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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三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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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得承认九八五淬炼过的大脑比原装与第一周目的要好,在七选三第一次高考中考完选科与英语后,四科全放只余语数。
语文议论文的八股写法我已炉火纯青,得升大道。
寒假时又是居家隔离,想在书架拿某本书时忽然想起那是第一周目买的,挂着钉钉听网课,做一张又一张数学卷与语文卷,拍照上传。
真是一如初见。
在这个过程中,我深刻明白了题海战术的恐怖,题干与思考衔接成流畅线条,过程与答案一气呵成。
它甚至让我觉得是肌肉而非我在答题。
线上的百日誓师,其实也不是百日,2020年的高考会延期三十天,教育部会在几天后宣布。
宣布返校。
戴着口罩坐在教室听同样戴着口罩的老师讲课,送到门口的饭菜。
被闺蜜拦在走廊:“锵锵,我快马加鞭给你送了个快递在书桌上,猜猜看是什么?”
“给点提示?”即使已经知道答案。
“已经告诉你了,快马加鞭,”她斜斜觑我,笑得得意,“跑死过八匹马哦。”
我看见另一个我踮脚向教室里望去,意图透过窗户的映花窥见自己的桌面。
湿漉漉的温热淹过心脏。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是苏轼大啖三百颗那个吗?”
“啊对,”她笑,“不错嘛。”
十分钟的课间太短,转瞬铃声又会响起。
我们习以为常地笑闹两句,分别向各自教室。
一步、两步,走向教室,脸上笑意的余韵柔软地流失。
回过神时,草稿本上是一行潦草字迹。
我还是个人吗?
注视这行字片刻,我谨慎地从物质层面和精神层面衡量自己,得出结论,当然,我当然是个人。
在这行字后加上几行,构成一个类猎奇短篇的开端,翻开图书馆借的数学史美其名曰扩宽思路。
排课上大片的自习,背着资料来去在自习教室与本班教室。
这一年的高三下学期最热的时候依旧经常停电,从书包抽出初三买的折扇扇风,对学校的保证嗤之以鼻,它就是这么对待它寄予厚望的高三生的。
地区停电没多久,学校的发电装置也报废,坐在渐渐燥热的自习室,听窗外蝉鸣一声又一声,思绪飘忽,有空要不要学一学怎么辨别虫类叫声?
像回家一样坐在高考考场,上午考语文,下午考数学,借公共电话喊来母亲,打包完高三住校的行李,大片复习资料送给收废品的爷爷奶奶们。
行李好像随着周目越来越少了。
就像挂碍越来越少了一样。
躺平在床等待头发晾干,等一个没什么悬念的高考结果。
虽然入校后要像牲口一样学习,但这是多么巨大的转变啊。
国内第一学府欸。
家里的鞭炮放得震天响。
好的,八线外小镇旁边的乡村就是有这样法外的、淳朴的热闹。
还好疫情没有完全放开,不然我真的会在一众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面前社死,虽然这个场面也很夸张了。
被迫回校为高一高二发表了讲话。
接受了地方几个不露脸的采访。
安安静静地抱着新买的手机度过了高考后的暑假,独自拖着行李去到了外省。
坐飞机时想起了那架过两年会坠毁的飞机,扪心自问,我能做些什么呢?我甚至不记得它具体发生的日期。
大二分流后选的是智能机器人方向。
犹记得第零周目我还念着Python从入门到入土,现在已经能没日没夜用不同软件敲代码了和电焊(?)了。
好,四年过去,我觉得我已经是个成熟的我了。
顺带一提,我的发际线仍问问固定在记忆中的位置,我的基因扛住了编程的考验,真不愧是我。
这次真的可以年薪百万了,呜呼,太有成就感了。
这次毕业典礼并不敢拖延,在大学波光粼粼的池塘前最后一次望天鹅,奔到相应位置走完活动流程,全程紧盯手机,生怕错过命运之钟敲响的声音。
飞鸟掠过天空的时候,我望向镜头。
三二一茄子的时候,摄像头闪起白光。
炎热到胶着的空气下,大学四年仍不熟的同学们扔起学术帽合影,抱着室友的鲜花穿过众多气球、笑脸、声音,听见犹豫却坚定的声音。
“闻理,可以合张影吗?”
