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了这碗孟婆汤》夏轻语

22、温羡鱼X秦少渊

　　秦少渊沉默着放下手中纸张，自己的记忆，缺了亲历时的感触和心情，别人说的再精彩，也像在听陌生人的故事。

　　温羡鱼看到他平静无波的眼神就知道自己做了无用功，有些泄力地趴在桌子上，长叹一声。

　　秦少渊没忍住揉了把他的脑袋:“无需叹气，我还是相信你的，毕竟你比秦府的人看着顺眼多了。”

　　温羡鱼枕着手臂歪头看他:“秦家的人待你不好吗？”

　　“没什么好与不好的，只是一群陌生人罢了。”他无意多谈，“笔筒刻完了就先回去吧，我若想起什么来，会去找你的。”

　　可惜温羡鱼没能成功向秦府辞行。

　　春日将至，休整了一个冬季的山野走兽又开始活动起来，孔、林两家的公子上山打猎时巧得了一头野鹿，立时呼朋唤友要来秦府小聚。

　　温羡鱼来送笔筒时方得知此事，被秦逸寒热情相邀，盛情难却下跟着坐下小酌了一杯。

　　一伙人在池塘边找了处空旷凉亭搞了个全鹿宴，秦少渊也在其中，只是看上去兴致缺缺的样子。酒意正酣时有人挑起话头:“秦二，你这家伙消失这么多年脾气可真是一点没变啊。我们这些昔日旧友当真是半点不记得了？”

　　说话的这人是孔家大房的三子孔任，他一开口就有人附和：“对啊，秦二公子这半年尽待在家中养伤了，若是多同我们聚聚说不定早就想起来了，听说前两日寿宴上还当众让李员外闹了个没脸呢，今日李兄正好在，不得讨要个说法。”

　　秦少渊掀起眼皮朝他说的那人看过去：“你想要我给你个什么说法？”

　　被提及的李公子立刻讪笑道：“二公子言重了，本就是父亲为了小妹的婚事过于苦恼以至于失了礼数，婚姻大事哪能在酒宴上随意定下。”他一边赔笑一边攥紧了安放于桌下的拳头。

　　一直未曾开口的林家长子林寻南插话进来：“大家难得同饮，聊这些不愉快的做甚，再不动筷这刚烤好的鹿肉可就凉了。”

　　“说得对。”孔任顺势换了个话题，“没想到温木匠也在秦府，先前我父亲买下的那一扇屏风，技艺说是巧夺天工也不为过，不知道温木匠何时有空闲……”

　　一伙人说说笑笑，再不提刚刚的插曲。

　　李公子端起酒杯，借着饮酒掩住自己难看的脸色。他李家挖空了心思想攀上这几棵大树而不得，而他李季日日在这几人面前做小伏低，到最后却还是个被随意拎出来取乐的工具。他目光不善地看向坐在角落的温羡鱼，心想：甚至还比不上一个小小的木匠！

　　恰好温羡鱼不胜酒力，和人交谈几句后想先行告退，离去时正好经过他身边。

　　这李公子在这里低声下气，在外却也是作威作福惯了的，一心想让这木匠当众出出丑，便趁温羡鱼路过时绊了他一脚。他本想将人摔个跟头，嘲笑一通解气，却忘了这凉亭修在池塘边，他身侧皆是寒凉的池水。

　　温羡鱼遭人猝不及防一绊，当即失衡摔进了池塘里，被冬日厚重的衣物拖着往下沉。

　　这变故来得突然，众人面面相觑间，秦逸寒朝旁侧伺候的小厮喝道：“还不快下去救人！”

　　又一道入水声响起，有一道身影比小厮动作更快，已经先行跳了下去——正是秦少渊。

　　秦少渊本不认为自己怕水，在目睹温羡鱼落水的瞬间，他不知为何心中发紧，想也未想就跳了下去救人。

　　冬日冰冷刺骨的池水包裹上来的那一刻，他才发现自己错得离谱。视野中混浊的池水仿佛激起了心中的某种恐惧，让他一瞬间险些呼吸不上来，脑海中有什么场景呼之欲出。

　　他瞥见温羡鱼除去最外层沉重的衣物，朝着自己游了过来，同样冰凉的手掌抓握住他的手臂，散开的发丝与自己的纠缠在一起，不分彼此地在池水间浮浮沉沉。他被带着用力往上游去的同时，一直封锁在脑海某处的记忆终于冲破桎梏喷涌而出。

　　“哗啦。”

　　渔桥县外的河畔，一道破水声打破了平静，两个浑身湿透的少年人相携着爬上河岸。

　　“咳咳咳。”秦少渊极为痛苦地将灌进肚子里的河水咳出体外，他尚未从刚刚发生的事情中回神，只记得自己在跳下河的一瞬间就后悔了，是旁边这人跳下去将自己捞了上来。现在他的脑子里只剩下了对方犹如游鱼般灵活的身影，久久挥之不去。

　　稍稍平复过后，秦少渊抬眼看向救了自己的小孩，发现竟是他先前拿玉佩换来的那个。小孩蹲在一旁瞪着一双杏眼好奇问他：“你为什么要想不开啊？”

　　秦少渊平静道：“寻死需要什么理由。”不过经过这么一遭他那点死志全都已经散了个干净。

　　也不知道小孩误会了什么，转身跑向自己救人前脱在岸边的衣物，在里面翻出一个油纸包着的炊饼，又跑回来递给他说：“你吃不起饭的话就跟着我吧，我养着你。”

