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僵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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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理确认自己做好了暗示，轻快地走出了艺术馆。
她有时觉得自己有一点像克系世界观里的克苏鲁——不可名状的庞然恐怖之物，转念或不转念都眨眼毁灭人类世界，人类在此类存在前完全无力反抗、全然不堪一击。
可她又并没有那类伟力，只是极偶尔的时候，极个别人大脑中的某个区域会因为过分察觉到她的异样而躁动，仿若沸腾。
种下暗示、修改记忆，闻理以此保护这些沸腾的意识。
我是个什么东西呢？
等待下一班地铁时，少女微微踮脚、又轻轻放下，动作天真。
是因为我是怪物才被困在这样的时间里的吗？前六周目的记忆转瞬而过，她再次踮脚，不是，起码第零周目到第四周目的她，都不是这样的怪物。
还有剩下的东西呢，她放下脚，孩子气地伸手抚住胸口，虽然心脏不是人类产生感情的位置，但这么认为的人多了，用它替代也能让他人理解。
为什么会认为心脏是人产生感情的器官？恐惧、心动、慌乱、紧张、情绪激动等各类情绪产生的激素与连锁反应很容易反映在心跳的错拍上，而心跳变更又极易被察觉，因而这么认为也无可厚非。
说得烂漫点，这是我全身最吵闹的器官了，而它在说爱你。
这样的情感分量天然显得更重。
想远了，闻理重新踮脚，是因为我会变成怪物所以才被困在这里吗？
放下脚，心理学是个大课题，她进修心理学的时候无数次分析过自己，不觉得自己与他人有何原则性不同，而且这样的经历放在他人身上，就一定塑不出一个怪物吗？
踮起脚，我逃得出去吗？那个死生缝隙间的“生物”知道逃离的方法吗？
放下脚，毕业那天死一次看看吧。
随着隧道内空气的尖啸，地铁驶入了站点。
*
这一周目闻理并没能如愿以偿，不知该说是命运的馈赠，还是命运的恶作剧。
一开始的时候，只是一场国际会议。
闻理陪同导师一同来到异国，在遍地口音各异的英语里间或充当导师的翻译，会议的间隙，应入住酒店柜台的推荐去异乡小镇的广场喂鸽子。
阳光难能明媚，不再是被云滤过后灰蒙蒙的一层，是照得世界透亮的烈阳。
只只喂得膘肥体壮的鸽子并不怕人，闻理拿着粮袋试着喂了片刻，回忆起自己并不很喜欢禽类的味道，自暴自弃地倒完了粮袋，换了张长椅看鸽子啄食。
脑子里是会议上讨论的题目，闻理终日无事，不自觉思考着这个研究该如何推进，视线遥遥落在这个小广场的对面，幼儿园正值放学时间，她无意识地注意着小孩子们一个一个排好队，老师在他们手腕上一个个系上气球。
高饱和度的红色、蓝色、黄色、绿色低低悬在孩子头顶，已经系好红色气球的小男孩站在一边，新奇地扯了扯气球细线，将气球拽下来一点，踮起脚小心地摸了摸。
系好气球，老师说着什么，孩子们仰起头，回应的英语也是拖长的尾音，铃响。
幼儿园散学，另一侧的家长探头望来，笑着接住了从队列里扑出的孩子。
似乎是人间温暖或生活常态的嘈杂里，闻理静静坐在长椅上，她大致捋清了思路，正衡量是否有必要真正进行。
相隔不过二十米，她看见一个小女孩甜蜜地揽住母亲的脖子，悄悄附在母亲耳边说了什么，笑得后仰。
或许对老师的研究有点帮助，明亮的日光落在蓝白的衬衫裙上，她动了动腿，站起来，预备回到旅馆。
“砰”。
骤然炸起的声音，其后淹没了耳膜的是尖叫声、哭喊声、以及不祥的呻吟，混乱嘈杂的人声里，枪声并没有停止。
“砰”“砰”“砰”，为一个个家庭带去正发生的灾难。
闻理霍然向枪声响起处望去，或奔逃或僵硬跪倒的混乱人群中间，辨不清身形的背影穿着街头风的宽大衣服，夸张的血红骷髅头狞笑着注视太阳，他强硬地、漠然地，瞄准视线里所有站着的人，扣下扳机。
在他换弹的间隙，闻理顶着剧烈的头痛，在众多惊叫的灵魂里寻觅到持枪者冰凉而亢奋的意识，冷静地、堪称机械地篡改了行凶者的意志。
在同一瞬间，包裹严密的行凶者麻木地回头，信手瞄准站在原地的女孩，扣下了扳机。
子弹穿膛而过，闻理踉跄了一下，倒回了椅子上。
视线内行凶者极为自然地扭转枪身，枪口抵住下颌，同样干脆地发出了子弹，灰色眼睛里毫无情绪。
破碎的肺部蓄不住氧气，鲜血浸透裙子，滴答落在地上，闻理清楚自己正飞快地死去，她静默感受着死亡攫夺一个人的过程。
即使发生这样的惨案，阳光依旧是温暖的。
残忍地公正。
