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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祭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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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转眼就到了十月初三。
宾客悉数到场,刚入花厅,远远见一个少女亲切地挽着王太妃的手,大方得体地穿梭在人群中间,便知这就是今天的主角无疑了。
她一头青丝绾成朝云近香髻,髻上仅插着一支金镶玉宝荷蟹步摇,身穿对襟青白短袄,鸭卵青的瑞草云雁织金马面,外罩榴萼鸟衔花补子半臂,虽没大红大紫,却是皓质呈露,宛如芙蕖出绿波。
脚步缓缓,佩环叮咚,头上的步摇也几乎不晃动。
众人心里暗暗赞许,在孝制中若妆成艳冠群芳,反倒不合适。
王太妃引若淳见过亲眷,她上前一一施礼。
一眼望去,花厅里坐满了人,愈是这样盛大的场面,愈不能有半步行差踏错,她头上的发髻比平常更加重,她站了多时,脖子微酸,却仍是端稳的站着,不叫人看出点破绽来。
她侧首看着一直陪她站着的王太妃,心里有些过意不去,不禁和声劝道,“阿娘坐会吧。”
王太妃伸手帮她整理发鬓,打趣道,“累了?你不要把我当成老太婆,这才到哪呢?我们母女感情越深厚,那些人才不会低看了你!”
若淳登时想起上次主动坦陈时,王太妃听完眉头都没皱一下,显然早已知情,至于她严惩了侍女,她更是说她做得不错。
这次如此亲力亲为,也是为了堵住那些好事者的嘴吧!
一想到她如此用心良苦,鼻子微酸,嘴唇也忍不住瘪了起来,杏仁大的圆眼里水汽涌动,眼看着就要哭出来,“阿娘……”
王太妃按住她的手道,“今天是喜日子,可不兴动眼泪的。”
若淳当然也明白,吸了吸鼻子又把眼泪憋回去了。
到了吉时,侍女端着铜盆入内,直走到若淳跟前,她轻捋琵琶袖,露出一小截皓腕,细细盥手,再取巾掖干。
这才接过侍女手中的香,在蒲团上跪下,执香齐眉,对着中堂天地君亲师牌位虔诚道,“昔我误投胎,无缘生身父母,今有王太妃怜恤收养,续我母女情,恳请天地君亲师鉴,我从此敬天法地、孝亲敬长,如有违背此言,不得善终。”
祭拜过后是改兰氏,入族谱,敬茶献礼,一切有条不紊,老王爷不在了,中堂仍留着他的位置,她依旧敬上一杯清茶。
一时礼毕,云苓复端着一个托盘进来,上面赫然又是一盏茶!
就在大家疑惑不解时,若淳已经双手接过茗碗,款款走至兰琢身前,双膝一曲就要跪下。
兰琢微讶,作为兄长他自然承受不了她的大礼,就在她堪堪屈下身子时,便眼疾手快地伸出一只手掌,扶稳她的小臂,同时站起来,接过她的茗碗,曼声道,“妹妹不必多礼。”
若淳从善如流地站直了身子,他就像座山似的堵在她眼前,由于离得很近,近到她垂眼看过去,只能见到他深竹月曳撒上的织金蟒怒目圆睁的样子。
没来由地,一股灼意攀上了脖子。
她掩下长睫道,“长兄如父,请阿兄饮茶。”
话说出口,却有些沙哑。
兰琢轻呷一口,把茗碗放回托盘。
又有个侍女端着托盘从远处过来,上面置着黑漆漆的东西不知为何物,若淳松快了些,几步走了过去,取起上面的物什,原来竟是一对护臂!
她脸色只施了淡淡的粉,此刻却犹如上了一层胭脂,“妹妹亲手做的护臂,还请阿兄笑纳。”
他的目光定在她那双白皙的双手上,几个指头都有轻微地蜕皮,这才调向那副护臂细腻的针脚。
他心头微震,马皮坚韧,用的针比寻常的绣花针更粗,飞针走线怕是也不易吧。
“妹妹礼数周全,阿兄竟是不足了。”他接过护臂,手指在皮革上抚了抚,这才把它递给桑竹,顿了顿从腰间蹀躞带上解下一柄镶着宝石的寒螭匕首,握住刀柄抽开一截来,冷锐的刀光乍现,原来上面还是鱼鳞状的纹路。
“漂亮吗?”他眼里含笑,“这是从荆卫单于身上取下的战利品,荆卫匕首削铁如泥,不要小瞧,它可砍下不少头颅。”
众人纷纷掩着嘴忍俊不禁,不敢明目张胆地嘲笑堂堂端王,竟然一本正经地让人哑口无言。
小娘子送一副护臂,你回赠一柄匕首,还要强调这是从死人身上扒拉而来的,这不瘆人么?
若淳看着眼前的匕首怔了一瞬,天马行空的想,不知道用来切参片好不好使,有没有铁锈味?
余光见众人憋笑的模样,于是迅速地接了过来,摩挲着上面的宝石,双眼铮亮道,“多谢阿兄,我真喜欢!”
