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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8、荼靡八回 ...

  •   皇宫。

      殿内灯火通明,殿外寂寞潮声。

      雨水一滴一滴落下,落在郸囚鸦羽似的长睫上。他颤抖着睫毛,雨水便落下他的长睫,化作泪滴潸然而下。

      她要嫁人了。

      皇上设下晚宴,为阿塔国的王子接风洗尘。再过三个月,就是王子和三公主的良辰吉日。

      他该怎么做。

      夜晚的时候,他又被箫声惊醒。他听见那股浓浓的哀思,听见那种决绝的凄响。

      他忽然很痛恨,痛恨自己的无能为力,痛恨人与人之间生来的不平等。

      他是泥,是沙,是风中摇曳的水萍,她是云,是虹,是金殿耀眼的莲花。他和她根本就不可能。

      其实他也从未想过这样的可能。

      只是他想每天多看她一眼。

      在浑身沾满鲜血与腥臭的时候,在坠入谎言与溜须的时候,在沉默孤寂与寂寞死亡的时候,他想看她一眼。

      安安静静的,就一眼。

      可是他们连这一眼也要夺走。

      阿塔国在很遥远的西漠。那里盛产黄金和香料,还有古老的干尸,成群结队的沙狼,穿着清凉的姑娘,再也望不到的家乡。

      她怎么能去那种地方。

      和一个她根本就没见过的男郎。

      第二天,清晨。

      郸囚起得很早。

      他亲自赶着马车,神色漠然地拽着缰绳,摇摇晃晃地往回赶。

      马车经行,穿过一大片纯白的芦苇。

      车上的帘子忽然被一只素白的玉手撩开了。

      一张天下间绝俏的脸探了出来。

      “大人,我喜欢你。”

      郸囚忽然哼哼一笑,手上皮鞭又是一挥,破空而响,道:“我赎你出来,不是喜欢你,也不是要救你,而是要拿你,去换我心尖上的姑娘。”

      “我知道,大人。所以我才喜欢你。”

      -

      皇上得了天下第一美人鸾衫,日渐昏乐,不理朝政。

      郸囚一下子成了红人。

      不过这还不够。

      远远不够。

      郸囚悠然坐在几个小太监抬着的板上。

      这板让他加长加宽,从原来的太师椅,改成了一个缩减版的无篷小轿。

      左边加了半张小桌,用来置放糕点杯酒;右边新置了个扶手,垫了上好的羊羔毛,用来给他撑胳膊肘;后面则一路跟着个小太监,手里头高高举着个华盖,为他遮风避阳。

      还挺自在。

      郸囚左手捧着一卷书,眸子懒散地看着。

      他有着过目不忘的能力,闲暇时间身边总带着几本书,也许是《捭阖》,也许是《六韬》,那些珍藏在书阁中的古卷,都成了他手中的宝物。

      抿了口酒,郸囚眸子向不远处望去,问道:“那里是什么地方?”

      小太监心中觉得奇怪,却还是答道:“回郸爷,那里是香蚕室。所有公公的宝贝都放在那里。”

      郸囚合上书,嘴角泛起一丝古怪的笑意,“所有的?”

      “回郸爷,是所有的。”

      “下去看看。”

      郸囚一吩咐,板便停了下来。只是他却并未下来。

      旁边立刻有手脚麻利的小太监,将一块紫色的布铺在地上。

      又有一小太监像狗一般,四脚着地趴在布上,背上也垫着一块紫布。

      月白色的靴子踩在那紫布上,郸囚这才下来。

      进了香蚕室,郸囚便开门见山地问道:“王公公的宝贝呢?”

      那老太监见是郸囚,忙回身取来一瓦罐,里面埋着石灰,外面贴着王公公的名字。

      郸囚摸了摸自己的脸,忽然笑得心情很好。

      -

      翌日,宫里头的人都听说王公公特别开心。

      为什么开心呢,因为郸爷给他送了一坛好酒。

      那酒是真不错,连号称千杯不醉的王公公,在喝到一半后也耍起酒疯来,将屋子里的东西砸了个精光。

      旁边的小太监不明所以,忙上去问。

      王公公说,自己这是开心,开心啊!

      -

      夜晚的时候,郸囚去见了鸾衫。

      鸾衫穿着一袭华美的轻衣,从帘帐后面慢慢走出。

      白嫩的足缓缓踏在地上,纱裙随着步伐摇曳,玉腿半露。

      她一只手轻轻搭在郸囚的肩上,整个人柔若无骨似的靠了过来,吐气如兰道:“陛下醉了。”

      郸囚眼神微微向下,略过白腻的鹅膏,道:“你该穿鞋了。”

      鸾衫一笑,当即离开了郸囚身边,随意拖踏了两只鞋,坐在床边道:“大人是来带我走的?”

      郸囚坐在桌边,自己给自己倒了壶茶,道:“不是。我是来求你帮忙的。”

      鸾衫笑得花枝乱颤,末了才静下来,眸子望向郸囚道:“大人何必用求这个字?大人明知道,不管说什么,小女子都会答应的。”

      “为什么?”

      “因为我喜欢你啊,大人。”

      “喜欢我哪里?”

      “我喜欢大人的全部。”

      “你不该喜欢我,我是个恶人。”

      “无论好坏善恶,只要是你,我都喜欢。”

      “你莫名其妙。”

      “大人不也一样莫名其妙?”

