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心想当王爷义妹》暮云熔金

14、奇遇

　　若淳身子本就比一般人单柔些，加上马车一进山，颠得像狂风巨浪里的一叶扁舟，坐久了不仅屁股疼，头也晕得找不着北。

　　她一路倚在车围上，咬着唇强忍着胃里翻涌，脸上渐渐失了血色，终于到了驿馆，她在南星的搀扶下入了房，一头倒在床上，用手摸额，发烧了。

　　她闭眼微憩，吩咐南星去药行抓药。

　　南星回驿站时，迎面与步下楼梯的兰琢相遇，她赶紧避开一步，屈膝行礼。

　　兰琢的目光从她手上的药包掠过，“怎么了？”

　　“回王爷，二娘子有些发热，让奴婢去给她抓药。”

　　他回首看了眼紧闭的房门，从她身侧离去，“好生伺候。”

　　若淳吃了药便沉沉睡去，直到第二天，被沙沙作响的落雨声吵醒，才掀开被子起来，发现辰光大亮，惊呼，“我睡迟了，现在是什么时辰？”

　　南星在打络子，闻言走了过来道，“二娘子醒了？现在过了辰正，今日下雨，王爷说再待上一日。”

　　若淳如释重负，肩膀松了下来。

　　洗漱后吃粥吃药，剩下的时间忽地变得百无聊赖起来，她推开槛窗，窗外的刺桐在雨中颤抖，一截虬结的枝桠伸到眼前来，上面赫然一只纱羊被雨打得飞不动了，可怜兮兮地抓着一片叶子。

　　她伸出手，捏住它的翅膀，将它解救下来，又顺手这下两片叶子，三两下折成了个窝，将它放了进去。

　　这时，门蓦然被敲响。

　　南星把门半开，见到桑竹，毫不意外。

　　桑竹问，“二娘子好些吗？方不方便进去探望一下？”

　　南星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不远处王爷的身影。

　　这就出乎意料了，只是王爷亲自前来，哪有不方便的呢？

　　她道方便，回头对若淳道，“二娘子，王爷来了。”

　　若淳由于还在病中，发髻也没梳，只用发带松松地束着，听到声响立马起身整理仪容，却不想他已经走了进来。

　　屋里不大，一眼见底，他高大的身影一进门就显得房里逼仄起来。

　　她垂下手，恭恭敬敬地给他行礼道，“兄长万安。”

　　说着叫南星倒茶来，他抬手说不必。

　　他负手站着，语气平淡，“还烧不烧？”

　　“多谢兄长关心，我已经大好了。”

　　“嗯。”他点头，耳畔却传来嗡嗡的低响，眸光一扫，见桌上一个用刺桐叶子折成的小碗动了动，里面一只纱羊那绮丽的翅膀扑腾得厉害。

　　若淳顺着他的眼神望过去，脸上不自觉微红，舌尖打结道，“外面雨下得大，我……只是不忍看它被雨淋坏了……”

　　兰琢脑里闪过一些久远的记忆，良久，唇角轻提道，“纱羊喜水，可在沙缸里挖上一角蓄水，插几支细竹供它休憩。”

　　她倒没有想过要养它，听他一说，眸光雪亮，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兄长，竟然养过纱羊吗？”

