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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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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过了年关,周耘即将开始新一轮的中华大地游,于是在此之前,依言带着周盈盈去拜围棋先生。
先生住在曲水坊,路面铺青砖,两旁民居均是一个个独门独户的院子,粉白墙砌青瓦,院里有花木扶疏,枝干伸出院墙外,十分有意趣。
周耘一路上给周盈盈交代,这位范先生年轻时是国手,游历各地,平生未逢敌手,只有同乡另一位先生能与之抗衡。
那位先生早已仙逝,而范先生年近古稀,深居简出,想向他学棋的人何止千万,先生却除了从前教过的几个学生,近些年来再未收过徒。
因此周耘只能带她过来,不能保证一定能拜师成功。
周耘对周盈盈向来维护到底,这次却严肃地说:“如果不成,不能耍赖,若是不敬先生,你这辈子也别想学棋了。”
周盈盈郑重地回答:“知道了。”
周耘在一家红漆斑驳的木门前停下,伸手轻轻敲了敲门环,不多时就有人过来开门,是个面容慈善的老太太。
老太太问:“请问二位是?”
周耘行礼,周盈盈在后边有样学样:“晚辈周耘,这是我妹妹周盈盈,前些日子托钱先生引见,希望今天能拜会范先生。”
老太太笑着点头,开门将两人引进去:“是了,秋期说过。快请进来吧。”
进门是一个小庭院,庭中种了柳树和桃树,四周栽着一圈竹子,根处堆着还没化尽的雪,雪上洒了星星点点的红色鞭炮纸。
庭院后边像个北方的四合院,正对的就是正厅,门开着,里边却没有人。
老太太先将两人带到偏厅,屋里暖和,兄妹俩将外衣脱掉,老太太一一收拾好,随后道:“今天是周小姐来拜师?”
周盈盈连忙站起来,弯腰鞠躬道:“是,不知道晚辈能否有幸拜见范先生。”
“那周小姐随我来吧,”老太太道,“周先生请稍坐。”
周耘点头,鼓励地看着周盈盈,周盈盈镇定地朝他一笑,转身深吸一口气,跟在老太太身后进了正厅。
这时厅里坐了一个老先生,穿着暗青色的长衫,花白的胡子和头发,眼睛清澈却光神内敛,丝毫不露锋芒。
先生身旁摆着棋盘,手边放一盒白子,对面是黑子。
周盈盈过去作揖:“晚辈周盈盈,拜见范先生。”
范先生点头问道:“学过棋么?”
周盈盈诚实回答:“之前启过蒙。”
范先生于是伸手一指对面的座位:“来下一盘。”
然后范先生就给周盈盈下了一盘指导棋。
周盈盈内心激动得不能自已,之前给她启蒙的老师就是社区棋社的老板,而现在她竟然已经见到了传说中的国手,还能和国手下棋!
她脑子轻飘飘的,什么拜师学棋都抛到了九霄云外,只是脑力马达全开,珍惜地下了一个小时。
一个小时后,范先生干脆地给这场指导棋画了个句号,然后说:“你明天再过来。”
周盈盈还沉浸在激动中不能自拔,也没想起来问一声到底收不收这个徒弟,就晕乎乎地回了偏厅,在周耘和老太太双重视线询问下,茫然地说:“先生说,让我明天再过来。”
老太太首先笑了:“周小姐定然相当有天分,今后就好好随先生学棋吧。”
周盈盈和周耘:“……”
兄妹俩几乎是如出一辙的不敢置信,周盈盈从没觉得自己有天分,并且年纪太大,所以也没敢抱太大希望,而周耘压根没抱希望,就是带妹妹来拜访一下,如果她就算拜师不成还是想学棋,他也想好了该拜哪位师傅。
……完全没想到竟然成功了!
兄妹俩到家都没反应过来,进门时对视一眼,周耘慢慢露出一个高兴又骄傲的笑容:“盈盈真是不一般!”
