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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苦海二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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淡蓝色的光芒将塔内众人的脸都照亮,随着一阵水般的波纹向四周扩散,一把莹白色的细剑从龙骨的后脊里抽离出来。
鹿衔草一惊,那是东归的仙骨剑。
她恍然想起初见龙骨时,自己脑中看见的那个红色身影,原来就是赤鹫。
那日赤鹫将鹤翾逼下断鹤崖,正要去捡那仙骨剑时,却无法碰触,竟然想出了这么个以活人为鞘的办法。
楼彩卿见此也是明白过来。
那日他见魔尊墓中以阴阳二尸封印着什么东西,想来正是为了以煞镇仙,定住这把仙骨剑。
又联想到之前枭肃与苗里刀勾结,定是为了借宝物之名,烧死前来探宝的各路精英,从而获取阳尸。
至于那海鬼子母盘之案,不过是枭肃获取阴尸的法子罢了。
离垢短暂失神后又是一笑,“一个死人的骨头就能打败我了?你未免也太天真了……”
他话还没有说完,鹤翾已然掠至他的身后。
二人双肩相摩时,离垢听见鹤翾在自己耳畔低声道:
“你已经死了。”
离垢笑道:“我有以身化气,你如何动我?”
可是他很快就笑不出了。
他后知后觉地低头去看自己的胸口,只见本该化为黑水的身体,竟然依旧保持着原态,一滴蓝色的血液顺着那莹白的剑尖,缓缓流出。
鹤翾漠然,反手抽剑,蓝色喷涌。
“噗!”
离垢在他身后缓缓倒下,头一歪身子软落在地,银白色的发丝散乱开来,紫色的眸子里还满是疑惑与惊愕。
一片枯黄的落叶飘飘而至,落在小离洁白的面颊上。
小雨本是淅淅沥沥,转眼就成了瓢泼大雨。
“尊上……”
鹿衔草整个人淋在雨里。
她想走过去叫住鹤翾,可鹤翾只是收了羽翼,缓缓走向地面上翻落的魂盒。
那盒子已经全然失了光彩,就像是挂在门口多年,褪了色的灯笼。
鹤翾走到盒子前,俯下身子,颤抖着双手去捧那魂盒。
没有任何征兆,没有任何声音。
魂盒在鹤翾手指触碰的一瞬间化为齑粉,随着浓重雨滴的不断落下,融入地面流淌的水流之中。
鹤翾愕然。
雨水将他淋湿,沿着眉弓向下走,捶打着睫羽,滑向颊边,汇聚到下颌,凝成几股水流,奔向颈间。
小离还有最后一丝气。
他眨着紫色的眸子,朝鹤翾笑道:
“到最后,你还是什么也都不到呢。”
“锵!”
龙骨剑再次扎入了小离的胸口,深入土里,蓝色流渗。
小离张着嘴,无声地笑着,随后紫色的眸光渐渐暗淡,整个人从脖子开始逐渐化为一滩黑水。
他畅快地笑着,眼中带着快意或是满足,向后坠落着,最终连腿脚都化作了弱水,连那金铃也从脚腕上掉了下来,摔在地上。
“不!”
见金铃落地,紫色的眸子又骤然亮起,他想要伸手去捡那枚金铃,可却忘记自己连胳膊都化作了黑水,最终整个人融为一片黑潭,淋漓在地,被瓢泼大雨冲刷了个干干净净。
雨水将整个天地间镀上一层雾色,使一切都看得不再仔细。
黑水渐渐散去,地上只留存了一个金铃。
楼彩卿将金刚咒撑在鹿衔草头顶,避免了她成为落汤鸡的命运。
“尊上……”
今日,这二字不知唤了多少遍,可是依旧叫不住眼前的人。
鹿衔草与鹤翾不过隔了几步的距离,可是这几步竟是比几个世界还要遥远。
鹤翾站起身来,只给鹿衔草留了个背影。
“尊上!”
“不必叫我尊上。”
鹤翾的声音一如往常的冰冷,无情。
“也不必再见。”
不知哪里划来一叶小舟,穿行在雨雾蒙蒙的水头,披着蓑笠的艄公站在船尾,箬竹覆盖的蓬内传来采莲女的歌唱。
“采莲来呦采莲去,莲蓬多多采又采。笑问莲蓬直多钱,却答留与情郎猜……
情郎心似莲蓬来,多子多孔难以猜。心知此情不可求,惟愿下山采莲来……”
鹤翾背影一顿,终究还是走远。
他的肩膀依旧宽阔,可是腰身却不再挺拔,墨般的长发湿如水缎,纯白的羽翼沾染着血渍,在雨水的冲刷下,化作浊流沿着手臂而下,避过莹白的仙骨,尽数淋漓在地,化为一滩虚无。
这是鹤翾留给鹿衔草最后的记忆。
一个人一生能够经历多少次亲近之人的别离,又该以何种面目去面对。
鹿衔草不知。
鹤翾走了,小离没了。她捡起地上的金铃,任由自己暴露在雨水里,一切似乎都已经结束了。
只是在无人注意的地方,一道细小的裂纹悄然爬上那原本洁白无暇的塔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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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界东都,玄鹤门。
一桌子精美的吃食,比以往的任何一次都要丰盛,美味,看得出来准备人的用心。
只是面对这样一桌美味的食物,却没有任何人下箸。
“饿,吃。”
龙骨望着满桌子的美食,眼巴巴地望向鹿衔草。
鹿衔草这才回过神来,茫然地看向龙骨道:“吃吧……”
龙骨当即大快朵颐了起来。
楼彩卿将一盏小碟推至鹿衔草面前,道:“小鹿,尝尝这个带骨鲍螺。”
鹿衔草低头看了看,见碟中装着个黄白的点心,下扁上圆,顶尖的纹路当真跟那螺蛳无异。
楼彩卿见她有意,便又道:“里面有蔗糖霜,还有蜂蜜和乳酪,可甜了。”
龙骨双眼放光,道:“甜甜!”
