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鹿闲游记》华文卿

208、苦海十六

　　翌日，昭玕刚一睁眼，便听月白在门外大喊道：“不好啦！不好啦！”

　　昭玕当即翻身下床，心道莫非是妖魔入侵了吗。

　　却见月白急急忙忙跑进来，大口喘息着道：“师尊，蓝腾他，他……”

　　昭玕扶住他道：“蓝腾如何？”

　　月白这才抬起头道：“蓝腾他在门外呢！”

　　昭玕：“……”

　　月白却越加焦急，拉着他的衣袖道：“您快去看看吧，不得了啊！”

　　昭玕心道都已经收了他做弟子，还能出什么幺蛾子，便拂袖前去。

　　走至窗牖边这么一瞧，只见眀玕殿外站着一群仙人，皆穿赤橙红绿，手中拿着各样糕点，将一人围在其中。

　　那人脚上穿着双小红鞋，身上披着件大粉色的袍子，腰间系了六条金银铜铁玉石佩，背上绑着个小背篓，里头插着四面唱戏用的靠旗，高高越过那染得五颜六色的脑袋，只见上面用粗狼毫笔写着四个斗大的字：

　　“武神昭玕！”

　　月白童子当时就急了，道：“师尊你快看他，居然敢打着您的名号！”

　　昭玕顺着那几个大字往下看，只见下头还写着几个小字：

　　“的弟子。”

　　昭玕：“……”

　　月白道：“师尊，我们要不要上前。”

　　昭玕摇摇头道：“不必了，随他去吧。”

　　言罢转身迈步就打算往里走，却听那外头传来一阵喧闹。

　　“蓝腾仙人，你给诸位说说呗，你是怎么让武神收你为徒的，听说他可是出了名的怪脾气。”

　　“就是就是。”

　　“蓝腾仙人，这些糕点都给你，你就跟我们说说吧。”

　　“诶呀，这怎么好意思呢～”

　　传来了一阵狼吞虎咽之声。

　　“咳咳！既然大家都这么热情，那我就打开天窗说亮话了。其实啊，这武神老祖有个奇怪的癖好……”

　　昭玕脚步一顿，这小子又想编排他什么瞎话？

　　他侧耳听去，可后面的声音却小了起来，似乎要特意避人耳目似的，听得昭玕心痒难耐，恨不得当场冲出门去。

　　这时却听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惊呼，道：“哦～所以武神这人其实很好说话，没大家想的那么古怪。”

　　“对嘛～所以说你们别把上仙想得那么古怪了，知道了吗！”

　　“原来武神大人是这么好说话的人，是我们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多谢蓝腾仙人！”

　　昭玕侧耳趴在纸窗后，听见这话反而疑惑起来，莫非这小子并没有诽谤他，反而在背后说起他的好话来了？还有那句武神好说话，又是什么意思。

　　带着这样的疑惑，昭玕又度过了充实修仙的一天。

　　不过，这样的疑惑并没有持续多久，在第二天一早，昭玕的疑惑就得到了答案。

　　“师尊！师尊！不好啦！不好啦！”

　　月白童子急急忙忙地从门外跑来，圆滚滚的身体差点在地上摔一跤。

　　昭玕眉头一皱。

　　他记得他养的是童子不是小猪啊，什么时候胖成这样了？

　　月白抬起小脸，委屈巴巴道：“师尊，不好啦，仙人都来了，现在都在殿外头呢！”

　　昭玕一脸茫然。

　　今天是什么日子，不去仙殿来他这眀玕殿做什么？他也没说要摆宴啊。

　　出了殿门，果见殿外早已围了一众仙人，约莫有一百来个之多。

　　昭玕心道：“这是什么阵仗？我犯仙规了？”

　　那些仙人见昭玕出来了，纷纷互相使了个眼色，紧接着便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扑通！扑通！扑通！”

　　由于他们并没有经过统一的训练，因而跪得不是很整齐划一，不过并不影响这个场面带给人的震撼。

　　一百来名仙人全都跪在地上，高举双手道：“武神老祖！收了徒儿吧！”

　　言罢那两手一放，脑袋就要往地上磕。

　　昭玕这一看哪成啊。无功不受禄，没事受什么大礼，这么多人给他磕头，他得折多少寿啊！

　　一道拂尘轻挥，众仙人皆起身，可他们又立即跪倒在地，口中大喊道：“武神老祖！求您收了徒儿吧！”

　　更有甚者，口中喊着：“昭玕爷爷！您就收了孙儿吧！”

　　这熟悉的套路一开口，昭玕便知道这祸源究竟出在了谁的身上。

　　“起来。”

　　昭玕又是一拂尘，将众仙纷纷托起。

　　众仙又要跪。

　　“不许再跪！”

　　昭玕抢在众仙跪下之前喝住了他们。

　　众仙面面相觑，“这……”

　　昭玕道：“谁告诉你们这么做的？”