周盈盈被这句话夸醒了,不好意思地撇开眼睛:“哪儿啊,运气而已。”
当然不可能是运气,周盈盈从第二天开始,风雨无阻地到范先生家报到,厚颜无耻地拖到天黑才回家,周耘就风雨无阻地接送,直到他终于要跟着周父出门。
周盈盈和周母送两人上火车,周耘仔细叮嘱:“有什么事就给我打电话,别不好意思,我是你哥哥。”
周盈盈点头:“我知道,没事我也常给你打电话。”
周父在一边插嘴:“我们事情多,没事别打电话。”
周盈盈从善如流地应下:“哦,好的,那有事再打电话。”
周耘:“……”
“这次生意谈成了,我就能在家呆一段时间,你别惹母亲生气,别捣乱。”
“知道了,”周父早就上车,周盈盈把周耘也推上去,“我一定好好学棋,等你回来我就很厉害了。”
周耘揉揉她的头发:“大言不惭。”
送走了周耘之后,正月里唯一的事就成了学棋,周盈盈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动力,一大早就起床打谱,晚上从范先生那里回来就解死活题,一整天脑子里全是围棋,竟然一点也不觉得累,反而精力充沛,觉得浑身充满活力。
在范先生那里学习时,大半时间也是拿着先生挑出来的棋谱打谱,剩余的时间,除了偶尔能得一场指导棋,就是跟着先生喝茶、扫地、看竹子。
先生兴致来了,还会下厨给做些拿手好菜,周盈盈从一开始吓得不敢动筷子,到现在习以为常,有时还被恩赐打打下手,饭后洗个碗什么的。
周盈盈觉得未来一定是光明的。
出了正月,她回到学校,还没进门就被扑出来的林欣晚告知:“苏慕彤转到我们班了!”
正因为只能周末去学棋而心情低落的周盈盈:“……”
班上都是熟面孔,因此就算周盈盈其实从没见过大名鼎鼎的苏慕彤,也能在第一时间认出来。
因为她是生面孔,也因为她实在长得相当出色。
有的人就是老天恩赐,能有这样一张清丽不艳俗,出尘不寡淡的脸,周盈盈想起镜子里见到的自己的脸,第一次能如此合拍地体会到秦肃的想法。
好在苏慕彤其实并不难相处,当然主要原因还是周盈盈根本不需要和她相处。
苏慕彤初来乍到,班上早分好了小团体,她一时之间没法融入,每天都安静地一个人学习看书,也不怎么搭理人。
而周盈盈只是和林欣晚走得近一些,剩下的全看座位如何安排,坐得近就关系好点,坐得远也不用特地跑去聊天,若是家里有交情,那又不一样一点。
因此,除非周盈盈想不开,来一场弃妇斗新欢的戏码,不然苏慕彤转过来和没转过来几乎没什么两样。
……除了她的小考排名往后退了一个名次。
倒是放学时,周盈盈经常能见到苏慕彤在校门口坐上一辆黑色的轿车,车里影影绰绰似乎还有别的人影,她偶尔会在心里猜测,里边坐的是不是传说中的秦肃。
说起来,她接收了之前周盈盈全部的记忆,只有关于这位秦先生的记忆模糊不清。
好像是个高出她几乎一头半的人,身形挺拔修长,潜意识里也觉得相貌英俊,剑眉星目丰神如玉应当不在话下。
然而实际上在她的记忆里,秦肃像个醉眼朦胧时见到的人影,只有一个模糊不定的轮廓,连那个高出一头半的印象,也说不定是因为边缘模糊的那部分而人为拔高的。
所以她其实有点期待或许某一天,秦肃能像个男主角一样到校门口等着接苏慕彤,这样她就能看清楚到底那个模糊的影子长什么样。
当然,要真有这么一天,她脸就丢大发了,还是让秦肃在车里做一个安静的美男子吧。
周耘打电话回来时,周盈盈跟他说了班上的情况,周耘也放心了,转而问起她学棋的近况。
周盈盈说一切顺利,要是从小学起,说不定将来也会成为一个国手,奈何起步时间太晚,国手是当不成了,阀手说不定还可以。
这通电话就在周耘耐心听周盈盈吹了半天牛之后结束了。
除了吹嘘的部分,周盈盈也不算说谎,学棋的确一切顺利。
学了两个月后,范先生就把她赶到了隔街的棋社,名字就叫天元,还友情提醒准备男装,因为里边都是男人。
周盈盈本来对自己的身材很有信心,觉得就算穿男装也掩盖不住性别,但一进棋社就明白了:里边的确都是男人,至少穿着都是男人。
自此开始,她的学棋生涯有一半都奉献给了棋社,与人对弈的确收获颇丰,她很快在棋社打响了名号,偶尔还会遇到指名挑战的人。
有时遇到好对手,她一整天都会花在棋社里,范先生也不管她,只是在天黑时叫周家来接的人去棋社找她,女孩子一个人在外面到底不太安全。
一旦生活有了精神支柱,日子就会过得飞快,夏天的时候,周耘伴着半袖一同到达,周盈盈在客厅里见到哥哥时,很惊诧地说:“竟然这么快就回来啦?”
