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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温羡鱼X秦少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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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兴国水路四通发达,尤其是前朝开凿运河、兴修水利之后,水路贸易更为繁荣。秦少渊随商队出行,从南到北,从西向东,几乎将整个大兴跑了个遍。
一路上见识了各地迥异的地貌风物,节日习俗,更没少从搭载货船来往的商贾身上学到新东西。
他自己也因能识文断字,脑子灵活,被刘管事看重,从最初的跑腿小工一路顺理成章地成了刘管事的得力帮手。
出行在外的艰辛困苦自不必说,而每隔一年半载在渔桥县靠岸整顿的日子,竟随着年月增加,成了他心中最为期待的事情。
秦少渊初次远行归来时是一年后的秋日,再度于秋叶萧索中踏上这片土地,竟是全然不同的心境。
去年今日他在河边自戕未果,一腔仇怨无处可发泄,如今却觉得前路坦荡,大有复仇之机。
下船与吴管事辞别后,秦少渊径直朝记忆里的方向走去,在长街尽头寻到那家小小的木匠铺子。
田丰和田有都不见身影,独余温小六一人缩在凳子上,认认真真地雕刻着手中物件。
秦少渊站在门前打量他,觉得温小六这一年除了脸颊圆润了些并没有什么大变化,做起木工活的时候尤为专注认真,仿若与世隔绝般,连门口多个人都不知道。
他故意咳嗽了两下,进店问:“小兄弟,敢问此处可有做好的箱柜售卖?”
“有、有、有。”温小六听见有客人上门,连忙放下手中工具起身招待,待看清客人样貌后又忍不住短促地“啊”了一声。
温小六:“你、你、你……”
眼前的少年模样变化之大令他一时不敢相认,不光个子拔高一截,皮肤也晒黑不少,脸部的线条轮廓则更为清晰,只气质还剩一点冷。
秦少渊笑他:“才一年不见,你竟成了个小结巴。”
温小六总算回过神来,一把扑过去抱住他:“少渊!真的是你!”
秦少渊对温小六这突如其来的热情有些招架不住,被人抱住后退了半步才站稳,不再出言戏弄他,心中仅剩的一点忐忑也在这一刻消散无踪。
“船队要在这里停靠整顿,会待上半个多月。”秦少渊解释道。
温小六久不见这位同龄友人,最初的激动过后还有些生疏,不知道该同对方说些什么。等秦少渊起了话头,熟悉的感觉回来,立即亲热地拉着秦少渊往后院去,要他先好好休息,恢复精神。
秦少渊跟着他先是洗去一身的旅途疲惫,又躺在了熟悉的木床上安心一觉睡到天黑。
再度睁眼时,屋中已经点上了油灯。温小六搬了把凳子坐在昏黄光晕里,还在摆弄着手里的刻刀。听见动静他抬起头朝床上看去:“你醒了?要不要吃点东西?”
他说着掀开旁边桌上的竹罩,露出盖在下面的馒头和咸粥,那粥碗还泛着点热气。
秦少渊起身走到他身边按了按他的脑袋:“这么暗还刻东西,当心变成小瞎子。”
闻言温小六放下刻刀,坐在一旁安静地看着秦少渊吃东西。
秦少渊注意到他将未刻完的木雕放进脚边的一个木箱子里,粗略一瞥,里面已有许多零零碎碎的木头,便问他:“里面都是些什么?”
温小六见他感兴趣就俯身拿起两个放在桌上展示:“师父今年开始教我雕东西了,可惜我现在只能雕些简单的物件,这个是对街吴大娘家的阿黄,这个是常在隔壁檐下筑窝的燕子。你看像不像?”
因是初学,田丰也不严苛,每天随手丢给温小六一些边角料让他自己刻着玩,想刻什么刻什么。
秦少渊用完饭后拿过木箱翻看,里面果然都是些简单的花鸟鱼虫等物,有些木雕歪歪扭扭,勉强才能辨认出形状,很明显是初学的时候刻的。
这样的木雕有三四个,剩下的便越来越精巧细致,可见其进步神速。
刚刚温小六口中所说的阿黄其实是一条大黄狗,被他雕得憨头憨脑的,看上去尤为可爱。
秦少渊把阿黄握在手中反复把玩,开口却道:“你这些确实简单,想不想雕个复杂点的练练手?”
温小六:“那应该雕什么好?”
秦少渊想了想:“不如雕个我来练练手好了。”
温小六蹙眉,从雕狗到雕人,这跨度着实有点大,他要是能成功,岂不就像师父做饭的手艺突然堪比城东崔叔那样不可思议。但他纠结了一会儿后小声道:“我、我先试试吧。”
两人洗漱过后又一起钻进被子里,温小六挨着秦少渊感叹:“你回来可真好,平日都没人陪我聊天,师父也总是很忙。”
见温小六这么容易满足,秦少渊好笑道:“铺子里不是有田有吗?怎么不拉着他说话?”