没想到看着娇娇弱弱的小娘子,竟然喜欢这种冰冷之物,众人又是一阵错愕,看样子是真心喜欢啊,抱着匕首都不肯松开……那没事了。
他盯着那张生气动人的脸,与平常的审慎全然不同,乌瞳璀璨得让人挪不开眼,“喜欢就好,不喜欢的话回头再送你别的。”
她立马摇头,握紧匕首道,“别的我不要,就要这个。”
那模样娇憨,犹如稚子,他嘴角也止不住上扬起来。
若淳则为自己瞒天过海的演技窃喜着。
后来又是笄礼,众人用过饭,陆续离开。
剩下无念来的时候车轴坏了,又是姐妹久别重逢,便还亲昵地聚在一起咬耳朵,晌午过后才告辞离去。
这会子也过了午寝时辰,若淳支着头歪在凭几上,神情恹恹。
银朱端了一盏木瓜炖雪蛤进来,轻放在凭几上问,“二娘子乏了吧,要不尝尝这盏木瓜炖雪蛤,里面还加了牛乳,香香甜甜的,润肤养颜的。”
王府豪阔,向来除了一日三餐,上半晌和午寝过后还有顿小食加餐,她才来了没多久,脸上很快丰润了起来,个子也窜高了不少。
她直起身子,取过调羹舀了一口,抿进嘴里,微甜绵软的雪蛤很快就融化在舌尖,就这样,不紧不慢地吃完了一盏,这才搁下汤盅,收起发呆的眼神问,“银朱,你想过成亲吗?”
银朱惊恐摇头,“二娘子,奴婢忠心耿耿,天地可鉴!您可不要赶我走!”
她被她逗笑了,伸手弹了一下她脑门道,“哪里就让你走了,我就是好奇……如果你爹娘给你找了门亲事,可你从来没见过对方,你嫁还是不嫁?”
会提起这个,是因为念姐姐说她爹给她找了门亲事,接她回吴州了,可是她不愿盲婚哑嫁,不想回吴州。
作为妹妹,她无法左右她的人生,可是她还是劝她回吴州向她爹坦白为好。
她说,“副都统是个武将,心思未必有那么细腻,但是初衷是好的,念姐姐不要一时生气跟他起冲突,温言软语跟她坦白自己不愿意,必要时……可以提起夫人来,他既然这么多年未续弦,想必对夫人用情颇深,你又是他唯一的女儿,他肯定会心软的……”
无念似有感触,点头道好。
不过结果究竟能不能如愿,却是不能预料的。
从念姐姐迈出王府,她的心里一直是沉重无比,人生分分合合,她在南阳的第一个朋友就要远离,今后能不能相见还是未知。
银朱回答,“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既然爹娘看好的,肯定不会有错。”
她喃喃细语,“是吗?”
时下大多数为盲婚哑嫁,说来说去全靠媒人一张嘴,是对是错,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既然如此,又为何非成亲不可呢?
前世她身为内廷唯一的女医,活了二十来年兢兢业业,不敢成亲生子。
阿耶开明,当她及笄后媒人上门说合,都被他拒了,因而直到她死后,也没搞明白情为何物。
算了,既然想不明白,那就不想了吧!
***
收养仪式已经过去了数十天,南阳就那么点的地方,一传十,十传百,就连木家人也听说了。
木不凡前些日子醉酒摔断了一条腿,医馆也开不成了,就这么半死不活歪在床上,脾气也越来越怪僻起来。
先是破天荒地吼了顾氏一顿,怨她溺坏长子,助长歪风,又憎她苛待女儿,导致父女决裂,也不让顾氏近身伺候,腿上的伤一天天恶化起来。
顾氏没办法,只好伏低做小,没想到木不凡并不领情,甚至赌气说要休妻,顾氏一肚子火没处发泄,对若淳愈发憎恨起来。
这日她才听说若淳成了端王义妹的事,忽而一计心成,若是哪天真被休回娘家,至少有梯己傍身,才有点底气。
木家现在没了进项,渐渐入不敷出起来,好在出了个王爷义妹,只要她肯弹弹手指拨点钱救济一番,就啥都不愁了。
打定主意,她端起汤药,径自走进屋里。
没想到眼前一动,一个黑色的物品咻的一声飞了过来,一下子打中汤碗,她的手不自觉一松。只听咣啷一声,碗应声而碎,棕色的汤药泼溅了一地。
定睛一看,是一只鞋子。
幸好她先收回手,否则这碗热腾腾的汤药烫下去哪里还有块好皮?
顾氏脸上木了木,心里将他唾骂了三四回,边打扫着碎片,边念念叨叨道:“老爷何必自苦,这腿再耽搁下去,怕是不中用,你那心肝女儿攀上了王府,镇日吃香喝辣的,早就忘了你这个爹了!你这样……又有何用?”
木不凡不禁坐直了身子,双目瞪得滚圆,不可置信道:“你说什么?”
顾氏磨着指甲道,“外面都传遍了,说端王爷认了个义妹,前不久过了礼,还改了姓氏,入了族谱,大家都对这义妹的来历好奇得很,我打听了下,没想到竟是自家头上的,你说可不可笑?这淳姐儿指定早生了攀权贵的心,这才逼迫亲爹写下决绝书,你仔细想想,是不是这个理儿?”
“不、不可能……”
“有什么不可能的,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既然勾搭上了这棵大树,就没有往回走的道理。都怪我们出身不高,也难怪人家要走……”顾氏见他犹如雷击,心里痛快得很,笑了笑道。
木不凡垮下肩膀。
“不过,你毕竟是她生父,”她顿了顿道,“你摔断了腿,总不能瞒着她。她也不能对你不管不问,否则……她要是落了个不孝女的名声,就算她攀上王府,也很难迈得开脚了。”
木不凡怔了怔,才回过味来,盯着她咬牙切齿道:“都这份上了,你还在算计人,你这个恶婆娘!”
顾氏道,“我也是随口一说,咱们夫妻十几年了,你还不知道我嘛,我就是心直口快了点,又没啥恶意的……”
木不凡抿着嘴不说话,看样子是准备冷战到底了,顾氏也不再多费口舌,默默地退了出去,关了门,眸上冷光乍现。
当下便唤了木书仁过来,与他耳语了一番,母子二人一拍即合,备上一筐新鲜萝卜,坐上牛车,佯佯往端王府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