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鹿闲游记》华文卿

228、苦海三六

　　鲛人躺在地上，原本就被天雷劈碎的皮肉被人为刮去了不少，露出里面阴森森的白骨，一张脸上满是痛苦的表情，简直快要痛不欲生，而更让琉璃热血冲顶的是，那刮过鲛人血肉的长剑，此刻正被人拿在手里，直指鲛人的脖颈。

　　琉璃攥紧双拳，呵道：“你们是谁！”

　　鲛人身旁立着两个穿着长袍的男子。

　　一个头发染的五颜六色，另一个长相略带灵巧，一个用剑指着鲛人的脖颈，另一个用脚踩着鲛人稀烂的鱼尾。

　　不待琉璃再看得仔细，鲛人便吃力地从剑下抬起头，冲琉璃喊道：“快走……”

　　闻言，那五颜六色的人挥剑道：“你这个贱妖，为什么还没死！”

　　那长相灵巧的男子则冲琉璃欣喜道：“师尊！我们终于找到你了……”

　　只是他脸上的笑容还没来得及完全绽放，就瞬间凝固在了脸上。

　　头发五颜六色的男子手中剑一松，缓缓跪在地上，头垂了下去，随后噗通一声栽倒在地。

　　琉璃则飞身过去一把扶住鲛人，俯身关切问道：“恩人，没事吧？”

　　鲛人抬起的脸上有瞬间的错愕，随即化为极力掩饰的兴奋，眉间却流露出极尽伤心的神色，伸手指向那长相灵巧的人道：“他们就是砍去我双臂的人，我没想到他们会追到这来……”

　　“师尊！师……”

　　一剑封喉。

　　那长相灵巧的人连多说一句话的机会都没有，就这样跪倒在了地上，随后噗通一声趴倒在地，怀里各色的糕点全都滚了出来，沾染了灰尘与泥土。

　　琉璃看都未看身后人一眼，只是在那人喊师尊时心里生了一瞬间的疑，但是很快就化为乌有，只是对鲛人关切问道：“恩人，刚才那些人没伤到你吧。”

　　谁知怀中的鲛人却像变得了个人似的，疯狂地笑了起来，全然不顾自己的皮肉剥落见骨，疯狂大笑道：“仙人，看看你现在的样子，我真是太快乐了。”

　　琉璃将手掌放在鲛人额头上，道：“你烧糊涂了，别担心，我可以用真气为你疗伤。”

　　言罢将手心按在鲛人气脉上，却被鲛人用力顶开。

　　琉璃面上闪过一丝疑惑，但是依旧道：“快过来疗伤，否则你性命不保。”

　　可谁知鲛人却只是疯狂大笑着，道：“昭玕！昭玕！你亲手杀了你徒弟和你的仙司啊！”

　　琉璃不悦道：“我一出生便由泰叔收养，哪里来的徒弟，还有我叫琉璃我看你是烧糊涂了，快安静些疗伤。”

　　“啊哈哈哈哈哈！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鲛人快要笑疯了，好看的面孔都逐渐扭曲了起来。

　　他用一种兴奋到尖锐的声音说道：“所以这次，我可是费劲心力才收集到了你前世所有的记忆呢。”

　　琉璃一怔，道：“你说什么？”

　　鲛人似乎是笑累了，又似乎是玩腻了，对着面前的人冷冷道：“还记得我送你那枚鳞片吗？把它贴在额头上，你就知道了。”

　　琉璃依言从怀里摸出了一枚闪着金光的鳞片，那是有一次鲛人特意送给他并让他好生珍藏的。

　　将鳞片拿在手里，琉璃抬眸道：“我贴在额头上，你就给我疗伤？”

　　鲛人趴在地上大笑不止，胡乱地点头道：“是啊，是啊，你快贴上吧，求求你了，我真的迫不及待了啊。”

　　琉璃看着鲛人，不知为何心中升起一种深深的恐惧感。他又看向身后倒下的那二人，心中的恐惧感又加强了。

　　不，自己绝对没有什么徒弟！更不可能认识身后那两个人！

　　前世今生这种事，只会发生在那些仙人身上吧，自己不过是刚个成仙的凡人罢了，怎么会……

　　鲛人笑着看着琉璃将鳞片贴在自己的抹额上，然后那缕金光顺着他的抹额流进了身体里。

　　“不……”

　　一瞬间，大量的记忆夹杂着强烈的情绪涌入了琉璃的脑海。琉璃用双手抱住自己的头颅，痛苦地呻/吟了出来。

　　“啊哈哈哈哈！”

　　鲛人兴奋地盯着琉璃，直到后者慢慢地抬起头——那清冷到极致的气质，眼底永远漠然的样子。

　　鲛人挣扎着直立起身体，展开双肩做出拥抱的样子，笑道：“好久不见啊，仙人～”

　　琉璃一点一点抬起头，眸间尽是清冷。

　　鲛人歪了歪脑袋，道：“我本来想晚一点再跟你见面的呢，可是他们来得真是太早了呢，只好现在就和你见面啦，你不会不高兴吧～”

　　琉璃咬着牙，猛地扼住鲛人的脖子，道：“我不是他！”

　　鲛人吃吃地笑了。

　　他笑起来是那样漂亮。

　　银白色的长发垂落在腰肢上，紫色的眸子闪着柔软的光芒，道：“你就是昭玕啊，是把自己的徒弟和仙司亲手葬送的武神昭玕呢！”

　　琉璃又道：“我不是他！我不是他！我不是他！”

