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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决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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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淳走出王府,心里却是前所未有的畅快,她怎会不知木书仁跟踪她?她不过是雇了几人劝他喝酒,不喝到酩酊大醉不能放他离开罢了,她知道他酒品不好,一定会来闹事。
这回他终于把自己作死了。
至于王太妃和王爷的反应,也在她的意料之中,王爷孝顺,又是孝制期间,王太妃绝不允许他牵连于她,她不会有事。
她故意在王太妃面前说要与木家人断绝关系,她也不会无动于衷。
只要她没了家,王太妃必然会有所动作。
重生之后,她和王太妃一见如故,纵然一开始是她有意亲近,可现在已经不仅于此了,她对王太妃有孺慕之情,又需要一个高贵的出身,为何不能成为她的义女呢?
她回到家,直接向父母坦白木书仁的事,木不凡听完两眼一抹黑,捂着心口差点晕了过去,顾氏胸前则像揣了一把火,啪地一声拍案而起,“孽障!孽障!”
说着目光急速转动,想找藤杖处置,想了想人在天牢,也轮不上她惩罚,不禁哇的一声大哭了起来,“我就这么个儿子,他要是死了,我也不活了……”
木不凡气得青筋爆出,听到顾夫人哭天抹泪的,更觉得烦不胜烦,憋了一口气吼道,“都是你惯的,连端王府也敢莽撞,索性死了,我就当没这个儿子!”
“好你个木不凡,你这个没良心的,出了事倒想撇得干净,我告诉你,不可能!”
顾夫人又气又伤心,转头揪着木不凡的衣襟怒骂。
“爹、娘,这事不是没有转圜余地,”若淳几次想说出口的话,都被二人生生打断,只好提高了音量道,“我与王太妃尚有一丝交情,若是我央求她,说不定可以免去死刑……”
二人才双双停下手中的动作,睁大了眼睛讶然地看着她。
这会子也无暇顾及她为何会与王太妃这等贵人有交集,只想着能尽快把木书仁从天牢里捞出来,毕竟他们这种平头百姓,上那托关系去啊?
“那你快、快点去……”顾氏撒开木不凡的衣襟,转而几步上前,改而拉住她的手低声哀告,还没说完,又是两行泪落了下来。
还真是可恨之人必有可悲之苦,向来性烈如火的她,哭起来也不是默默抽泣,而是惊天撼地的,连气都差点喘不过来。
若淳半垂眸子看着,心底不起波澜。
顾氏哭了片刻才回过神来,“你……是不是也不想救他?你怪我平时偏疼他,对不对?”
“我没有这么想。”
“那——”
“我有个请求,”她缓声道,“请爹娘放我户籍文书,只要我与木家断绝关系,我必能保证哥哥平安无虞,我说到做到。”
“你说什么?”顾氏还没缓和过来,怔怔地看着她。
木不凡却如梦初醒,脚下踉跄地走到她跟前来,含着泪质问,“你怎么忍心说出这种话?我这个做父亲的就算有万般不是,也从没想过要舍弃你,还有你嫡母……不也养了你这么多年吗?”
若淳听完,轻轻一哂,“你们也知道自己不仁,却要我有义,这是哪门子的规矩?我不记恨你们,也不落井下石,只要求你们放我一马,从此富贵生死,各不相干。”
这个要求确实不高,只是儿子还在天牢里,女儿竟然说出这种话来,无疑当头一棒,令人心寒。
木不凡低头反省,半晌道,“你离了我们,可知外面人心险恶,你能往哪里去呢,在家里起码饿不死冻不着……”
顾氏回过神来,也接着道,“你也知道,书仁是娘肚子里掉下来肉,你虽养在我身边,可到底不是我亲生的,所以我偏疼他也是可以理解的是不?你向来比你哥哥懂事,娘知道你是气,能不能先把这事缓一缓,先把你哥哥救出来,咱们再合计合计?”
他们从未意识到自己的错,只怪她在火烧眉毛的当口裹乱,她知道不该对他们起一丝怜悯之心。
她目光坚定道,“爹娘若不答应,我就不救哥哥,我可不怕担一个不孝不悌名声。”
夫妇二人吓得泪都止住了,面面相觑看了许久,顾氏才对木不凡怒了怒嘴,用口型让他去劝,他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上前和声道,“淳姐儿,爹承认我们做父母做得不够好,可只要你救了你哥哥,以后给你出双份嫁妆,怎样?”
顾氏马上接口,“是啊,再怎么说,你和你爹也是连着骨血,以后咱们不图大富大贵,只求平平安安。”
可惜这些话说再多也无用了,若淳重生这一年来,与这家人谈不上多深的感情,因而任他们说得天花乱坠,也挺直着身子巍然不动。
夫妇二人讪讪地住嘴。
“我给爹研墨,请爹立即修书一封,”她径自走向书案,提起茶壶往砚台里倒了点水,再捻起墨碇慢慢地转动起来,未几,墨色变浓,这才用纸镇压平纸张道,“请吧——”
从来只有父母要与子女断绝关系的,没想到这事颠倒过来了,按律子女忤逆,须判死罪,可家里头已经有一个死罪了,难道还要搭上另一个吗。
木不凡真是哑巴吃黄连,没办法木家不能绝后,心里倒腾一番,只能应了她的请求。
他慢吞吞地挪到她跟前,提起笔,却踌躇着不知怎么写好。
“予不凡夫纲不振,德行有亏,而今反躬自省,决意与女若淳断绝,愿各解怨结,勿憎勿怪,最后记得落款,”若淳盯着他,不疾不徐道,“就这么写。”
木不凡还想挽回些什么,抬眼见她眸子里泛着云淡风轻的光,没有雀跃,也没有伤怀,十几年的情分到了这份上,可真叫人痛心了。
可痛感也许并不相通,他痛彻心扉,欲哭无泪,可她看上去仍是无动于衷。
他又回头看看顾氏,见顾氏轻轻点头,这才咬紧牙关,心一横,照着她的要求写了起来,写了一半啪嗒一声,眼泪落入纸里,一个怨字晕了半边,看上去愈发可怜。
他收起眼泪,把决绝书递到她手上,转头又让顾氏去拿户籍文书,一时只剩父女二人相顾无言。
若淳看到他良心发现,心里还是有些不是滋味的,于是弯唇笑了笑,“以后您多保重身体吧,管束好哥哥,若再任他闹事,谁都救不了他。”
说完这句,也没什么可说的了,于是垂着手站在那里,等顾氏拿户籍文书来。
木不凡不时把目光瞥向她,观察她的脸色,最后咽了咽口水,才试探道,“你……接下来如何安顿?”