回过头看去,是典型的男寝队形,三僚机簇拥一个,笑得调侃。
“可以。”
抱着花站定,远处的室友捧着脸指向这边,站得相隔一拳,在“三二一”时微笑。
“我们一起再合一张吧,我定个时。”相机前的男生忽然开口。
于是被四个男生拱卫到中间,一拳的距离弥合,“这样显得我很矮啊。”悄悄抗议后赶在相机拍摄前笑开,说过毕业快乐后离开奔向室友的方向。
“我就说他喜欢你。”室友A捧脸。
“你怎么不说他们都喜欢我,”将鲜花放到室友C怀里,“醒一醒,我们的专业是不会有爱情的。”
“可是,可是,想一想又不犯法。”室友B瞥一眼合照的大部队,继续低头看相机里的照片。
“不是,偏了偏了,我赌一杯奶茶他绝对会和你告白的。”
“典型毕业讯息表白?啊那他还要通过班群临时会话才行。”三位室友肉眼可见兴奋起来。
“闻理看一眼手机吧。”室友A合掌看过来。
烈日烘烤得手机温度与指尖无异,明晃晃的日头下手机屏幕的内容难以辨认。
背着太阳象征性点开通讯软件,没看到陌生的讯息,倒是游戏社团师妹发来消息。
[学姐今天在广场拍毕业照吗?]
[我可以去和学姐合张影吗?]
顿了顿,记得是个很羞怯的妹妹,游戏玩得相当不错。
[可以,我在花坛前面。]
“过会有个游戏社师妹要过来和我合影,”对上室友们的视线,失笑,“没有什么告白讯息,你们想多了。”
师妹撑着伞远远走来,招手,合了伞一路小跑。
太阳仿佛晒得人皮肤以下融成胶质,师妹期期艾艾靠近,在室友C调笑下松弛下来,拿着花侧头微笑,阳光下一切都融化为浓艳液体。
我却开始不合时宜。
我记起数次军训烈日曝晒下皮肤的灼痛,记起一次又一次毕业时照相机的闪光,记起无数个日日夜夜踌躇游荡的校园小径,心理干涉后许久不见的幻觉反扑向我。
真正期待着毕业的我,疲倦松了口气的我,随波逐流奔走在校园的我,以为拥抱新生活的我,自以为天选之子的我,佯装平静的我……她们不再拙劣模仿过去。
她们一齐望着我。
心理医生的话语清晰又模糊,“这都是你的过去,你不应该将她们看做独立的个体,没有她们,自始至终……”
现下望着我的人,有与我如出一辙的外貌,过于熟悉的五官线条,远比第零周目消瘦的身形,苍白的脸色,病态殷红的唇色。
她们应该在记忆中的世界他处,此时却一起望着我。
办公桌前的我停下电脑上正在进行的工作,窗台上的我不再望窗外月色,跑场上喘息着的我抬起头来,湖边喂着鱼的我回过头,听老师讲课的我扭头看来……
俄而发出“砰”的爆裂声音,无数个我崩溃开,开出大片浓稠诡艳的花来。
迎着满目过于明亮刺眼的色彩。
我也笑起来。
咔擦。
定格。
“我们约起来毕业旅行吧?”在阴凉处乘凉,室友B忽地建议。
“行啊,”考研的室友A翻了个身,“反正我本来也只打算躺一阵。”
“我就知道,你们怎么舍得我一个人孤单旅行。”室友C热烈相应。
“闻理?”“我们的稳定剂,我们的军师,我们的……”
“可以,”我认真注视她们的眉眼,听见自己的声音在胸腔共鸣,“我八月入职,四个人旅行的话,要好好挑旅行地点才行。”
所以啊,所以啊。
我不理解。
我为什么又回来了。
因为我立下了不能履行的约定?
擅自立起了必会被推翻的flag?
所以无论是海岛、草原、高山、民宿……我都去不了,即使我从不喜欢出游,从未心怀希冀地等待明日到来。
我只能兜兜转转回到这所校园,永远到不了2024的下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