

  •   他抻起袖口,扒开破损的地方,看向武松。

      “呃……午时的时候打熬力气,不慎挑破了。”武松少有的羞臊情绪挂在脸上,一边说一边露出有些歉意的笑来,玉兰抿着嘴,一时不应该打什么手势。

      幸好这件破衣服还没入水,现在着手补,半个时辰就能补完。

      秾丽的脸挂上严肃的表情,正要比划什么,一阵不合时宜的腹鸣声响彻整个屋子。

      玉兰:“……”

      武松:“……我让小厮传两份饭来,我也饿着呢。”

      也有点臊的玉兰垂下眼,两手缓慢地揉搓着衣服,直到饭端进屋里,武松都只能看见他绯红的侧脸,柔和的下颚线倒显得他有些贤惠的气质在身上,不知道是洗衣服这个场景,还是屋内含糊的气氛,武松竟然觉得偌大的张府之中,只有这一屋,是独属于他的容身之地。

      武松本想两人同桌而食,又怕玉兰不自在,就自己单支了一张矮桌来吃,玉兰一个人霸占了整张方桌,反倒有些不知所措。

      沉默中填饱了肚子,把碗筷传给小厮,返给厨房。

      洗过衣裳,玉兰抱起破了袖子的衣服就要走,武松又一把拦住他:“玉兰可否把针线拿到这里,我们叙叙闲话?”

      玉兰歪着头瞧他,屈起的食指无意识的蹭到自己唇边,轻轻啮着。

      跟个哑巴聊什么?

      似乎是分辨出了武松的真诚没掺假,他出奇纯粹的眼睛转动了一下,缓慢的点了点头。

      待他走了,武松大松口气。

      前几日,他还殷勤的向张都监打探了一番这个哑病怎么治,经过张都监的指点,想了很久才敲定这个手段。——先和玉兰熟络,再对症下药,解开玉兰的心结。

      总不能一直让玉兰这么耽搁着,最后真变成了哑巴就说什么都晚了。

      玉兰把同色的布料叠在破损下面,密匝匝的针脚固定,效果出乎武松意料的好。

      武松犹豫了一会子,装作无意道:“玉兰家在哪里?”

      玉兰沾着茶盏里的水,在桌面上划拉。

      ‘无家’

      武松沉默了一会子,闷闷道:“武松也是无家之人,从前好在有个兄长,虽活的困苦,但却有个牵挂,可嫂嫂不仁,把兄长害了……”

      玉兰看着他带着悲意的脸庞,抿了抿嘴,竟也生出些同病相怜的悲凄,他只有一个血亲姐姐,同在五仙教拜师学艺,后来为了丈夫死了,自此他也成了无根漂泊之人。

      ‘我也有个姐姐’

      ‘去年死了’

      ‘你无需伤情’

      ‘总有重逢之日’

      他写的很慢,字迹也不端庄,但武松却并未露出催促的意思,专注期待的眼神大大鼓舞了玉兰,最后一个比划都写的异常认真。

      武松没有说话,只是瞳孔细微的颤动,同病相怜之下,他竟生出些许被认同的感动。

      “自从死了哥哥,我武松在世上就没有亲人了,如今有了你,武松也不算漂泊之身。”

      玉兰的针脚一顿,他接不上话。

      他想,如果他能恢复男儿身,未尝不能与他做知己兄弟。

      手下针又飞快的穿梭起来,逐渐勾勒出蛇形。

      “日后若有人敢欺负你,自有武松为你做主。”

      玉兰忽然抬头看他,目光闪烁,半晌后,他才从喉咙里呼出极嘶哑的一声,用力的点点头。

      他有些不妙的想,真的能做兄弟吗?

      武松宽阔厚实的肩膀和沙包大的拳头近在咫尺,玉兰看一眼就知道,打人一定很疼。

      特别是日后很可能打在自己身上。

      武松嗅了嗅,隐隐约约闻到一股夹杂着清香的药味。

      “你现用的什么药?”

      玉兰写下几个药名,武松一一看去,皱了皱眉,“怎么都是安神的药?”

