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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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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盈盈就是图样图森破。
周耘回家的一路上都没有说话,周盈盈觉得自己已经逃出生天,转眼在餐桌上,周耘直接把这事捅给了周父周母。
周盈盈震惊地扭头,眼里写满了“你这个叛徒”!
怎么能这样!一向不是我俩一边的吗?!为什么咱们要窝里斗?!
周耘风轻云淡地说:“我管不住盈盈了,父亲,您教教她吧。”
周父慢条斯理地给周母夹了一筷子小牛肉:“不用管她,随她去吧。”
周盈盈:……我是亲生的吗?
周母水波盈盈的眼睛一瞪周父:“你说什么?”
周父:“……盈盈,听你哥哥的话。”
周盈盈:呵呵。
周母温柔地给周盈盈夹了一个鸡大腿,说:“只要你注意安全,别再像这次一样乱跑,爬山就随你去,别听你哥哥的,他就是管太宽。”
周盈盈比他哥哥小八岁,周母一直想要个女儿,结果第一个生了周耘,周盈盈又来得晚,于是她出生后,欢天喜地地将她宠得无法无天。
关键是周母不知道怎么宠孩子,只知道一条,她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只要不危害自身安全。
作为周家地位最高的人,周母很少拍板,但她一旦做出决定,就绝对没有人敢反对她,周盈盈和周耘受制于周父,周父心甘情愿妻管严。
周父点头同意:“就这样吧,盈盈你也不小了,该注意的还是要注意。”
“是,”周盈盈讨好地给哥哥夹了一块鱼肉,“哥哥吃。”
周耘一点脾气也没有了。
周耘果然如之前他所说,在家里呆了很长一段时间,秋天的时候出了一趟门,也很快就回来了,据说可以一直待到明年开春。
周盈盈于是找到了机会可劲祸害哥哥,今天要钓鱼,明天要栽葡萄,秋天就要摘果子,周耘出去应酬之余,还要应付无理取闹的妹妹,觉得人生再也不会比这更精彩了。
其实还有更精彩的,周盈盈某天拉着他说:“哥哥,我想去大都会。”
周耘:“……什么?”
大都会是家舞厅,有名满金陵的交际花赵明珠,周耘应酬时也常去,然而周盈盈是个姑娘家,要是出嫁后丈夫带着去还能说得过去,现在她还没嫁人呢,就这么大喇喇地去舞厅,她是觉得自己名声太好吗?
周耘觉得自己脑子有根弦,嘣一声断了。
有生以来,包括前周盈盈和后周盈盈,她第一次被哥哥铁面无私地削了一顿。
这导致她情绪低落到了冬天。
又开始下雪了,学校也早已放假,她每天按例跑范先生家打谱,只是打着打着就开始叹气。
范先生:“不想学了?”
周盈盈:“……老师,我犯错了。”
她把事情原委明明白白地告诉了老师,说完之后一副“求指点”的模样,范先生淡然地瞥她一眼,慢悠悠地说:“想不到你哥哥不到而立之年,比我这个老头子还古板。”
周盈盈第一反应是“怎么可能”,冷静了一下,问道:“老师,你知道什么是大都会吗?”
范先生:“你是说北平?那算不得大都会,我看金陵要好得多,不过小孩子家家,出去见见世面也是不错的,你哥哥怎么连这都不许?”
周盈盈:“……”
她不该忘了,自家老师是个棋痴。棋痴的意思就是,只要给他棋下,他能不知道今年是几年。
范先生其实对她很好,在棋以外的事上都相当宽容,而且真心替她着想,看周盈盈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于是温声哄到:“等过了年,让你师兄带你去。”
学棋一年,周盈盈还是第一次听老师说起其他的学生:“师兄年后要去,呃,北平?”
范先生摇头:“我也不知道,不过听说你师兄在外头勉强也能吃饱穿暖,应该能带你去吧。如果没有钱,老师给你们。”
周盈盈有些好奇:“怎么平时不见师兄?”
“他忙于生计,我就让他没事别过来。你师兄每年都是过年这段时间来,年前会来,年后也会来,上次你刚好错过了。”范先生想了想,补充,“他字写得不错,年前会来送春联,到时让他也给你写几副。”
周盈盈嘿嘿笑:“那就省得我去买了。”
范先生点头:“好了,闲话少说,打谱。”
周盈盈打算去买点什么哄周耘,于是下午提前请假走了。
她上车的时候,有个人正好朝巷口这边走过来,周盈盈盘算着买什么好,愁眉苦脸地没注意。
司机看她那样子,安慰道:“少爷早就不生气了,您放心吧,您买什么少爷都会高兴。”
周盈盈:“你知道他为什么生我气么?”