　　秦少渊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个刚被父亲卖了的小孩说要养他！

　　见他不信，小孩拽着他起来，要他跟自己回去。秦少渊顺着那股力道站起身，提起一点兴致跟了上去。

　　路上才知道这小孩叫温小六，因为在家中排行第六才得了个这么草率的名字。温小六被卖前经常帮城中一位姓田的木匠干杂活，时间久了那木匠便有心收他为徒。

　　温小六问秦少渊叫什么名字，秦少渊想了想改随了母姓道：“方少渊。”

　　两人一路来到田木匠的住处，秦少渊才见到温小六口中对他很好很好的木匠师傅田丰。长街尽头一间不大的铺面中钻出一个高高瘦瘦的中年男人，头发凌乱，胡子拉碴，看上去有些不修边幅。

　　温小六向田丰表明了来意，说想拜他为师，好好学艺。

　　田丰神色间并不见高兴:“怎么？那温老五肯同意你独自出来学艺了？”

　　温小六十分实诚地摇头:“他把我给卖了。”

　　田丰闻言瞪圆了眼睛，朝门口恶狠狠啐了一口:“就知道这温老五不是个好的，卖哪了？我去给你赎回来。”

　　温让开身体示意他看站在身后的秦少渊:“卖给他了。”

　　田丰这才发现后面站着的“落汤鸡”，有些傻眼了。

　　等听温小六讲完来龙去脉，田丰叹了口气：“如此也好，你以后就安心留在我这学艺吧。”原先他就觉得温小六在这方面有灵气，只是碍于温老五不肯收他为徒。他可不想自己教出来的徒弟，一身技艺和血汗钱都拿去给温老五换了酒喝。

　　不过，田丰瞅了秦少渊一眼：“我这里可没有多余的房间给这小子，你们自己想办法吧。”

　　田丰这话倒没说错，他这木匠铺十分狭小，前面是临街的铺面，只招待客人用，后面的院落自己住，除了主屋和灶房，就剩下一间存放干柴杂物的屋子。

　　他将里面存放的杂物清理出来，看着空旷的地面说：“我这里没有现成的床榻，明天我给你张图纸，你自己试着做一张出来。”丝毫不觉得这对一个十岁的孩子有什么难度，随后他又找出自己的旧衣让那姓方的小子先换上。

　　秦少渊拎着有些味道的衣物，难以忍受地皱了皱眉头：“不用了，我身上这件挺好的。”

　　田丰看着他身上湿透的衣服冷哼一声：“臭小子还嫌弃上了。”

　　另一边的温羡鱼早已抱着师父给的铺盖乐滋滋地在地上整理了，他才不嫌弃这个屋子，要知道比起温家的六人通铺，这个屋子可是他一个人的。哦对，还有救自己出火坑的恩人，不过他不嫌弃。

　　晚间，秦少渊借着做饭时的灶台烘干了自己的衣物，一身干爽地和温小六挤进一床被子下。

　　温小六打着哈欠让出一半铺盖给他，觉得天凉又朝他身边挤了挤，像两只互相取暖的小动物。

　　“你会不会不习惯这里啊？”温小六问。

　　为了省钱，屋里没有点油灯，秦少渊看不见温小六的表情，只说道：“还好吧。”被黑暗笼罩的简陋屋子里还能嗅到点霉味，谁能想到他在几天前还是个富贵人家的公子哥。

　　他是秦家的二公子，由续弦所生，只可惜母亲因难产早早离去了，但他在秦府也算是衣食无忧，有求必应着长大的。直到今岁生辰，秦老太爷也突发疾病离世，有个羊胡子老道路过秦家，断言秦家二子命硬克亲，乃是天煞孤星的命格。

　　秦少渊觉得这道士在放屁，其口中所说简直是无稽之谈。然而秦老爷却信了，先是说要将他送到乡下一处庄子上，待几年再回去，背后却又叮嘱庄子上的人暗下黑手，将他了结在那里。

　　那庄子的庄头为了放松他的警惕，起初对他十分恭敬，山珍海味地招待，结果自己的儿子因为偷了口肉吃毒发身亡。

　　虎毒不食子，秦少渊万没想到平日里温和可亲父亲能狠心到这个地步，仅仅因为外人的一句话就要置他于死地，对秦良这个父亲的所有敬爱都在那晚化成了仇恨。他一路躲避庄子上的追杀，逃窜的路上被路过的一名镖师救下，带到了渔桥县。

　　秦少渊一心想立刻回去复仇，请求镖师收自己为徒，可惜镖师说他根骨不佳，不适合习武，但可以给他找个容身之所。

　　当时大受打击的秦少渊哪听得进去，失魂落魄地离开了。

　　他是在寻短见的路上撞见温小六的，只看一眼对面的中年男人就知道那不是什么好去处，偏温小六的父亲还一副喜笑颜开的表情，令人作呕。所以他才临时起意将温小六买了下来，也算是临死前做了一件好事吧。

　　后来被河水淹没时，秦少渊心中突然生出一股怨愤，自己这么做只不过如了秦良的意，他不该悄无声息地消逝在冰冷的河水中，他要的是秦良付出应有的代价。

　　黑漆漆的房间里，温小六已经平稳下来的呼吸浅浅喷吐在他的颈项间，让他有种重回人间的真实感。

　　还好一切都来得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