      玉兰顿了顿,解释给他,‘郎中说是心病’

      ‘须用温药养着’

      武松又问:“没有旁的药方?我有些银钱,大可供你使。”

      玉兰又摇了摇头,殷红的嘴唇在摇曳的烛火下更显饱满,烛火的每一次跳动,都给武松一种,玉兰即将开口说话的错觉。

      他又写了几个字:‘你如何来得孟州’

      武松不假思索道:“嫂嫂不仁,和人通奸害了我哥哥,武松便将那奸夫□□连同一个帮凶的老猪狗都杀了。”

      说完他又去看玉兰的脸色,不想他丝毫没有恐惧的神情,脸上反而挂着满意的笑。

      ‘你是有情义的人’

      玉兰一边拿眼睛看着他,一边掩着半张脸,笑意却拦也拦不住的从眼湾里流淌出来。

      武松一时竟也说不出话来。

      两个人就这么互相看,房子里安静的恰到好处,只能听见烛火炸裂的微弱声响。

      武松不说话,玉兰却不好意思一直瞅着人家——他多少有些亏心,见着武松根本硬气不起来,而武松又推心置腹的和他说这些话,总让他有些气短。

      他自暴自弃的想:我要是个无赖就好了!

      想了又想,自己身上倒有一个无关痛痒的底子,现在说与武松,也正好试探他的为人。

      想到这,他利落地写到:‘我能说一些话’

      武松大喜,“能说一些?那为何都监老爷不知晓?”

      玉兰满怀叹息,‘只是好一些罢了’

      ‘奴婢怎能让主子费心’

      武松沉吟半晌,点点头,“你说的也是……”

      玉兰不知道他陷入了怎样的沉思,补好了衣服,看天已经擦黑,便主动请辞。

      他站在游廊里,夜风微冷,吹得心里都有一些空荡了。

      他蜷缩的手掌颤动,一只白纹高脚蜘蛛自他袖口垂落,长腿敲了敲地,一眨眼的功夫便隐入了黑暗。

      一道游魂回了房,倒在床榻上迟迟不能合眼。

      横竖睡不着,横竖不肯睡,他瞪着漆黑的屋顶,白日里的一幕一幕都抖落在眼前,心里又筛了一筛。

      想想张都监,想想张夫人,想想武松,想想那件破衣裳。

      再想想模糊的过去,飘渺的未来。

      忽然觉得夜里很冷,而梦和未来又如此的可怖,天国和地狱都如此的遥远。

      梦里是天宝十四年独有的、腥的让人作呕的血气,遍地都是死去的同族,死去的同袍。

      他伏在泥土里,伏在泥土里痛哭。

      荆棘刺破他的手掌,套牢他的喉咙,鲜艳欲滴的花朵从同族的体内扭曲钻出,迷了他涣散的瞳孔——

      玉兰猛地睁开眼,挣扎起来呕出一口鲜血!

      对床的金梅被他惊醒,拿烛火一晃,“啊”的一声叫了出来,玉兰抬眉瞪她一眼,金梅忙捂住嘴,小心翼翼的趿拉着绣鞋,把灯点上。

      玉兰苍白着脸,挣扎着下床,熟练的抹干净血迹。

      金梅忧心忡忡的噙着眼泪,“总是如此,若患了痨病,可如何是好啊。”

      玉兰听她细细的哭泣声,身躯陡然僵住了,脸色愈发惨白,颤抖的手拍了拍她的头,嘴角强挤出一点子弧度,却更让人心酸。

      金梅一把扣住他的手,急切的很,“好姐姐,你告诉我,是听了哪个混账说的屁话,才——”

      玉兰猛地抽回手,两个人都愣住了,玉兰抿着嘴,目光带着歉意,缓慢的摇摇头。

      金梅欲言又止,小丫鬟的呓语声又响起,想着明天还要去夫人跟前伺候,不得不放弃追问,蹑手蹑脚的睡下。

      玉兰闭着眼睛,想他确实是听了人家的话,可却不是个混账,而是个极有心的人。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补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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