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荒甜役》见三之二

11、我和柏舟（2）

　　那时的她并没有意识到这是一种强加的意识，只认为自己应了“夫有尤物，足以移人”，有一种认知在心中叫嚣：别人见了我这种尤物都会宠我爱我的！

　　脑袋中不免幻想种种可能，她虐别人，别人虐她，结局或悲或喜，各个荡气回肠。

　　这不就有人痴迷环绕在她身边说：“绯桃点落在梨白，渐欲迷人眼呐，孟小姐妙人也。”

　　窃喜和被调戏是两码事，她当即发怒，将这人踹进了湖里，仍旧不解气，觉得自己被苍蝇叮了一样恶心，又搬起石头砸向湖中。

　　石头不是很大，死不了人，她向来是有点分寸的。

　　催熟的身体吸引到了很多注目，小孟春尘敏感知道那是卑污纯感官的注视，在小小的她的心里欲望是脏的，情才是美的，她明白别人看向她的眼光很脏，但她却觉得自己凌驾于那些痴迷的眼睛之上。

　　瞧呗，你们又得不到！她甚至有些得瑟：臭癞蛤蟆们，我可是要和你们高攀不上的人成亲的！

　　这个你们高攀不上的人叫柳绵柳着年！柳着年是谁？不出世的天山客，高贵的世子殿下，最有权势的少年将军，皇帝都尊称他一声明尊，汝阴公主的心上人！

　　看吧，这种变化让我能够接近最有权势的人，那些把我当成可以随时扫地出门的乞丐的人，想必气歪了嘴，尤其姜乐知道后肯定气死啦！

　　多爽快啊！

　　她以这种想法压制住心中道不清说不明的不安，怀着这些心思，趾高气昂仰着头，谁都瞧不上她她也学着瞧不上别人，直到王家那位品貌俱佳的儿郎王逐玉说：“俗物。”

　　当时王逐玉立定在枝条曲卷下垂的亭子下，一蓊树荫藏在他身后露出些毛茸茸的尖尖，绿意之下，温润的少年突然变得疏狂。

　　他看着她眼睛说的，一点躲闪也没有。

　　不能装作不是在说她也不能装作听不见。

　　孟春尘瞬间红了眼睛，不能相信，又看了他一眼，真是王逐玉说的，就那么打了一架，王逐玉轻而易举将她打趴下了，才有了她举刀割胸。

　　也就割了那么一次，之后她同自己的身体相安无事，性子却有了天翻地覆的变化，那些自小生成本就摇摇欲坠的轻灵活泼迅速灰败，她变得成熟温雅，斯文有礼。

　　不久后，十六岁生辰时，外祖父送给她一尊陶俑，高五寸许，手执玉鞭，栩栩如生，同她有几分像。

　　她平淡道谢接过，但脸上却有些藏不住的欣喜。

　　有付出就有收获，祖父还是怜爱她的，只是陶俑常用来陪葬……也没什么，总之是个礼物。

　　这之后没几天，外祖父带她去了一个地方，他老人家精气神大不好了，卧在马车榻上勉强支起身子说：“前面这条巷子叫子午巷，因为道路两旁栽种了许多梅树，又叫梅巷，柳家就在这条巷子里。明尊好工事，你看到一道刻着划线的圆木门就是了。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春尘，前路未必不是福。”

　　她轻轻应了声，余光观察到老人脸上的落寞，又鼓起力气，故意气鼓鼓道：“呸，才不信！”

　　病榻上的永宁王嘴唇微微动了动，勉强勾勒出浅浅的弧度，似笑似哭的，很快淡去了这一点表情，闭上了眼睛。

　　灰败的老人身上仿佛沉落了一生的无可奈何，寂静的好似已经死去。

　　孟春尘已经不记得看到这幅景象的自己是心惊胆战还是心静如水了，只记得自己走过去推了推外祖父的肩膀，叫了两声“阿翁”，老人才动起来拍拍她的手，安慰道：“没事，没事。”

　　夏日长空，天色澄碧，孟春尘却嗅到了森罗之下的死气，一副骸骨还在计较儿女事，她想起了两位舅舅，两位舅舅被人害死时她年纪还小，只模糊记得他们的样子，记得他们见到她时欣喜的样子。

　　她不忍心叫外祖父再开口，马车停稳时率先开口道：“半个月，给我半个月时间。”

　　老人不肯屈从于老病，挣扎着走下马车，却低着头，眼里闪烁出一点泪光，终究觉得不可逃避自己的卑鄙，抬头直视那坚定的目光，应了一个字：“好。”

　　十六岁的孟春尘刚走到圆木门口，有人挎着个菜篮子推门而出，那人看到孟春尘后怔愣愣“哟”了声，围着她上下左右打量了一圈，最后站定在她面前，绿豆似的眼睛忽闪的像苞米爆裂，高高兴兴道：“姑娘是哪家小娘子，怎么还有另一人同我们家公子雕的小泥人这么像的？”

　　这人有些呆相，呆相里透着憨，笑起来时脑门上简直像写上了几个大字：我是老实人。

　　孟春尘道：“我是永宁王的外孙女，姓孟名春尘。”

　　老实人憨憨“嗯”了声，又憨憨笑道：“瞧我，又不知礼了！”

　　他放下菜蓝子，向孟春尘施礼道：“我叫莫思量，是我们少公子的伙夫也是管家，姑娘是为了什么事来这里……”

　　话到这里他忽然一惊，悄悄拉了拉孟春尘，让她距离门口远一些，又回头看了眼门里，见没人发现，才小声道：“姑娘，你不该来这里，你同我家少公子刻的小泥人很像，你进去这道门要吃亏啦，少公子可不是什么好人，快走，快走！我当没看见你……我不思量，我忠心，我忠心着呢！”