温小六:“田师兄现在总喜欢往外跑,有次木工活做到一半就偷溜出去玩,还是被师父揪着耳朵拎回来的。”
他说完又缠着秦少渊说说在外面的所见所闻,两人一直闲聊到深夜才将脑袋挨在一起睡了过去。
翌日一早秦少渊方和田丰碰上面,田丰见到他并未多说什么,午间饭桌上却多出几道美食,一看就不是出自田丰之手。
秦少渊对田木匠的性格已经习以为常,只将自己从外面淘回来的稀奇物件赠与师徒两人。
他自回来后极少出门,大多数时间都呆在铺子里看温小六雕东西。
温小六被他看得分心,还以为这人怕被雕得丑了要来当监工,木料报废了一堆后总算渐入佳境。他在心中盘算着秦少渊再次离开的日子,惊觉时光飞逝,一眨眼就过去了七八日。
没等温小六惆怅,木匠铺子前就是一阵喧闹声响,惊动了附近百姓围观。饶是专注如温小六也没忍住抬头瞧了眼热闹,随即惊觉被围观的那人竟是许久未见的温老五。
几个赤膊大汉将温老五踹倒在地,堵住他的去路,为首一人抱臂道:“欠了我们赌坊这么多银子还敢跑?”
“几位爷再宽恕小的几日吧,最近实在是手头紧,拿不出来啊。”温老五痛哭流涕地抓着为首那人的裤脚求饶,又被人一脚踢开。
“呸,这种话哥几个听多了,今日若是不还钱,就等着留下胳膊抵债吧。”几个大汉不理会温老五的求饶,径直上前就要将他带走。
温老五哭喊挣扎间瞥见一旁铺子门口坐着的温小六,当即眼睛一亮,奋力朝这边爬了过来:“小六,救救爹,快给他们点银子让他们走,我是你爹啊!小六!”
温小六一动不动地看着温老五并没有什么反应,身后领头大汉见状,又将温老五制住带走:“老实点,莫再乱攀关系,不如好好想想该怎么还钱。”
温老五没想到自己这个自小乖顺听话的儿子会见死不救,又想起老二老三也没一个肯帮他,顿时心生绝望,骂骂咧咧着被人拖走了。
一场闹剧很快结束,看客尽散,温小六愣神片刻后又低下头去刻木头。神情中既没有对温老五的愤恨,也没有见到其落魄的快意,只当这是个和自己无关的陌生人。
秦少渊将温小六的举动尽收眼底,握住他的手腕令他暂停雕刻:“刚刚那个是温老五?他变成现在这样你不觉得痛快吗?”
温小六懵然抬头对上秦少渊的视线,被他质问后有种直觉促使他开口道:“少渊……我爹的事与你有关对吗?”
温小六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这样想,只是刚刚对视的瞬间,他好像又看到了当初初遇时那个眼神冷寂的秦少渊,过去的影子或许从未真正地从秦少渊身上离开过,只是被藏得更深了点。
他恍然想起,温老五这么多年只嗜酒却从不好赌,一定有什么原因诱使他突然陷了进去。
秦少渊松开手,即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说:“我还以为你会很痛快。”
温小六:“因为他卖我的时候,我们就没有关系了啊。”
这就是温小六,别人对他好一分他可以回报十分,至于对他不好的那些人,一旦没了关系他也能说放下就放下了。
秦少渊一时不知作何评价,只牵起嘴角道:“嗯,确实没有关系了。”
时光在眨眼间飞逝,半月后,秦少渊整理行囊再度出发。温小六没去码头送别,他还是难以应对同伴别离的场面,情绪很是低落。
临出门前,温小六将刻好的木雕塞给秦少渊:“答应你的,刻好了。”
秦少渊接过木雕端详并疑惑:“你确定我长这样?眉毛怎么是倒竖着的?丑死了。”
温小六才不肯承认自己技艺不到家,试图说服秦少渊:“你平时不笑的时候就是这个样子,凶巴巴的,很不好惹。你把这个带着,就能记得多笑笑。”
“我不要这个。”秦少渊毫不留情地将木雕小人丢回箱子里,在里面翻找一通,拿走一条木雕的锦鲤,“这条鱼还可以,归我了。”
他毫不客气地将木鱼揣入衣袖,同温小六挥手作别。
温小六有些生气地看着被丢进箱子里的木雕小人,觉得秦少渊很不识货,但这人已经十分利索地走掉了,心中又无可避免地浮起点难过的情绪,最后索性扑在床榻上不想动弹。
枕头下露出一截红色短绳,温小六好奇拽住,从枕下揪出一个布袋,里面有十两银子并一封书信。
温小六先是为这么多的银两感到惊讶,又展开信纸,发现上面是用炭条画的小人。
秦少渊知道温小六不怎么识字,先是画了一个鼻尖有痣的小人手里拿着一个元宝,意思是温小六给了他一两银子,旁边又画了另一个小人,双手高举,上面一堆元宝,仔细数数正好十个,意思是还你十两。
信纸最下方还有个小人在纸上画画,画被鸟儿叼着飞去了船上。温小六看懂了,这是说他也可以用这种方式写信给秦少渊。
温小六将秦少渊留下的画作反复看过两遍,被上面画得丑丑的小人逗乐,抱着信纸在床榻上来回翻滚,原谅了秦少渊的不识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