随即那带骨鲍螺连螺带盘都进了龙骨的腮帮子。
龙骨意犹未尽,两眼冒星,道:“好吃!”
楼彩卿气道:“难得小鹿想吃,你个臭小子!”
倘若是原来的鹿衔草见此情景,必要笑着揪楼彩卿的耳朵,说你给人家吃一个怎么啦。
可此时她心里却只觉得凄哀,叹息一声不愿多言。
“喜欢就吃吧。”
说罢转身上楼,再也不忍心多看一眼这伤心之处。
曾几何时,几人在这里吃酒喝茶,赏月观花,嬉笑怒骂,皆成佳话。
如今茶酒依旧在,花月复重开,却不见斯人倚门回首,与他共饮往日酒。
今夜冷月照无光,照在离人伤心上。
鹿衔草上了楼,推了门,进了屋,躺了床,翻来覆去,辗转难眠,辘辘饥肠。
昏到夜半十分,鹿衔草从床上爬起来,轻手轻脚地秉一盏小烛,慢慢下到楼下。
等到了楼下,却见饭桌边愣愣坐着个黑影,死了一般,动也不动。
“啊……姓楼的?”
鹿衔草认出那黑影扎起的长发,连忙向前快走了几步,果见是楼彩卿坐在桌边,不知在愣些什么。
晦暗的灯火里,楼彩卿转过头来,却是一幅比哭还难看的表情,道:“小鹿,你怎么下来了。”
鹿衔草将手里的灯台放在桌子上,见上面还是晚上的饭菜,便挪了几个盘子腾地方,道:“姓楼的,你不会一直就坐在这没回去吧。”
楼彩卿道:“是啊。”
又是那幅比哭还难看的表情,耷拉着个小脸。
鹿衔草伸出手在他脸上晃一晃,烛火跟着在他脸上变幻着模糊的影子。
“你怎么啦?”
“我好害怕,小鹿。”
楼彩卿这般说道。
鹿衔草将身上的衣服向着领口处紧了紧,这入了秋天气就是凉得很,也不知他怎么一个人呆到这半夜的。
“我去给你找毛毯。”
“不要。”
楼彩卿一手拽着她的衣袖,却转头就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阿嚏……谁在偷偷骂小爷。”
鹿衔草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转头去一旁的柜子翻出两条毛毯,摸了摸厚度,将厚软的一条扔给了楼彩卿。
重新坐回桌上,鹿衔草道:“所以你干嘛一直坐在这里啊?”
“我害怕。”
“……你一个大男人害怕什么啊。难道你屋子里面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楼彩卿认真道:“是有不干净的东西。”
鹿衔草缩了缩脖子,眼睛向着周围转了一圈,却只看见黑乎乎的房梁,更显得可怕了。
“你别吓我啊,姓楼的……”
楼彩卿将脸凑过来,烛光昏暗,只看见他脸上睫毛投下的阴影。
“这里有鬼,而且据我观察,还是饿死鬼。”
鹿衔草猛地向后一退,随即反应过来道:“你个姓楼的,你说谁是饿死鬼呢!”
楼彩卿撇撇嘴道:“咱俩啊。明明两天没吃东西,晚上饭菜还一口不尝,这不是马上就要变成饿死鬼了嘛。”
鹿衔草道:“你也没吃?”
楼彩卿道:“你不吃我哪里有心情吃嘛。”
鹿衔草又要说些什么,可肚子却先叫了起来。
“咕噜……咕……”
楼彩卿道:“看来是该吃点了。”
鹿衔草望了望一桌子的饭菜,虽然已经彻底凉透,变成剩菜,可此时见了却好像山珍海味,美味珍馐。
鹿衔草迫不及待用手捏了一个皮薄馅大的汤包扔进嘴里。
汤汁虽然凝固,可是不过几下便在温热的口中融化开来,一时间鲜美的滋味如同盛放饿花朵,绽放在味蕾深处。
“唔唔唔……好吃!!”
楼彩卿见鹿衔草吃了包子,不由得喜笑颜开,端起一盘红汤面,道:“苏式卤鸭面,面条筋爽滑,配上现切的卤鸭,要多香有多香。就是有点凉了,小鹿我给你热热吧。”
说罢也不管鹿衔草有没有回话,当即掏出地火咒,燃起火焰往那盘子底燎。
鹿衔草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心想热一热也好。
结果楼彩卿没控制好火候,盘子的温度是上来了,他自己的手却也给烫着了。
“好烫好烫!”
“嘭!”
楼彩卿下意识一松手,那盘卤鸭面一下子扣在了一旁的清水猪肉上。
鹿衔草道:“手!”
楼彩卿手摸着自己的耳垂,道:“手没事,这卤鸭面有事了。”
鹿衔草起身,用筷子将扣在肉上的面碗翻到一边,果见红汤跟卤鸭混在一块,其中还夹杂着稀碎的面条与猪肉,汤汁四溅,一度狼籍。
楼彩卿懊恼道:“完了,小鹿还一筷子没动呢,可惜了。”
鹿衔草用筷子挑出一片卤鸭放进嘴里,只觉外皮软糯,油嫩香甜,道:“这有什么可惜的,反正等到了肚里也要混一起,你不吃我可都吃光了。”
楼彩卿立马道:“吃!小爷我当然要吃!”
他言罢将身上的毛毯往肩头一扬,拿起筷子就开始猛吃,扒了两口又忽然道:“小鹿,过几天要不要陪我回修真界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