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荒甜役》见三之二

25、宠我，听个响（2）

　　一棵大树后面，有人低头看了眼手上粘缠的白丝，手指轻缓动了动，地上血肉模糊的肢体又跳动起来。

　　他垂着眼，阴郁漠然，片刻后随意挥挥手，白丝消散。

　　之后一点草莽气爬上眉眼，随手摘掉外衫，月亮的光影里只看到有个穿着花衣裳的人飞跑过来，拉住孟春尘的手腕，喝道：“跑。”

　　孟春尘从善如流，从恶亦如流，便跟着人家跑。

　　战胜了雷雨的月亮偷偷躲在阴云后看到了这一幕，山后退的极快，快到月亮追不上。

　　四条腿跳跃过一个又一个阴影，直到气喘吁吁，拉着孟春尘的人才停下。

　　脂粉气随着热汗飘散开来，像是到了花丛中，喘息声像是蝴蝶煽动了薄薄的翅膀。

　　此人是卖身到寒鸦小馆的庭柯官人，花名翩翩。

　　寒鸦小馆那种地方是不允许自家的公子出门的，若是跑了那可是一大损失，尤其是大晚上那可是最能挣钱的时候，庭柯此时出现在此处很不正常。

　　呼吸略微平复后，庭柯才意识到自己的手还抓着别人，手立即松开，像他这种在男男女女身下承欢的脏东西怎么可以不经允许碰别人呢？

　　松开的迅速却缓缓收回手背在身后，道：“他有两营私兵再加上广为流传的神迹，将本域翻个底朝天恐怕也不是难事，你这么伤他不怕他杀了你吗？”

　　孟春尘看向手上干涸的血迹，抬头见庭柯似乎压抑着怒气，像是很关心她，板正站好，礼貌道：“我不太怕死，但是叫你操心了，真是对不住。你应该不能走出寒鸦小馆吧，你是赎身了吗？”

　　庭柯野生野长极具野性的脸柔和颤动了下，低低“嗯”了声，一个字里压缩了无尽的委屈和憋屈，“嗯”完后语速很快地道：“你肯定想不到是谁帮我赎身的？是长公主！不，确切说是裴洗的母亲贺邈。我一直听说裴洗的母亲讨厌他这个儿子专门和自己的儿子做对，以前只觉得是笑话，哪有母亲不爱自己孩子的？这次才知道还真有。那日贺夫人到了寒鸦小馆问我是不是常被裴洗欺负，我怕裴洗知道后更狠地打我，低着头不敢说话。贺夫人说‘看来是了，跟我来，我替你赎身’，只是寒鸦是令狐家的产业，贺夫人没能成功。第二日她带来了长公主，这才把我赎出来。”

　　孟春尘道：“长公主？柳着年的母亲、废太女令狐轻吗？”

　　庭柯道：“未必是吧？不都说柳着年是明尊吗？那怎么能生得出来？这位长公主很特别，我以为她又聋又哑从云端跌落应该很颓废，实际上很温柔豪放，她一出现，令狐雅就像耗子见了猫，乖乖把我放了。”

　　这位长公主在本朝是个传奇人物，甫一出生就被女皇立为皇太女，那群想复辟男主天下的朝臣并不想放弃，一心辅佐她的双胞胎弟弟也就是现在的皇帝上位，后来令狐轻被人谋害嗓子废了，又因谋夺皇权被女皇废弃，被关了几年后嫁入了信国公府，平时深居简出，已经好久没人见过她了。

　　孟春尘道：“长公主毕竟是令狐雅的姑姑，可能多少还有些情分在。你现在住在哪儿，靠什么维生？”

　　庭柯长叹一声，惆怅道：“在狸猫胡同租了个房子，目前靠着卖肉的钱勉强活着，我想去做乐师，可我的经历……干净的地方恐怕不会要我。”

　　孟春尘拍拍他肩膀：“同病相怜，我同洛涔决裂了，也不知道明天的饭在哪里。”转身向前走。

　　庭柯跟在孟春尘后面向着狸猫胡同走：“钱都浪费在我身上了吗？”

　　孟春尘跨过一个水坑：“是浪费在了我自己身上，爽了我自己。”