　　她以为他自幼习武，孩提时也该与兜虫之类的为伴，这么脆弱难养的纱羊，怎会入得了他的眼？

　　他长睫微动，没有回答。

　　幼时他学着人家斗蛐蛐，被关在祠堂跪了一天一夜，窗外雨打芭蕉，一只纱羊躲在绿油油的叶子下瑟瑟发抖。

　　大眼对小眼，他跪在地砖上，眼睛却一直盯着那只纱羊，后来骤雨初歇，纱羊抖落翅膀上的水珠，飞了出去。

　　而他腹里饿得嘶叫，膝盖也早已麻木，却只能长跪到天亮，人活一世，还不如一只纱羊。

　　后来他的天性被磨平，习惯在沉默中窥探一切。

　　他重新看向这个少女，想起她过往的经历，才发现原来他们有相似的过往，幸好她世故之余，仍保留着一点天真。

　　若淳没得到回应，讪讪地垂下头，用手指逗着触须，缓解尴尬。

　　“多休息。”他说道便转身离去。

　　抵达建京时，距离中秋只有两日。

　　一行人在驿馆住下。

　　若淳的厢房在三楼，南星把东西收拾好，换好被褥，用叉竿支起支摘窗透气，再点上一枝沉香。

　　她趴在窗前远眺，中秋的氛围已经很浓，到处都有卖兔儿爷的，这是一种兔形人状的祭拜品，建京甚是流行，有骑兽驾禽的，有威将军，有美人娇……不一而足。

　　她终于回到这片故土，看到这熟悉的街景，双眼酸涩，却流不出眼泪来。

　　想起那个害得沈家满门抄斩的凶手，她恨恨地抿紧了唇，恨不得马上插上翅膀，飞进红墙查明真相。

　　南星给她换上天青交领长袄，月白蝴蝶穿花比甲，缥碧的折枝月季马面裙，主仆二人便推开门打算去逛逛。

　　刚迈出门槛，便见到桑竹从拐角处的隔壁厢房退了出来。

　　“二娘子，您要出去？”桑竹退了一步，让出一条道来。

　　桑竹是兰琢的心腹，若淳看他从隔壁厢房出来，心下一突，迟疑问，“兄长住这间？”

　　“是。”

　　她嘴唇几不可察地瘪了瘪，走近了轻叩门道，“兄长……我能去楼下逛逛吗？晌午前肯定回来！”

　　里面默了片刻，门打开了，是两个亲卫退了出来，亲卫道，“二娘子，王爷让某护您周全。”

　　被他们跟着，她还怎么自由做事？

　　“兄长……”她焦急起来，略提高了嗓子道，“不劳烦您亲卫了，我不去远的地方，不会走丢的。”

　　须臾，他如珠如玉的声音传来，“嗯。”

　　她欣喜若狂，“多谢兄长！”

　　她当然没有心情逛街游玩，中秋是个团圆节，节日离得越近，越生起愁绪来。

　　漫不经心地走了许久，还是踱至那个熟悉的地址，远远望去，沈家门庭布满蛛丝，门上的贴条也已经褪色，边缘翘起。

　　南星见她望着巷子口怔怔出神，不禁提醒道，“二娘子，咱们走得有些远了，还是快回驿馆吧。”

　　若淳掐紧了掌心，复深深地看了一眼，这才收回眼神道，“我听闻建安有个古寺，一到秋天，满山红叶，反正还早，不如去那里逛逛。”

　　南星哪里听说过什么古寺，只听若淳又道，“找个人问问，是否真有这古寺？”

　　南星只好一个个打听过去，轻易就打听到的位置，隔得不远，乘车过去也不过一盏茶的功夫。

　　若淳让南星备香，下了车边观赏，边上香，最后到了地藏殿，她顿了顿，慢慢地走了进去，上完香后，仍跪在蒲团上，瞻仰着地藏王菩萨，默念着什么。

　　良久才在南星催促下起身，马车回到沈府附近，若淳道，“方才见这边有卖画具的，我去买点颜料。”

　　买完东西，主仆刚往回走，却见墙角一个衣裳褴褛，发如枯草的乞丐佝偻着背走上前来，手里还拿着一只破碗。

　　南星没见过乞丐，下意识拉着若淳退了一步。

　　若淳的脚却像是黏住了。

　　心有灵犀一般，乞丐抬起头来，一脸不解地盯着她。

　　在他垂下来的枯发里，是一双沧桑的眼睛，那眼尾长而下垂，他的左脸有一块狰狞的圆形伤疤，是因烫伤而萎缩的肉。

　　她脑里嗡的一声，心头大厦霍然崩塌，一瞬不瞬地盯着老人，舌尖打颤道，“南星，你去买几个包子和烧饼。”