司机:“不知道,不过少爷从来不跟小姐生气。”
周盈盈:“……你是对的,我们去买蝴蝶酥吧!”
司机:那是小姐您自己喜欢吃的吧?!
踏上蝴蝶酥征途的轿车从与年轻男人相反的方向走了,他一手提着一个罐子,用草绳锁着,另一手拿了一刀红纸,走进周盈盈刚出来的巷子,在范先生家门前停下,轻轻敲门环。
老太太开门,一看来人,略有些惊诧:“怎么这个时候来啦?”
男人抬抬手里的罐子,笑道:“给老师添点菜。”
“你有心了,快进来吧。”
周盈盈刚走没多久,走之前把棋谱都收好了,正厅里的棋盘还留着,范先生坐在一边慢慢喝茶,见到男人走进来,招呼他坐下,又有些遗憾地说:“你师妹刚走,平日她不这么早走的,你们又错过了。”
男人把罐子和红纸放到一旁,问:“我有个师妹?”
“今年初收的,棋感好,算力还有得练,”范先生瞥一眼桌上的东西,“春联也带过来啦?我还想让你给你师妹也写几副,当做见面礼呢。”
男人笑道:“我明天再送过来也一样。”
“我匀几副给她,你那些笔墨也要钱,别费事了。这几天还出去卖字吗?过年要是手头紧,老师这里有。”
男人沉默了一会:“老师,我真的一点也不穷……”
范先生摆手:“在我面前逞什么能,你小时候三天没吃上饭,给我哭来着,忘了?”
男人:“那是小时候……而且也不是因为穷——”
“你就是这一点不讨喜,”范先生觉得穷又不是罪过,在外边要面子就算了,到老师面前也撑着,实在不知道撑个什么劲,“你师妹比你好,在哥哥那里受了委屈,立刻就会来找老师哭诉。”
周盈盈当然是没有哭的,最多诉一下,范先生直接忽略了这个事实,也一同忽略了男人脸上奇怪的表情,问:“罐子里是什么?”
“自己家里腌了一些红曲鸭,时间正好,想着老师该吃晚饭了,就给您送过来。”
范先生有心想念叨一下没事留着自己吃,乱送什么,但总算体谅到徒弟那份过高的自尊心,于是把唠叨咽下去,说:“留下来陪我吃饭。”
徒弟笑着应了:“是。”
当天晚上,周盈盈拿蝴蝶酥哄好了周耘(司机:这也行?!),第二天,范先生告诉她,传说中的师兄昨天她走后已经来过了,下次再来应该是在年后。
春联师兄也送过来了,没准备她的,老师匀你三副吧。
周盈盈连连道谢:“那我来洗碗吧。”
她这一年棋力涨得飞快,天元那边已经少有敌手了,范先生却不许她换地方。
“天元我信得过,其他的不行,不安全,还离得远。”
但是没人下棋也不行,范先生正想着要不年后找几个棋社切磋一二,只是这事还得和人家商量,得过一阵。
正好她师兄过来了,范先生于是给她说:“你师兄天才高,棋感好,算力更精,年后我让他天天过来,陪你下棋。”
周盈盈觉得不会有人比自己老师在围棋方面的天才更高,快七十的年纪,棋力应该远不及巅峰状态,但仍旧才思敏捷得让人拜服。
她哥哥给她讲范先生的光辉事迹,据说唯一能与范先生抗衡的那位同乡先生虽与先生齐名,但棋力实际上不如先生,两人对弈时,同乡的先生时时长考,而先生如闲庭信步,信手拈来,轻松得很。
他像个神祗俯视着棋盘,棋盘就是他的天下。
不过师兄比不过老师,肯定也是比自己强的,如果能不下指导棋,好好来一盘就好了。
周盈盈怀着对未来的美好期待,把晚上的碗也洗了。
除夕那天,周盈盈跟着周母包饺子,周耘炒菜,周父做汤圆,最后汤圆做出来,每人给面子吃了一个,剩下的被大家默契地留在了厨房,把饺子和菜端上了桌。
没有回家过年的只有老管家一家,他们一家人都在家里做事,和周家人住在一起,年也是一起过的,说是一家人也差不离了。
老管家年轻时就跟着周盈盈的祖父,从小看着周父长大的,到现在他还贴身照顾着周父。
饺子端上来后,老管家坚持要吃完周父做的汤圆,还号召大家一起吃,不能浪费他的心意,周父好说歹说,说汤圆不消化,吃多了对肠胃不好,答应明天早上给他当早餐,这才终于作罢。