回家的喜悦被一句话打击的体无完肤,周耘咬牙:“明天不许去学棋。”
周盈盈瞪眼睛:“为什么?”
周耘:“我刚回来,你在家陪我。”
周盈盈:“你多大了还要人陪啊?用不用找个人给你洗围兜啊?”
周耘:“怎么学棋之后,你一点也没变得文静,反而更跳脱了?”
周盈盈咳两声,收敛了一下:“那我得给先生打个电话请假。”
周耘:“……骗你的,你去吧,我明天有事。”
周盈盈:“刚回来,又有什么事啊,明天我想去爬山,你去不去?”
周耘当然去。
周盈盈喜欢东郊的梅花山,之前梅花开时,随范先生去过一趟,陪周母又去过一趟,还自己走了两趟,现在梅花早败了,她还是挺喜欢去。
夏天爬山最好避开高温,第二天天还没怎么亮,周盈盈就把周耘从床上挖起来,周耘瞬间后悔了昨天的决定。
“快走快走,”周盈盈催促道,“到地儿天就亮了。”
周耘:“……你怎么不后半夜就开始爬,爬上去看日出呢?”
周盈盈理直气壮地反驳:“你当这是泰山呀,看什么日出!下次再说吧。”
到山脚下时,天才漏出一点微光,周盈盈穿着绸子唐装,长发用根筷子似的簪子盘在脑后,感受到夏日清晨山间清新幽凉的水汽,神清气爽地开始做准备活动。
周耘就顶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有气无力地跟在她身后。
周盈盈看他可怜,不由得说道:“是我不好,你昨天才回来,还没歇过来吧,不如你去车里等我,不到中午我就下来了,咱们一起回家吃饭。”
周耘立刻挺直腰板:“谁说的,我早歇好了,你准备完了没?咱开爬吧。”
周盈盈眉开眼笑地拉着他:“我在前面带着你,早起爬山很舒服的,待会你就知道了。”
周耘只觉得糟心:“……行吧。”
两人几乎是和太阳一起在往上爬,爬到顶时,太阳刚好整个儿跳出来。
不得不说来这一趟真是不错的选择,周耘本来没精打采的,恨不得倒地直接睡过去,然而爬着爬着却越来越有精神,早上干净到凛冽的空气涤荡过全身,旅途的疲劳就这样烟消云散了。
前面的周盈盈回头看他一眼,见他眉头终于不再有褶皱,整个人都开阔了,不由得朝他笑笑,然后深吸一口气,飞快地往前跑起来。
周耘:……求你了,什么时候能安分点啊?
或许是人一放开,整个心境就不一样,他也没跟上去,只是朝着周盈盈的背影喊:“你小心点,别摔了!——不要一边回头一边跑!”
周盈盈哈哈大笑:“你和我说话,我怎么能不回头嘛——”
周耘气得心肝疼:永远都是她最有道理!