　　南星目光在她和乞丐身上迅速转动，踌躇不定。

　　她用了些力气道，“快去！”

　　“二娘子在这等着，奴婢去去就回！”南星说道，撒腿就跑。

　　待她没了身影，若淳才把目光转到他身上来，她看着那乱蓬蓬的头顶，胸口剧烈起伏，忽地憋不住，伸出手去，紧握住那人脏兮兮的手，颤抖地叫了他一声，“阿耶……”

　　乞丐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

　　她脸上豆大的泪珠簌簌地落了下来，掷地有声。

　　乞丐慢慢抽回手，掀起眼帘看着她，迟疑问，“小娘子？你认错了……老夫的女儿……已经没了……”

　　“阿耶……”她跺着脚，悲喜交错，喜得是他竟还在人世，悲的是一身傲骨的他，居然沦落到上街头要饭的境地。

　　他才正当壮年，可两鬓斑白，看上去像年过半百。

　　乞丐嘴巴张得老大，两行泪一下子就淌了下来。

　　乞丐想起女儿十三四的时候，生气时，总爱像这样跺一下脚。

　　看着眼前的小娘子形容清丽，服饰华贵，俨然是出身优良的贵女，她圆圆的杏仁眼里负气含灵，看不出是个脑子有问题的。

　　若淳知他的身份再也不能见光，是以没有提及沈家，目光越过他身后瞧了瞧，轻声问，“阿娘呢？”

　　乞丐掩下睫毛。

　　她差点咬到舌头，再一次追问，“阿娘呢？”

　　乞丐抬眸将她重新细细端量了一遍，一个荒诞的想法登时浮上心头，嘴皮微抖，试探道，“柔儿？”

　　她止不住点点头，眼里蓄满了泪。

　　沈怀风百感交集，心头震撼许久，转念想了想，也不算坏消息，至少女儿现在看上去衣食无忧。

　　“说来话长，去年四月里，我死在官家手下，可一睁眼却到了南阳，还穿到一个郎中女儿身上……”她顿了顿，“现在又因机缘巧合，我成了端王义妹。阿耶呢，您是如何……”

　　她咬咬唇，竟是不忍心再说下去。

　　沈怀风看出她所想，开口替她解惑，“那日沈家接到圣旨，说沈柔结党营私，意图谋害太子，便开始抄家，我和你阿娘和仆从全被关入天牢择日处死，可是后来有个蒙面人，将我和你娘解救出来，还给了盘缠，送我俩出了建京，没想到你娘她染病，救治不及时还是没了……所以我决定回建京，一来我不信我儿会做这种事，二来我要寻出真相，替妻儿报仇……于是我扮成叫花子，城墙下的叫花子都是顺风耳，跟着他们，能打听到不少东西。”

　　他说得豁达，可她听着却忍不住心酸，若没有这事，他是喜净的闲人，一天能换两套衣服，又怎么会把自己弄得脏兮兮的，和一群乞丐蹲在墙角行乞？

　　她心口抽痛，可眼下来不及伤情，她迅速解下钱袋，尽数脱下钗环首饰，“这些您拿着，建京太危险了，您还是跟我回南阳吧，本来就是我连累了您二老，不能再让您受苦了，至于是谁在背后使坏，我会查明真相，绝不轻饶！”

　　沈怀风纹丝不动道，“小娘子请回吧，若我想走，早就走了，何必等到现在？再说了，我女儿正直，我以她为荣，她从来没有连累过我。”

　　若淳两手捧着东西，却也不肯轻易收回。

　　他忖度片刻，还是接了过来，“这些够买间屋舍，买两个仆从了，你不用担心我。”

　　若淳知道，自己骨子里的执拗，与父亲一脉相承，便也不再相劝，“那您保重身体，有消息记得传书，让我来亲自为阿娘报仇。”

　　父女的默契没有改变，沈怀风欣然同意，“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