老管家的儿子在一旁偷偷松了口气,周父炒菜还行,做汤圆实在是没有天赋,那汤圆绝对没其他人想吃第二口。
周父也松了口气,决定待会再做一点适合老人家口味的汤圆。
以前都是轮到他包饺子或者做菜,还没做过汤圆,他一向自诩厨艺过人,没想到在汤圆上栽了跟头。
一家人高高兴兴地过了个快乐年,周耘带着周盈盈到前边院子放烟花。
老管家的孙子叫周方,孙女叫周媛,周方带着周媛想放鞭炮,被周耘制止了:“鞭炮太危险,要是不小心伤了你妹妹怎么办?过来和我们一起放烟花吧。”
周方知道周耘向来对周盈盈护得紧,而且觉得全天下的哥哥都是这么护妹妹的,不过他看到自己妹妹可人的脸蛋,又想周耘说得对,万一伤到她她哭起来怎么办,于是拉着周媛过去放危害较小的烟花。
周媛和周盈盈:“……”
周盈盈把手里的仙女棒分一半给周媛,周媛朝她笑笑,周盈盈也朝她笑笑。
这一年过得很顺利,头一件大事是拜了师,正式入了围棋的门。
偶尔有些烦心事也很快过去,苏慕彤也在班上有了好朋友,两人从无交集,相安无事。
最重要的是一家和乐,大家都过得非常开心。
周盈盈看着黑夜里绽放的金色花火,默默在心里许愿,希望来年依旧风调雨顺,一家平安喜乐。
转过年,期待已久的师兄终于出现。
范先生下了一场毫不留情的指导棋,周盈盈觉得这场棋唯一的指导意义大概就是让她知道什么叫天才。
下完之后,先生朝偏厅的方向喊了一声:“来了?进来吧。”
周盈盈下完后,心情又是如初窥天道的学徒一般激动难以自已,又是深知自己永远不可能达到此等境界而心中悲凉,一半是火一半是冰,火烧冰冻得她整个人都摇摇欲坠。
就快坠下的时候,听到老师这么一句,她终于在浑浑噩噩中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是师兄来了?
听老师说师兄生计略有些困难,她就托周耘买了一副好棋,选了一张棋盘,当做见面礼放在偏厅了。
偏厅的门开了,走进来一个穿黑大衣、黑西裤、身形修长的男人,取下灰色的围巾,露出洁白的衬衫领子。
正厅门开着,即便燃着火炉,屋里也并不暖和,冬大衣穿在男人身上处处皆服帖,勾勒出一副好身材。
周盈盈回神,下意识朝师兄露出笑容,一边笑一边想,师兄这么帅,似乎有点眼熟?
师兄也温和地朝她点点头:“周师妹。”
老师看他俩一眼,问:“原来是认识的?”
周盈盈终于想起来师兄是谁:“去年爬山的时候见过一面,当时我差点摔倒,还是师兄拉了我一把呢——没想到师兄还记得。”
范先生也没多问,点点头,起身道:“行吧,秦肃,你来陪师妹下棋,我去看看鸭子煲好没。”
周盈盈:“……”
好像刚刚有个名字飘过去了?周盈盈晃晃脑袋:“老师,您刚刚说师兄叫……”
范先生:“没和你说过?你师兄叫秦肃,你叫秦师兄就行。”
周盈盈:什么?!=口=
秦肃走到她对面坐下,默默地把棋子放回棋篓里。
他手指修长,肤色白皙,指甲修得圆润整齐,拈起棋子的动作如同古时林下的棋士,让人觉得有这么一张俊秀的脸的人,就该有这么一双俊秀的手。
而周盈盈完全不敢转头去看这位期待了良久的师兄,整个人像凝固了似的,耳边听到棋子轻轻落进篓子的声音,像是重锤敲在她脆弱的心上。
记忆里那个模糊的影子一分分清晰起来,像是有只看不见的手,一笔笔画出了他的眉眼相貌。
范先生走了几步,又回头补充道:“对了,秦肃,老师给你们钱,你带你师妹去趟北平,天津也走走。年前就朝我哭诉说哥哥不带她去大都会,怪可怜的。”
老师补完刀就去厨房看鸭子了。
周盈盈:……
秦肃收棋子的手顿了顿,随后风轻云淡,头也不抬地问:“周师妹想去大都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