　　后两句是他自言自语，说完拿起菜蓝子就走。

　　孟春尘想：“走进去，他看到我就会喜欢我的，那么就会有权势，人人都会羡慕我！”

　　为什么一定要别人羡慕她？她心里浮现出小小一个疑问，隐约觉得这个问题很重要，但来不及细想就被眼前的现实赶跑了。

　　“请……”她眉头颤动了下，之后神色自若道，“请你同世子殿下说，孟春尘要自荐枕席。”

　　莫思量道：“姑娘应该是上当受骗了，看人不能只看皮囊，少公子心肠不好，人前人后两幅面孔，完全表里不一，很自大很唯我独尊，会害死人的，姑娘快走吧。”

　　孟春尘眼睛中浮现出一层薄薄的泪光，理智上洒脱，心里却一直在叫嚣着：“王逐玉说我是俗物，王逐玉说我是俗物……”

　　可是外祖父要死了……

　　“还请通传。”

　　莫思量思量了一会儿，气愤愤道：“倒不用请示，姑娘这样的，少公子一定喜欢，他色着呢他！！姑娘跟我来吧。”

　　孟春尘跟着莫思量走进门中。

　　世子府从外面瞧着像一座禅寺，静极，进到里面才发现大有乾坤，小花园两侧有宽阔的天井，左右各五间房，每间房上都挂着兽首，有人在打铁，火花四溅，一切都汗津津的。

　　莫思量道：“少公子喜欢制作各种古怪的兵器，笼络了一帮怪人跟着他一起，造出来的东西奇形怪状的，都是用来折磨人的玩意儿，这些人面恶心也恶，我甚是不齿……哎你好你好，哎你好，是，遇到人了，没买到菜，今日的午饭要晚一些了，饿了就自己去买点吃的哈……孟姑娘，从这里进，这边是二进院，只有待客的大堂屋大池塘和大花园，没别的，我家少公子住在三进。”

　　在二进院中沿着东侧回廊走了一会儿，荷花的香气静静铺开，却见西侧回廊上有一人从三进院走了出来，东西回廊距离不近，看不清样貌，衣服上染的红色却是能分辨的。

　　孟春尘问道：“那人是谁，怎么衣襟带血？”

　　莫思量道：“那是我家少公子雕刻小泥人的原因。”

　　孟春尘不解，在她的宽袖底下，右手握着一条玉鞭，左手握着的是手执玉鞭的陶俑，她举起陶俑，问道：“你说的小泥人，是这个吗？”

　　莫思量不接，只瞪着绿豆眼靠近看了看，皱眉道：“像！但不是少公子那尊，少公子的手艺要精湛许多。”

　　孟春尘忽然打了个寒战，低头冷冷笑了，手一扬，将陶俑和鞭子扔进了池塘中。

　　“怎么扔了，多可惜啊！”莫思量快速拿了个兜网过来，趴在栏杆上想捞上来。

　　这动静打扰到了西侧回廊上那位瘸腿慢行的公子，他看向东侧，距离实在太远，彼此都看不清楚，他缓缓揖礼。

　　孟春尘回礼，又道：“小泥人怎么会和这位公子相关？他是男人啊。”

　　莫思量还在捞陶俑，头也不回道：“什么男人，娘们唧唧的。”

　　孟春尘道：“你，爷们唧唧的。”

　　莫思量手拿网兜回头笑道：“姑娘这话说的，我就是如假包换的爷们儿，顶天立地男儿汉一个！”

　　孟春尘面无表情冷哼：“又一个被男人味迷住的傻子！”

　　莫思量不干了，严肃道：“孟姑娘，你怎么骂人呢！”

　　孟春尘不敢彻底得罪他，决定能屈能伸一下，收敛了语气，凭着今日的一面之缘斟酌道：“你老是顾左右而言他，自然生气喽，所以，为什么小泥人同这位公子有关？”

　　莫思量挠挠头，不好意思笑了：“我忙着给姑娘捞陶俑，脑子转不过来了，这位公子叫令狐雅，令狐雅有个青梅竹马叫孟惹，少公子同明秀公子一起玩时偶然见到了孟惹，少公子可能是想玩她，奈何孟惹同令狐雅情比金坚，少公子为了破坏这对小情人儿，抓了令狐雅来，性虐待他。”

　　老实人用平平静静的语气说的这些话，仿佛他口中的事再平常不过，渴了喝水，饿了吃饭一样自然。

　　莫思量又用网兜在湖中扒拉了几下，遗憾说：“一时半会儿捞不上来了，我先带姑娘去见少公子，我再过来给姑娘捞回来。”

　　令狐雅？孟春尘眼睛骤然变得锐利，她重复了两个词：“想玩她，性虐待？”

　　莫思量点点头：“是的，没听错，少公子真的不是人，天山上下凡玩一遭的，行事上自然有些古怪。”

　　这位莫思量也古怪，问什么答什么，大漏勺一样，嘴里没几句主人的好。

　　孟春尘跟着走过曲径怪石，终于到了三进院，又开口道：“世子殿下好男色？”

　　莫思量笑呵呵道：“不能算，虐待人也不用自己上阵，不瞒姑娘说，我也是天山上下来的，在我们仙人眼里没有性别之分，都有可能的。”

　　“有分，你刚说自己男儿汉，可以成为超人的那种，不是生超人的那种。”

　　“……姑娘，你要是这样，那就聊不下去了。”

　　不用聊了，到地方了。

　　面前是一座华丽的三层小楼，矗立在湛蓝天幕下，似鹤形飞舞，风撞上去，带出来的余波闷热沉滞。

　　小孟春尘又一次感觉到四下阒然无声，只有自己，自己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