它将地上鲜红或暗色的血映得分明，将凶手与被害者的尸体照得同样透亮，越过正洇出血液的袭击者尸体，有着蓬松卷发的孩子躺在地上，手腕上悬着红色的明丽气球，闻理在发黑的视野里意识到，那是那个踮脚摸气球的小男孩。
有多少个气球倒下了？又有多少气球逃离了？
她在寂长的死亡彻底剥去她思考的间隙里胡思乱想，超级英雄里的大英雄拯救人群时也是这样的感觉吗。
空荡的、平静的。
缺氧的身体引动更剧烈的徒劳的呼吸，大脑在这样的缺氧困境里疼痛里窒闷至极，她的意识更多寄宿在了非人的世界之外。
别呼吸了，她想，没有用的，缺了口的身体再无法调动，鲜血或氧气逐渐消耗殆尽，鲜明的疼痛逐渐远去。
世界已经安静下来了，丧失维持体温能力的身体什么都在流失，将死而未死的瞬间并不长久，闻理彻底失却了她与□□的联系。
破碎肺部的疼痛、窒息的痛苦昏沉、阳光落在身上的温暖、喉头鼻端的血腥味，一切都远去了。
*
尚且柔软的尸体留在长椅上，阳光抚过它柔软的长发，落进衬衫裙的褶皱，平和地吻过尸体的面庞、锁骨与匀直的腿，将尸体胸口溢出的淋漓血迹照得犹如玫红花朵，将这场血腥屠杀照得如同玻璃糖纸一样虚幻不真实。
黄种女孩的尸体在后续外交处理上一定相当棘手，不过好在，这来不及发生。
女孩生前喂过的鸽子中，有一只大胆落在了尸体所在的长椅上，它探着头，似乎试图在女孩的腿上寻找另一点玉米。
女孩的腿上没有玉米，它也没能付诸行动。
*
[醒来，]柔软的未知存在拱着蜷缩躺倒的人，分离开躯体包裹住毫无动静的闻理，晃了晃，例行公事一般催促着，[醒过来。]
闻理清醒地躺着，睁开了眼睛：“我一直醒着。”
她在这样密不透风的包围里伸出手，探进力量中心，静定拆解出一支不可测的异物，空荡的视线里什么都没有，它存在于视野之外，是某种无形的扭曲力量，或许也是浩瀚的、玄奥的。
或许还算是活着的。
闻理闭上了眼，经过一周目经验，她能察觉到在这缝隙里她并非人属，完全的她似乎本应无处不在，是她习惯性为自己归拢出了人形的壳，而人形的壳正被这力量包围着。
她倦怠地抓住那一支异物，知晓大概率无用地将腿按在未知力量最浓厚之处，感知世界里的它犹如巨型章鱼，是无数触手的扭曲集合，它正倾力挤压着她的身体。
不会疼痛，不需呼吸。
闻理毫无动作。
她与未知力量安静地对峙。
极端的力量渐次施加在身体，闻理只是意思意思地更努力地扼住了它的节点，能将人拦腰折断的力气轧在这模拟空壳上，她也不过漠然地睁开了眼睛。
视线内空无一物，闻理无感情地注视着空荡，没有视觉反馈大概率是因为这个缝隙本身也不需要视觉，是她习惯性模拟视觉才有了这样的无意义感官。
哦，也不算无意义。
它上次还为她的这个化身编织了数段幻境呢。
上次离开的最后也看到了不错的景色。
感应到她想法一般，视野里多出了赤色的原野，幽蓝的日光照在她努力扼住未知生物节点的手上，掌骨的弧度与肌肤下的青紫脉络俱是清晰。
闻理顿了顿，尝试同样给这未知力量施加压力。
她调动起缝隙内无处不在但静默悬浮的自己，如云似雾般漂浮着休憩的自己醒来，懵懂却坚定地，根根拆出缠在壳上的不知名触手，局势反转地牢牢按住。
闻理跨坐在未知力量上方，方才强势挤轧她的触手此刻被展开摁在赤色土地上，挣扎着探出更细小的手触碰她。
不只是拟人的壳，也是空间内醒来的诸多异质。
诸多异质的自己，不，一个异质的自己。
反应过来后，事实悬在眼前，再由不得她闭目塞听。
这个死生缝隙的并不属于未知力量，若一定要为这缝隙寻找所属，她更像是主人。
闻理坐在未知力量类似七寸的位置，扼住节点的姿势不变，她对自己确凿为怪物的事实接受良好，蓝调日光照得她眼底错落深蓝与浓黑，宛若深海。
这深海映照着她如何生涩地将未知的力量摁死在原处，如何硬闯进这极端力量里改变拟态为其添加颜色，最终，闻理撤开手，仿佛意识延伸抑或身体构成的部分代替她的手拢住这生物。
她终于真正可视她与真相最接近的连结。
剔透的深浅不一的血色在眼底洇开，莹莹的微光构成的牢笼锁住试图对她施加影响的触手，并不严谨，闻理轻慢地思考，它像是一团力量在目的驱动下自发晕开锁住对象，触手并非它的外形，只是便于它施力的工具。
就像墨水在水里自发晕开，拖曳出随性的墨迹。
闻理坐在它身上望着它，被控住的未知力量不再发出[醒来]的催促声响。
[不知道。]它传来这样妥协到近乎依恋的软弱声响。
像是具有审时度势的基础本能。
闻理陷入了微妙的短暂的凝滞，在苍蓝日光与赤色原野下，坐在被展开压制宛若畸形花朵的剔透红色上。
她静止权衡了两秒钟。
随后缓慢地，坚定地将手探入了未知力量的最深处。
作者有话说
第18章 僵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