　　他一连吼了三遍，似乎只有这样才能确信自己的确不是那个武神昭玕。

　　倒在地上的那两个人那么陌生，却又那么熟悉，只要看上一眼，过往的记忆就都会浮现到心头，那么清楚，那么痛心疾首。

　　琉璃突然想到，要是能疯掉就好了。

　　可他越是想疯，他的灵魂就越是清醒。

　　清醒地灼烧着他的身躯，心脏，头颅，魂魄。

　　他抱着自己的脑袋缓缓蹲了下来，张着嘴，无声地呼吸着。

　　鲛人把身子探过来，将唇递过来在他耳边道：“昭玕，我等这一刻真的等了太久，看你跌落神坛的样子，真是让我快乐啊。”

　　银色的发垂下来，像是纱又像是雾，让人更想看清那雾后的眸子，究竟是怎样迷人的紫。

　　琉璃松开手，一点一点抬头，眼睛红红地看着鲛人。

　　鲛人歪歪头，笑道：“啊，仙人，原来你脸上还会出现这种表情啊～啊哈哈哈，真是让人兴奋呢。”

　　如果说昭玕是清冷的仙，那鲛人一定是惑人的妖。

　　他的美都写在脸上，媚在骨子里，像是一条冰凉又柔软的蛇，用最温柔的声音说出最恶毒的话语。

　　琉璃不想去看那两个人，可是他的双手却依旧忍不住颤抖。

　　鲛人继续道：“他们找你找了那么久，可是却被你亲手杀掉了呢～不愧是仙人，出手的速度一如既往的快呢。”

　　琉璃的眼睛死死地盯住鲛人。

　　那张绝世的容颜，令无数人都为之倾倒，震撼的容颜，却是那样的恶心，那样的黑/暗。

　　琉璃咬牙道：“我不是他，就算我拥有了他的记忆，我也不是他。我不是昭玕，不是琅轩，我是琉璃，我是在海上采珠的琉璃！”

　　鲛人一耸肩膀，血肉又掉了不少。

　　不过他丝毫不在意，用下巴点点地上的积水，冲琉璃道：“你敢不敢把抹额摘了，看看你自己呢～”

　　“我不是他！”

　　琉璃猛地吼了一声，弹起身向后退了几步，眼中却已经不再清明。

　　“为什么不愿意承认呢。是亲手杀死自己徒弟和仙司的现实让你感到难以忍受吗？还是把你曾经最看不上眼的贱妖当作恩人一眼供奉了这么多年，让你觉得难堪呢？”

　　鲛人看着神色近乎疯狂的琉璃，仰头大笑了起来，一头银白的发丝都甩得漂亮。

　　“啊哈哈哈哈～”

　　他笑够了，把美艳的脸慢慢转过来，收起唇角柔声道：“不论是哪种，我都觉得很有意思呢。”

　　“我不是他，我不是他，我不是他……”

　　琉璃似乎陷入了记忆的凌乱之中，他抱着头跪倒在地，后背深深地弓起。

　　“我是琉璃，我是琉璃……我不过是在照顾我的恩人而已，我没有做错，我没有做错……”

　　“啊哈哈哈哈～我简直要笑到肚子疼了。百年来，这是我笑得最开心的一次呢。”

　　鲛人身上的伤口不再流血，他强横的复原能力开始展现，已经失去的鲜血一滴一滴回流，血肉重生、联结。

　　“你既然那么不愿意承认，那就当你是琉璃好了。琉璃嘛，泰叔也是我帮你处理掉的哦，可你还是一样拿我当恩人养了很多年呢。啊哈哈哈哈～”

　　这一次，琉璃终于缓缓抬眼。

　　他的双目赤红，两拳攥紧，额间的金纹闪烁着危险的光。

　　鲛人绝美的脸上满是报复后的快感，继续自言自语道：“这是你应得的，这是你欺骗我后又丢弃我，应得的……”

　　“啊！”

　　一声怒吼，闪耀的金光以琉璃的额头为中心瞬间向外冲去。

　　鲛人的嘴巴都来不及闭上，就在巨大的爆炸中失去了意识。

　　…

　　不知道过了多久，鲛人感觉自己脸颊上滴落着粘稠的东西。

　　他睁开眼睛，世界像是蒙了一层血雾，他用尽力气模模糊糊看去，终于将世界看清了一些。

　　他看见一条银白色的鱼尾吊在树上，滴滴鲜血正顺着尾鳍滴落下来。

　　他眨眨眼，血就滴进了他的眼里。

　　这一刻他才察觉死亡来得那么轻易。

　　琉璃已死，临死前用自己新修的金丹自爆，将鲛人大半个身躯炸飞，如今的鲛人说剩下一个头颅也不为过。

　　“不！不要啊！我还不想死！”

　　鲛人惊慌起来，挣扎着想要站起身，可是他既没有腿也没有身子，只凭借着本能在地上翻滚着。

　　终于，他将自己仅剩的小半个身子翻了个面，脸朝地，跌在了泥水里。

　　“啊！！！”

　　他尖叫了出来，即便是在被砍去双臂时，他也未曾发出如此扭曲的尖叫。

　　在泥坑水面的映照下，他引以为傲的面容失去了，那倾城倾国的面容变成了丑陋的白骨！

　　俊俏的鼻骨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露着两个窟窿的血洞；如山如画的眉目不见了，换而代之的是两个大小不一紫球；光滑白皙透明若玉的肌肤不见了，替而代之的是生满水泡与肌瘤的可怖癞皮；甚至连他最引以为傲的银白长发，都成了一片斑秃的焦糊杂毛。

　　“啊！！！！！！！！！！”

　　他发出了哀绝的尖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