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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宠我,听个响(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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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碗道:“四十九座神殿怎么建,建在哪儿都由柳绵一个人说了算。京师这座神殿建在朱雀大街的尽头,背靠凤山同皇宫遥遥相对。反贼两个字已经明晃晃刻在他柳着年脑门上了。东郭仅,黎洲的黑石碑要塌了吧,你真要挑明此事吗?何必把此事挑明,不如任由神殿坍塌,借由神罚拔除柳氏一族。”
东郭仅皱眉,心里升起厌恶,的确,他此番上京就是发现黎洲的神殿底座被人掏空,坍塌只在朝夕之间,神殿建在黎洲的主街上,一旦倒了,不知道多少人会成为亡魂。
东郭仅不懂建筑,神殿要塌这事是黎洲一位工匠同他说的,工匠也不敢百分百肯定神殿会塌,但兹事体大,几番犹豫还是告知给了县令东郭仅。
东郭仅想着上京挑明此事,陛下必会让工匠重新检查,确实要坍塌了就赶紧转移民众,这一路上他只怕来不及,空害了性命。
他也想过不论如何先将民众转移为上,只是多年来柳着年的神迹在民众的影响力很大,他怕反而引起骚乱,造成更糟的局面,只能先按兵不动。
到了京城后他心中开始犹豫要不要告御状,因为神殿如果塌了,那柳着年建立起来的威望势必受损,便有了推翻柳家的突破口。
本朝皇帝讲究无为而治,各家豢养私兵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尤其柳家在军中威望甚高,已经有些共天下的意思了,历史经验告诉东郭仅这样下去会有百年离乱。
其实他从黎洲一路过来很不太平,有追杀他的,有保护他的,乱七八糟谁是谁的人让他都分不清楚,只是清楚他那把青伞上沾了许多血,血太多了,这也是他进京好几日仍然没能进宫告御状的原因。
明显有人不想将神殿要塌的事公之于众,恐怕是和他有同样的想法,要舍小利斩虎。
“你是谁?”东郭仅压低声音又问了一遍。
李碗笑道:“我,柳绵呀。”
东郭仅凝住,不语,心里升起的厌恶忽然消失,腿有点发软,也不知道是为什么,看到高位的人总有点丧失志气,心道:“果然是他。”
手紧紧握着伞柄,指节有些泛白,他的伞可是利器,如果就这么捅过去……忽然感觉衣角一动,被人拉着踉跄后退,晃动的余光里东郭仅看到一袭烟黛色长裙。
柳绵停顿片刻,视线越过紧握着伞的东郭仅,看向孟春尘。
“他不敢。”柳着年笑了笑收回目光,指了指自己胸前,“而且,我讲道理的,你还活着就是明证。”
孟春尘面无表情,死气沉沉,仿佛拉了旁人衣角一下已经耗尽了所有力气。
若不是有求于独孤渺,她也不能答应这事,她很不爱搭理别人命运。
忽然耳中听到衣服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悄没声地诉说着密语,原来她站到了距离柳着年极近的地方。
她抬起眼睛,发现阳光在他背后很可爱,于是伸出手穿过他腰的两侧,手掌摊开虚抓着太阳,这才找回点精气神,问道:“你的道理是什么道理啊,我活着是什么明证?因为我抓伤了你的胸口吗?你难道真要杀我吗?不能吧,你要是想杀我为什么还答应我求亲,不合逻辑。”
柳绵觉得身体有些僵硬又有些烫,这几乎就是环抱住了,重点是说话声温温和和的,不冷漠也没什么骚话,正常的叫人羞涩。
只一瞬间,他伸手在孟春尘后背一压,让她更贴近了些,自己又不好意思仰了仰头,喉结滚了滚等几缕凉意浸润了喉咙才说:“如果是我先挑衅别人,那得饶人处且饶。别人先挑衅我,怎么省事怎么来。”
几片树叶从手指间飞出,鲜嫩无害的颜色飞窜,漫过嘈杂的人群,最后穿透了几个抗议的头颅,直到头颅齐齐滚落,血沾了泥,众人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他杀人了!他竟然只用树叶就割断了好些脑袋!何等恐怖!