　　虽然心里已经有了答案，可是昭玕还是想听听蓝腾这小子究竟说了什么，能把这么多仙人忽悠过来给他跪地磕头。

　　仙人面露难色，犹豫不决，好在其中一位开口道：

　　“蓝腾仙人跟我们说，他跪在这眀玕殿外，给您磕了一夜头，喊了一宿的爷爷，第二天您就开门收他做徒弟了……”

　　昭玕：“……”

　　短暂地深呼吸后，昭玕怒吼道：“蓝腾！你给我出来！”

　　“来……来……来……”

　　悠长的余响在整个云中天上回荡，久久不绝。

　　眀玕殿内。

　　昭玕看着蓝腾便觉气愤，伸出两指道：“你！你！”

　　蓝腾心想这上仙给我比划个二是什么意思啊，莫非是怕白日人多眼杂，要我半夜二更再悄悄地来？

　　哦～原来武神还有这种小心思呀！

　　想到此处，蓝腾立马起身道：“上仙您放心，我这就等二更再来。”言罢就要转身离去。

　　昭玕拍案怒道：“你给我回来！”又和缓神色道：“你既然已经做了我的记名弟子，就要遵守我门下的规矩，不可再对旁人说些子虚乌有的话。”

　　子虚乌有？

　　武神上仙这话又是什么意思啊？

　　哦～明白了，定是指那不喜欢女人之事！

　　蓝腾这么一想也是，这武神老祖有龙阳之癖的事情哪能到处乱说，岂不是有辱仙名，当即不住点头道：“上仙放心，小的这嘴还是有把门的。”

　　昭玕忍不住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如果真的有把门的话，今日就不会来那么多仙人磕头了！

　　心下烦闷，挥手道：“你走吧。”

　　再多看他一眼都会气炸。

　　蓝腾却不走，反而上前一步道：“上仙～”

　　昭玕按耐住了心中想给他一大耳刮子的冲动，眸色淡漠道：“还有何事？”

　　蓝腾一脸严肃地从怀里掏出几件法器，又深深给昭玕行了个大礼。

　　昭玕往后一推，道：“你这又是要做什么。”

　　蓝腾抬起头，恢复了往日的嬉皮笑脸，道：“上仙有所不知，昨日小的在人界碰上妖兽，本以为就要完蛋，可忽然想到上仙赐的法宝，便掏出来一晃，那妖兽当即吓跑了！所以小的是诚心来拜谢上仙的。请师尊受弟子一拜！”

　　昭玕这次并未阻止蓝腾下拜。

　　妖兽，法宝……

　　他缓缓闭上淡色的眸，倘若当时能多给月牙两件法宝，是不是事情的结果就会改变。

　　或者说，在她抱着伏慧哭泣的时候，追上去拉住她的手，她是不是就不会走。

　　蓝腾起身，伸手在昭玕面前摇晃道：“上仙？上仙？”

　　昭玕回神，声音清冷道：“过来。”

　　蓝腾双手抱住胸口，心想武神大人已经等不及了吗？就在这里？就在这里？

　　昭玕不愿与他多言，咬破自己的指尖血，嗖嗖几下便在蓝腾胸前画了一道符咒。

　　那血色的符咒初时还在衣服上，可转眼就融入了进去，仿佛进到蓝腾的身体里一样。

　　蓝腾不可思议地盯着自己的胸口，心道这是什么，武神上仙用自己的血给他画是什么意思啊？

　　哦！这应该就是传说中的宣誓主权，武神用血咒画在他身上，就代表他从此从此成了武神的人！

　　原来武神大人对他竟然这般上心，居然都不惜耗费自己的心头血！看来自己也应该做出点什么回应才行，比如把旗子上的弟子换成什么别的称呼……

　　昭玕并不知蓝腾心中所想，否则一定要让他见识一下四界武神的风采。

　　他缓缓收回二指，面色却变得有些苍白。方才他施的那道符咒以他自身的血为引，为的就是能够在关键时刻，将自己的一缕元神附在上面。

　　也就是说，倘若以后蓝腾再遇到危险，自己只要心念一动，便可护他周全。

　　只是为何，自己当初没有给月牙绘这此符呢。

　　蓝腾喜笑颜开道：“多谢上仙，多谢上仙，小的一定会好好努力，不让您失望的！”

　　昭玕点了点头，却并未向他解释此符的用途。

　　此符看似简单，实则耗费巨大，他不希望蓝腾因此承他的情，或者说他本就不愿再与其他人有任何牵绊。

　　他宁愿所有人都认为他古怪、孤僻、性傲、难交，这样他便可落得个清净了，不必再掉入那令他摸不清的情愫里。

　　他的心里只有仙法，文字，再也容不下其他人，就像一百年前那个雪夜。

　　他将指在自己额间的双指缓缓放下，一身白袍在寒风中猎猎作响，握紧手里的金铃，低声道：

　　“对不起……”

　　-

　　一百年后。

　　昭玕正在殿内休息，便听月白急切道：“鲛人殿下，您不能进去！”

　　昭玕慢慢睁开眼。

　　手里的拂尘依旧垂着，下面接着个青色的碗。

　　沉浸在书中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昭玕发现，自己似乎把什么东西遗忘得太久了。

　　以至于它早已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悄然变质，而自己对此却一概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