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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9、苦海十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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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吱——”
昭玕赶紧把眼睛闭上。
门开了。
鲛人尾巴在木板上拍打的声音,应当是进殿了。
“昭玕仙人,原来你一直在用我的血炼制法器。”
鲛人的声音在空荡的大殿内回荡,听起来很柔和,带着一丝悲伤。
昭玕简直想原地刨个坑把自己埋进去,苍天作证他是真的没有每日都用鲛血炼制法器啊。
他都快被蓝腾折腾死了,好不容易有点修仙时间,这才想着要把之前的淬炼继续下去,结果还没开始就碰见这条鲛人了,颇有一种做坏事被人抓现行的感觉。
昭玕缓缓睁开眼。
该说点什么缓解一下尴尬呢。
看见月白正一脸愧色的站在门口,昭玕实在想对他大吼一声你的晚饭不用吃了!
面前的鲛人垂手而立,似乎还在等待他的答复。
“是又如何。”
“难道,难道我不是在洗净妖血,重获新生吗?”
看着鲛人那悲痛又决绝的目光,昭玕忽然意识到了,眼前的这个鲛人似乎将他当成了拯救自己的上仙。
可是,他早已不想与任何人有任何牵扯了。
不如将错就错好了。
望着鲛人紫色的眼睛,昭玕道:“妖本低贱,况且如你这般漠视生命之辈,也配重获新生?”
应该是这么说的吧。
重获新生,确实是他当时顺口编的瞎话,不过那也是为了骗骗众仙,好把鲛人从断头台上救下来,这傻孩子怎么还记住了呢。
“可是……”
鲛人欲要说什么,昭玕却站起身来,抢先一步用话语堵住他的嘴,道:
“你若是失血而死从此遁入轮回,倒还算是重获新生。不过,你应该感谢你的血,它足够纯。否则,就不是一天一碗了。”
恶毒仙人的标准发言。
一番话说完,昭玕不住用眼角偷瞧鲛人的神色,见他眉尾低垂,紫眸暗淡。
“所以你救我,就是为了我的血。”
虽然事实完全不是这个样子,昭玕却还是装出一副漠然的神情,道:“你应该庆幸,你还算有点价值。”
鲛人当场愣在原地。
昭玕并不清楚是不是每一个鲛人都像他生得这般好看,往那里一站就好像神仙下凡,让人不舍得移开目光,更不舍得对他说一句重话。不过昭玕还是说了。
“贱畜。”
就这样把他当成一个唯利是图的恶毒仙人好了。这样就不必感激他,也不必与他有过多的来往,更不必去报答他。
反正一百年的时间已经过了,鲛人身上的伤也治得差不多了,连同哑掉的嗓子都一块好了,是时候离开一靛晴天池,离开眀玕殿,离开云中天了。
昭玕如此想到,却见鲛人依旧没有要走的意思。
他只是站在那里,唇角微张,眼神摩挲,似乎要哭出声来,可是又突然大笑起来,看向自己,又不看向自己。
昭玕不解。
难不成还要自己亲自送他一程吗?
也罢,反正今日出了这眀玕殿,他和自己就不再有任何关系了。
手中拂尘轻荡,化作三千尘丝,当即将那鲛人困在其中。
鲛人一根手指绕着自己的发丝,眼神停留在自己的指尖上,嘴里轻声哼唱着什么,眼尾却流下了一滴晶莹。
昭玕看在眼里,却只觉长痛不如短痛,还是赶紧总走的好。
要送到哪里比较好呢。
直接送回海里?
可当时这鲛人就是从那被抓出来的啊,可见他并不受待见,要是送回去再重蹈覆辙怎么办。
正当昭玕犹豫之时,却见那鲛人将自己白色的长发轻撩,紫色的眸子流转出一股诡异的光,似有似无地看向自己。
昭玕下意识运转出心法抵挡,可很快意识到这鲛人竟然对自己使出了惑心之术。
大哥!你倒是看看性别啊!
昭玕闭目,道:“鲛人可惑人心神。与我而言,不过是泡影罢了。休再造次!”
拂尘一样,三千尘丝便化为天牢将那鲛人锢入其中。
太不老实了,赶紧找个地送走好了。
见那鲛人又要做些出格之举,昭玕当即燃起金火,假意炼化他道:“你这身鲛骨倒也上好,可做无明尘柄。”
谁知那鲛人却不退反进,任由金色的火舌舐上他的脖颈。
昭玕一慌,难道还真要他烧死鲛人不成,得赶紧找个台阶把火撤了才行,可是要说什么好呢,总不能说拂尘忽然坏了吧。
鲛人抬起紫色的眸子。
光线穿过沉香木质的窗牖,分成几束浮动的金辉照进大殿。蜉蝣一般的灰尘在其中漫不经心地跳跃。
灼热的光照在鲛人的面颊上,在他的睫毛与鼻尖处投下几抹浓重的阴影,愈发衬得他那包裹在闪烁着亮蓝与粉绿色光泽的黏膜下那莹白如润的肌肤。
“可惜了,我能帮仙人很多,仙人却只要我身上最没用的鲛骨,真是好笑。”
还好还好,这个台阶来得非常及时。
“……散!”