　　庭柯顿了下，哼道：“嫖客。”幽怨里带着指责。

　　孟春尘走在前面，黄衣净尘，背影如流云。

　　“是的。”

　　庭柯停滞片刻，狭长的眼睛变得锐利，缓缓散逸出风流：“我看你也不怎么喜欢柳着年嘛，不如让我跟着你吧，之前你每次找我都是干说话，你很亏，我会玩很多花活，包你满意。”

　　孟春尘道：“我长了嘴巴想说话，长了耳朵想听人说话，热热闹闹活色生香，不亏。而且吧，我喜欢他，非常喜欢。”

　　“……”

　　真是叫人看不出来，庭柯从背后慢悠悠审视了一番，转移了话题，细细说起自己租赁房子的经过，说租的第一个房子是同人合租，那人穿着亵裤鼓着包在他面前晃，他只能损失了押金换了单独的院落。

　　孟春尘陪着他骂那人。

　　分开前，孟春尘说：“过几日武安侯举办寿宴，到时礼部应该有很多人去，你要不要跟着我去试试看有没有机会进教坊司？”

　　庭柯眉眼微微一动，笑说：“好。”

　　不多时孟春尘回到家中，小小院落，亮起一盏灯，映出长长的影子，影子忙忙碌碌一会儿，吹熄了灯。天幕对着大地，一夜很快过去。

　　第二日，孟春尘洗漱完，肚子咕咕叫起来，她摸着扁扁的肚子，惆怅看着树叶，感觉到了肚子饿确实是最大的真理。

　　得往上爬，往上爬才能活着。

　　荒谬，为什么不是往下呢？

　　廊下燕子窝里冒出几颗毛茸茸的新脑袋，嗷嗷待哺，大燕子忙忙碌碌找食中。

　　其实，她很想就在下面待着，不繁殖慢慢待着，做点别的也能养活自己，她想逃离优秀，想看看没有价值是否也可以好好活着。

　　当时同洛涔决裂时就是这么打算的。

　　奈何意志不由己，疯癫癫中寻到了羊皮纸，机会摆在面前舍不得放弃——那么要对抗下整个寰宇对她的无因审判，她想走出去看看。

　　荒谬着饿了一会儿肚子，孟春尘推开木门，顶着灿灿朝阳向着废弃的孟宅走去。

　　快饿死的人不止孟春尘一个，若不是下了一场雨，姜乐觉得自己恐怕已经死了。

　　她不知道自己被关在这里多久了，太黑了，没有任何东西可以辨别时间，只是让她觉得漫长无尽的漫长。

　　肚子饿还好，主要是渴，嘴唇干裂发疼，她用最后一点力气，扯着带血腥气的嗓子吼道：“孟春尘！要杀便杀要剐就剐，猪马牛羊这种畜生被杀前都给个痛快，你凭什么不给本公主个痛快！”

　　话是声嘶力竭吼出来的，奈何太哑了，近乎失声，没发出多少声音出来。

　　就在这时，一滴冰冰凉凉的雨水滴在她脑袋顶，姜乐不可置信抬头，一滴水恰好滴在干裂的嘴唇上，一滴，一滴，又一滴。

　　苍天大地，佛祖爷爷，皇气护我，我必是天命真女，姜乐狂喜，张口疯狂喝雨水。

　　喝饱了后，又吼道：“孟春尘，从你把我关在这里的时候，你就输了，我打你你打了回来，就是认同暴力，认同我践踏了你的尊严，你没办法从别的地方找回尊严，平衡内心，只能打回来，你输了，输得彻底。若是阳明在世，必不会如此，尊严在己，自可玄澹超然。”