上山的路不算窄,但也没宽到能任人奔跑的地步,况且这是阶梯,又不是平地,周盈盈也不敢真的三心二意,只能盯紧脚下的路,免得一脚踩空直接滚到周耘脚下。
然而注意力过多地放在脚下,就势必会忽略路上的其他人,尤其她起得早,一路上也的确没有遇到别的人,就更不会想到真的有人后半夜爬上这个小山包看日出,而且现在正要下山。
等她注意到前边有人时,情况已经相当紧急了,她只要再往前一点就会直接撞上去,这样滚到周耘脚下的大概就不只是她一个人了。
对方显然也没有想到这么早就有人来爬山,下山时也就没太注意,听到有脚步声时一顿,周盈盈已经冲到了跟前。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周盈盈脚下一转,侧身给来人让出半个身子的位置,就是用力有点猛,整个人不由自主地往旁边甩,而另一个人像是说好了一样,同时侧身让过,见她快要摔倒,下意识地伸手拉了一把。
周盈盈转了小半个圈后被拉住了,有那么一会没反应过来,后背全是惊魂未定的冷汗,周耘的暴喝立刻响了起来,并且越来越近:“周!盈!盈!——”
周盈盈惨白的小脸立刻就萎了,果然听到周耘的下半句:“你!以后!再也!别想!爬山!——别!想!”
明明还隔着一大段距离,“别想”两个字却像是在她耳边炸响,周盈盈浑身一抖,和救命恩人同时收手。
救命恩人是个年轻男人,逆光站在她面前,周盈盈在金色的初阳中抬头,被那张平生仅见的俊美的脸闪瞎了两秒,然后不好意思地朝他笑笑:“多谢您,刚刚实在对不起,您没事吧?”
救命恩人摇头,表示多虑了。
周耘大概也意识到刚刚自己在外人面前失态了,没有再狂发狮吼功,而是铁青着一张脸跑过来,周盈盈自觉大事不好,连忙对救命恩人再笑一笑,然后小跑着去迎接自家哥哥。
周耘脸一黑,低喝:“你还敢跑?!”
周盈盈眨着眼睛:“我是跑着来接你嘛——”
周耘:“那也不准!”
周盈盈于是只好换成走下台阶,没几步,周耘就到了面前。
周耘严肃地上下打量:“摔着了吗?”
周盈盈猛摇头:“没有没有,一点事都没有。”
周耘怀疑地盯着她的表情:“真的?”
“真的真的,”周盈盈笑出十八颗牙齿,伸手往后一指,“是那位先生救了我。”
而且她还差点撞到人家,周耘瞪她一眼,带着她去给人家道歉。
救命恩人也慢慢朝他们走过来,双方越是接近,周耘越觉得不对劲,直到人家站到眼前了,他仔细认了认,越发觉得今天就不该来爬这个劳什子山!
周盈盈看这两个人都不说话,尤其是周耘脸上那复杂惊痛的表情,还有救命恩人波澜不惊的模样,瞬间脑补了一个凄美动人久别重逢沐浴在金色的阳光中的爱情故事。
她小心地轻声说:“哥哥……你认识这位先生?”
是爹妈棒打鸳鸯么?还是这人见异思迁?他是浪子回头么?哥哥你是攻是受?
周耘像是从陈年往事中醒过来一般,奇异地看她一眼:“……不认识。”
胡说,明明就是认识。周盈盈一眼就看出哥哥在撒谎,但她心中盛满了对自家哥哥的怜惜,于是柔声安慰道:“嗯,咱不认识,这只是意外,哥哥你不要伤心……咱们回家吧。”
周耘:“……我怎么觉得你好像想了些什么很不得了的事。”
周盈盈安抚地拍拍哥哥的胳膊:“没有的事,我饿了,咱们回家好不好?我知道一个很好的人,回头介绍你们认识。”
周耘:“……回家吧。”
整个过程,救命恩人一言不发。
周盈盈当然不会真的把脑补当回事,反正现在哥哥不吼她,也不提不准爬山的事了,她就偷偷朝救命恩人摇摇手,然后高高兴兴地下山回家吃中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