      鸾衫说这话的时候,眼睛紧紧盯住郸囚,从他的眉眼看到他的指尖,从他的指尖看向他的心尖,就好像生怕他跑了一样。

      郸囚沉默了片刻,道:“原来你我都是苦命人。”

      鸾衫低低一笑,眸子垂落道:“既然如此,大人不如成全了我?”

      郸囚也一笑,道:“我成全你。那谁又来成全我呢?”

      -

      在鸾衫的帮助下,郸囚很快就成了东都第一位干政的宦官。

      鸾衫说他的手很好看,是一双弹琴的手。

      可她不知道的是,这双手既能弹琴,也能杀人,肮脏不堪,冷酷无情。

      郸囚站在皇上身边,手指在衣侧轻扣,看着底下的满朝文武,忽然觉得一人之下的滋味,也不过如此。

      这样的日子过了没多久,就有人上书弹劾他。

      奏折厚厚一摞,写得密密麻麻,从古写到今,从今写到古,里里外外把郸囚骂了个祖宗十八代。

      郸囚翻到最后一页,看见是个叫作林海正的几品小官。

      他不耐烦地看了一眼,把奏折烧了。页数太多,燃了好久,滚滚浓烟久久不散。

      没过多久,林海正又上奏折了。这次奏折上列的更为详细具体。

      说他天生七杀星转世,留在朝中就是宦官干政祸国殃民。

      还说他在宫中横行霸道,在宫外欺负百姓,更是犯下给皇上进献美女,耽误朝堂大逆不道的罪名。

      末了又说皇上任用奸臣,懒政无为,致使社稷内民不聊生,社稷外虎视眈眈。

      郸囚看完奏折,把关于自己的部分小心翼翼地裁掉,然后把剩下骂皇上的仔细折了,差人送到皇上面前,自己则又写了一封信,令人送去林海□□/上。

      信上只有两句话。

      第一句话。

      “你贪了。”

      第二句话。

      “我说你贪了,你就贪了。”

      次日。

      二十多位大臣联名上书林海正收受贿赂,贪赃枉法,应该捉拿归案,就地正法。

      皇上抱着鸾衫,当场准了。

      郸囚带着人去抓林海正。

      那是一个很小的宅子,但却有个很高的阁楼。

      林海正就从那小阁楼里从容不迫地走出来。

      他穿戴整齐,面无惧色,一直走到阁楼最边缘,一脸正气地看着底下的人群。

      郸囚骑在马上,扬着头看他,道:“林大人,你收受贿赂二十万两白银,皇上下旨将你就地正法,你可还有什么话说?”

      林海正闻言,将脚边早已准备好的箱子打开,里面整整齐齐码着二十万两白银。

      他高声道:“我没有贪!”

      二十万两白银向雨一样挥洒了下来,铛铛朗朗落得满地都是,漂亮极了。

      “捡钱啦!捡钱啦!”周围人一拥而上,满地捡钱。

      郸囚晃晃身形,躲开落下的白银,嘴角噙着一抹笑意,向上喊道:“我说你贪了,你就贪了!”

      林海正高高站在阁楼上,背靠青天,头顶白日。

      他双目向天,朗声道:“郸囚,你这个小人!你将是千古的罪人!你会遗臭万年!”

      郸囚哈哈大笑,简直快要人仰马翻,道:“青史留名啊!我喜欢......”

      “清者自清!!!”

      他话还没说完,就听见砰的一声。

      “脚滑啦!脚滑啦!怎么还跌下来了!”

      围观的人群作鸟兽散。

      还有个别个没走的,颤微微地去翻林海正的尸体,从他身下摸出个银子来,头也不回地飞快跑开了。

      郸囚这才收了笑意,缓缓下马,走到他的尸体边,将身子压低,嘴巴贴着他的耳根,就好像他还听得见似的。

      “你以为这样你就清白了?我告诉你,在这个人鬼不分,群魔乱舞的末法之代,你太天真,太愚蠢,太无知,太自私了。”

      翌日。

      林海正收受二十万两白银贿赂,供认不讳,畏罪自尽的告示贴满了整个京城。

      郸囚锉了锉指甲,心不在焉地吹了一口。

      “郸爷,太子殿下召见您。”

      -

      进了东宫,郸囚不等太子说落座,便自行找了个软榻舒舒服服坐了下来。

      “茶凉了,重沏!”郸囚看也没看太子一眼,就对一旁的侍女吩咐道。

      太子身穿蟒袍,头戴玉冠,神色自若道:“郸囚,你未免有些过分了。”

      郸囚捧着新上的茶,抿了一口,抬眼看向太子,道:“我过分?您要是皇上,我自然尊敬您,可您不是。真可惜啊,都三十来岁的人了,还在当太子呢。”

      太子声音依旧平和,道:“郸囚,你以下犯上,我可以治你的罪。”

      郸囚恍若未闻,继续道:“看皇上这没病没灾的样,起码还能再活三十年吧,也不知道太子殿下等不等得起。要不殿下您谋反吧?”

      太子终于动怒,厉声喝道:“郸囚!”

      郸囚这次把手里的茶放下,笑道:“您不敢,也不舍得杀我。”

      太子长叹一声,道:“郸囚,你走错路了,你应该走正路的。”

      郸囚也学着叹了口气,道:“正路,我走过了。那条路不好走。”

      太子看了郸囚一眼,道:“你本该做个好人。”

      郸囚也看了太子一眼,笑道:“我为什么要做个好人?我做好人,好由得他们来做恶人?那不如让我来做这个恶人,去欺负你们这些所谓的好人。”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68章 荼靡八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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