她并不想透漏太多,以免有所牵扯,“天地之阔,自有我的去处。”
木不凡吞下谆谆善诱的话,一切都来得太晚了。
少顷,顾氏拿出文书,亲手交到她手上,她展开目光快速掠过,确认无误才收入袖笼里。
“夫人放心,我说到做到。”
称呼转变太快,连顾氏都结舌,她愣了愣,才道,“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我是真心实意地谢谢你的……”
到了这节骨眼,夫妇二人都蓦然生起一种离愁别绪来,从前是任由自己数落,发泄情绪的孩子,一瞬间与木家断了关系,再也无法向以前那般对待了。
若淳淡然看着他们俩,并没过多感触。
文书一拿到手,她便直接县衙改户籍,接着雇了辆牛车上山,重返慧灵寺。
寺里的生活简单,可以暂时放下仇意,也用不着费尽心思与人周旋,除了吃不到肉,她还是挺习惯如此生活的。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王府这厢,王太妃与兰琢用晚膳时,她捧着碗,拿着银箸有一下没一下地轻叩着碗沿,兰琢听到动静抬起眸望向她,这才发现她双目失焦地盯着一盘菜,也不知道在琢磨些什么。
他缓缓夹起一块腌水芥皮放到王太妃碗里道,“母亲尝尝这道腌水芥皮,天气燥热,酸酸凉凉的开胃。”
王太妃默然不语吃了起来。
兰琢心思灵敏,随口一问,“母亲有心事?”
她轻声叹息,才道,“这丫头虽是挨打受气长大,却是个品行端正的孩子,从不自轻自贱,也非趋权附势,我把她当成半个女儿,怎会看她出家为尼?好端端的姑娘,常伴青灯古佛,怪孤苦伶仃的……”
兰琢顿了顿,劝道,“超然物外,心无挂碍,未必就如您想的孤苦,您身在红尘,才会起了怜悯之心,您又何须自苦?”
王太妃秀眉微颦道,“可是……这孩子与我有缘,和她说话我觉得亲切,就像霖姐儿一般,可……”
兰琢并不知她家里状况,可他也能猜测出来,世上受苦受难的人何其多,他顾不上悲天悯人。
“或许她不过是一时气话,等醒悟过来,说不定就后悔了。”兰琢并不放在心上,回想起那个弱不禁风的身影,心想,她当真以为出家简单?比丘要敲钟、打水,砍柴,哪一样她做得来?
王太妃道,“一时气话倒也罢了,若是真的断绝关系,我就把她接到王府来。”
兰琢微怔,很快道,“母亲三思吧,一个半大的小娘子,不是流浪的小猫小狗,怎能随便接上门来,传出去……”
“对、对……”王太妃自打嘴巴道,“我没你考虑周到,当然不能随便接来,既然她没了家,我给她一个家不就是了?我可以收养她为义女啊!”
“咳咳……”兰琢捂着嘴,侧过头低低地闷咳,直到脸上镀上一层浅红,这才顺了顺气道,“儿知道母亲仗义,可收义女毕竟不是小事。”
他噎了噎,这事怎能一拍大腿就决定下来?
王太妃是雷风厉行的人,脑子里一闪而过的主意,越仔细品咂,越觉得可行,于是兴致勃勃道,“你也知道,我这些年来多想要生个贴心的女儿,可如今你父亲……我这辈子是没想头了,现在好容易遇到个意气相投的,能让她在身边陪我也不错……”
兰琢也知道这是母亲的遗憾,眸色黯了黯道,“母亲说的儿子无地自容了。”
王太妃忙道,“你别多想,我怎会有责怪你的意思,大丈夫事业为重,可家长里短还是缺了一层,有个女儿也好说些与男人家不能说的体己话啊!”
“总归是儿子做得还不够,”兰琢忖了忖道,“母亲说得也有些道理,既然您有收养义女的念头,我这些天替你扫听下,南阳有哪些贵女要拜义父母,且性情温厚的,取了生辰八字和您比对,择吉日起筵收养,如何?”
王太妃摇头,“既然收养,眼前就有一个深得我心的,又何必费力去找?都说锦上添花远不如雪中送炭,我能活下来万分庆幸,也离不开淳娘子相救。”
兰琢不好拂了母亲的意思,认真地琢磨起来,想起那娘子性情温和,又颇有些伶俐,若是来历清白,也未尝不可,于是沉吟道,“母亲不用忧思,我让人打听下淳娘子的来历,也要问过她的意思再好决定不是?”
王太妃这才称意地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