昭玕一把将仙火撤了,道:“本仙允许你说这一次,但是莫要再心存侥幸。”
他本意只是想找个台阶下,等下不管这个鲛人说出什么,他都会找借口将其送回。
可没想到,这个鲛人却真的说出了让他感兴趣的东西。
案上白玉的香炉早在一百年前就碎了,现在上面放的是嶙峋怪石的倒流香。
浓白色的烟雾像是山谷间的流云,又如同舌唇与烟枪缠绵后吐出的烟雾。
飘飘渺渺,随波逐流。
鲛人的嘴角不受控制地笑了一下。
他的唇边有一颗很小的痣,红色,会在笑的时候将人的注意力都勾引过去。
“仙人这么喜欢修习仙法,为何不试试仙妖同修呢?”
昭玕略加思索,道:“是仙就修仙法,是妖就修妖法,仙妖既定,如何能够同修两法?”
鲛人笑了一下,又笑了一下,紫色的眸子盯住他道:“仙人认为,仙与妖本质上有什么不同吗?”
涉及到仙法之事,昭玕便当真思考了起来。
“人修习仙法,故而成仙,兽修习妖法,故而成妖。”
鲛人的身子靠过来,“不,仙和妖其实是一样的。仙一样能修妖法,而且会更厉害。”
昭玕警觉,“以仙身修妖法,你想骗我走火入魔?”
鲛人低头笑笑,却并不接他的话,只是低声道:“会更厉害哦。”
昭玕淡色的眸子流转,长眉一横道:“我会着你的道。”
鲛人将嘴咧出一个弧度,露出里面细小的牙齿,紫色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望向昭玕。
“会更厉害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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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界,冬都。
平生最怕下雪,还好现在是春夏时节。
勾栏听曲,倚楼半靠,昭玕拈来一块糕点,放入口中,甜腻有味。
“所以这次是真的有妖了?”
“那必须的!”
咽下糕点,昭玕看向坐在对面的蓝腾。
蓝腾依旧是原来那副装扮,不过他的发色似乎更新潮了些,前面的碎发染成绿色,后面的长发染成粉色。
昭玕心道:“这是什么绿毛龟配粉鹦鹉?”
不过,这些其实都算不了什么。
随着外面天色渐晚,蓝腾的头发也逐渐亮了起来,犹如初点的蜡烛,很快又变得愈加耀眼,竟好似一个七彩的灯笼,光亮夺目。
楼内的客人无不放下碗筷,探出好奇的脑袋看了过来。
昭玕心道:“现在装作不认识他还来得及吗。”
蓝腾身侧坐着那只鲛人,并未言语,只是专注消灭着饭桌上的食物。
“嘎嘣!嘎嘣!”
昭玕手中的拂尘一抖,看着那鲛人将食物带着盘子一起嚼碎吞入腹中,完事后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角,又将酒杯和着清酒一块放进嘴里。
昭玕:捉完妖还是赶紧回去吧。
两指轻按在额侧,昭玕顺手从桌上拿起一盘枣酥。
这枣酥做成小圆饼的形状,上面点缀着些许白芝麻,吃起来甜中带苦,泛着股浓浓的枣香味,让人回味无穷。
这东西月白定是爱吃的,只是他太懒了些,待在仙界不愿下来,此刻恐怕不是在眀玕殿呼呼大睡,就是呼呼大睡吧。
与此同时,躺在眀玕殿内月白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狠狠地打了个喷嚏,接着揉了揉鼻子道:“谁在偷偷说我坏话?”
桌案上的香炉一点点燃着,时间一点点过去,朱楼内的客人越来越少,连楼外叫了一整天的鸟都歇息了。
昭玕两指在桌面轻叩。
来了。
侧身贴近窗边,楼下的东西看得一清二楚。
夜幕深蓝,巷子顶挂着一轮黄月,转眼就给黑云遮了,露出几分血色来。
不对,月亮怎么会是红色的呢?
那血红的月亮猛地眨了下眼,猛地从楼檐上跳了下来,竟是个赤身裸体,大腹便便的诡异女子。
蓝腾蹭地一下躲到了昭玕身后,伸出手指道:“就是这个……上仙,这回是真的。”
昭玕竖起一根手指贴在唇边,淡色的眸子掠过那女子,不是别物,正是产鬼。
产鬼,鬼如其名,因难产死去的女子化作的厉鬼。
道珖依旧锁在卧金阁内,昭玕手上只有拂尘无明,不过这丝毫不影响他仙法的发挥。
“嘎嘣!嘎嘣!”
蓝腾被这突如其来的嘎嘣声吓了一跳,抱着脑袋往昭玕身边窜,尖叫道:“鬼来吃我啦!”
鲛人默默拿出嘴里咬了一半的盘子,张开嘴又吐出了些碎瓷。
蓝腾这才拍着自己的胸脯,松了一口气道:“吓死我了,我还以为被产鬼发现了。”
昭玕转回头道:“她确实发现我们了。”
下一刻,产鬼硕大的头颅就出现在了窗牖边,正向着几人咧嘴而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