　　说完竖起耳朵，除了雨声没有任何其他声音，自来她与孟春尘唇齿间的交锋不曾断过，她话都说到这里了，不信孟春尘还不出言辩驳，大道理怼大道理才是孟春尘的风格。

　　她又听了听，没有动静，心中确定孟春尘应该不在此处，放心闭上眼睛，抱紧自己准备睡一会儿，等孟春尘来了才有力气继续战斗。

　　自从她在府里打了孟春尘，她就知道她们两个人不可能再变好了。

　　冤家宜结不宜解，她猜孟春尘会报复自己，一直很小心防备着，奈何太子哥哥自戕，她太伤心觉得不宜铺张，清明赶往皇陵祭奠时随身带的扈从不多，因此着了道，被孟春尘绑了。

　　不是孟春尘亲自出手，就她未必是她的对手，是个着白衣身姿清瘦带着面纱高挑个子的姑娘。

　　蒙着面干嘛呢？很多余！她认得出是谁。

　　她的老师是先皇后——卫萝。

　　老师一生弟子无数，但人的精力有限，她亲自教导的只有四个，除了她，还有孟楚歌，陈落华以及叶千灯。

　　另外两个并不会拳脚，只有叶千灯功夫好，她们几个一起读书那么些年，叶千灯就是全身都裹严实她也能认得出。

　　叶千灯怎么会帮孟春尘？

　　叶千灯怎么可以帮孟春尘害她！

　　亲疏不分，可恨！

　　想到这里姜乐哇哇哭了，伤心道：“老师，活着好难啊，我皇帝爹天天想杀我，我只能假装纨绔苟求活命……太子哥哥死了，或许就是他害死的……师妹又害我……好难……好难……谁能救救我……我不想死……”

　　哭累了又想：“虽然叶千灯长得钟灵毓秀，其实是个傻的，性子黏糊糊爱装任侠，花言巧语骗一骗就能信了人家，她不懂我的苦，她不是有意的，算了，原谅她好了。”

　　姜乐睡得很不舒服，她堂堂一国公主，锦缎之下有粒豌豆都能磨破皮肤的人吃不了这苦，模糊里看到自己的皇帝爹和绵哥哥狭路相逢，她那爹一张脸都绿了，匆忙转身夹着尾巴跑了，就怕对上绵哥哥。

　　忽然感觉有轻柔绵绵的呼吸不知羞的经过她的脸颊，她睁开眼，头顶的洞里，倾泻着微光与灰尘，然后看到一双乌黑静到干枯的眼眸。

　　姜乐立刻勾起唇角，嘲讽道：“我记得许多年前有人说过‘不戚戚不成亲’，要‘物与我两忘’的，我真是怀念那时候的孟春尘，虽然招人讨厌至少不信仰男人，不会向男人求婚。”

　　孟春尘微微摇头：“你终于憋不住说出心里的话了，你一向信仰你的绵哥哥。”

　　姜乐怒道：“少歪曲我的意思，我连神都不信，我会信仰男人？放屁！”

　　“神缥缈，男人是具体的刀，biu！”

　　怒了一瞬，姜乐感觉到没吃过肉|体的苦也不太好，不熟悉情景没经验容易情绪崩溃，差点又要输给孟春尘了。

　　忙收敛神色，挑衅道：“你想用他刀谁？”

　　“我爱男人，我看见长得好看的，有仙气的，脑袋都要发昏，哪里舍得。”

　　“你恶心不恶心？！”

　　“恶心，但是恶心不妨碍我玩弄漂亮哥哥。”

　　“谁玩弄谁还不一定呢！”

　　孟春尘远离几步，风情一笑：“说来说去，你还是迷信你的绵哥哥，难道你没有听说吗，他已经同我成婚了，在衙门过了婚印的那种成亲。”

　　姜乐本来不准备同她斗嘴了，举着被绑住的手想问她准备要拿她如何，听了这话之后脸上情绪有一瞬间的空白，之后镇定一笑：“想杀人诛心？孟春尘你未免太小瞧我！我不会上当！他不会的，他可是神！与天地往来久了，有了大孤独大自由，他哪能看得上人！乌鸦肖想仙鹤，呸呸呸，想得美！”

　　孟春尘气笑了：“神个屁！他难不成还能拔根毛变出万儿八千他？不论他是谁，他来自哪里，显然也没逃脱因果律，他身在本域就要守本域的规矩！你就不想卸了他的权，把他逼到走投无路，然后打他玩儿？”

　　“你要打谁？你敢！”姜乐惯常无辜天真的眼睛怒极生艳，又有点悲凉，“孟春尘，你怎么变成了这副嘴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