惊惧的声音有个起势,就要淹没苍穹——
“嘘。”
柳着年轻轻示意大家噤声,起势瞬间哑在了各位嗓子里。
有一片树叶在东郭仅颈边擦过,破了一点血皮,他伸手一抓看到手上鲜血后立刻回头看向跪坐抗议的人群,发现在他自己脚边就有一个张着眼睛的脑袋,脸颊惨白,瘪瘪的。
有个小孩辨别不出那个“嘘”声的威胁,大哭大喊道:“爹,我爹的头没了,救救我爹!谁能救救他……啊……”
东郭仅愣了一下,内心涌上巨大的悲怆,他的伞里藏着刀刃,如果方才他能勇敢点,如果不是被孟春尘拉住……
命案现场发生在孟春尘背后,在小孩哭喊前她已经感觉到了气氛的凝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事。
那没了爹的小孩太悲伤了,必须怨怪一个可怨怪的人,忽然扑向孟春尘,哭着拍打道:“都怪你,都怨你!是你害死了我爹!”
有一瞬间东郭仅也在想,或许孟春尘不问柳着年那么多为什么就不会死人……不是,柳绵怎么敢在大庭广众下这么杀人?还有没有王法!他都敢这么杀人了,那神殿塌不塌是不是对他都不会造成什么影响?
脑袋嗡一声,东郭仅感觉到一阵眩晕,低头扶住了旁边的大树。
小孩小手有皴裂,指甲缝里有污泥,应当是个苦孩子,这又死了爹,更苦。
小孩力气不大,锤在腰上却挺痛的,孟春尘转身抓住小孩,看了几眼尸首后道:“去买鱼线,可以将头颅缝合好,再入殓会比较好看。”
那小孩继续哭骂,就要背过气去,被东郭仅拉到身前,制止了进一步的行动。
此情此景很难再色迷心窍了,那些迷迷蒙蒙想靠近的情绪抽空,春风吹的人清明,手却被人抓住,十指相扣,冰凉滑腻又坚硬,孟春尘被迫分心到手的触感上,那一点飘离忽然又被抓住了。
可见她相当喜欢别人坚定不移的选择,尤其漂亮的人还低头看着相握的手略有些羞涩的笑。
空淡,嚣张,羞涩,可真是多面。
孟春尘明确感知到一点偏爱,沾了血的偏爱,她似乎已经不是在场瑟瑟发抖的众人,是一个特别的高贵的存在。
“你是不是喜欢我?”她听到自己在斑驳的阳光下问出了这几个字,声音像隔着水,疏离而遥远,仿佛不是自己问出口的话,话说完的瞬间时间也被拉的遥远,仿佛不是刚刚问的。
柳着年仰头眼睛微微低垂,有些傲娇的样子,嗓音里溢出一个“嗯”字,轻轻的但落的很稳。
孟春尘想:“那怪不得随随便便求婚人家就答应了,原来是为了满足他自己。”
“什么时候开始的?”
她看见柳着年轻笑了下头微微一动,不说。
孟春尘心道:“还挺会拿捏。”
她想甩开抓住她的手却又不舍得,要同情受害的人又觉得多余,她仰头看天,念头渐渐明晰:他想杀我也是轻而易举。
那点因为人漂亮拉近的距离瞬间又被推远了去,她有些不乐意,乐意自己消灭自己,不乐意别人能威胁到自己。
孟春尘向来是个居安思危的人,更加坚定了要驱逐柳着年的决心,那么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抗议的人已经无声撤走了许多,本来热闹拥堵的地方已经稀稀落落,有人眼含悲痛收检起尸体,旁边还有悲怆的东郭仅。
他的五官皱在一起,临海晒出的皮肤有些黄斑,黄斑里夹着纹路,侧身抱着小孩,眼神凄惶,嘴唇打着哆嗦。
孟春尘被这悲怆影响,只觉满腔苦愤,眼睛微微湿润,但那点共情淡薄得很,很快抽离成了冷眼旁观,思量一下道:“怎么分挑衅的先后?是你破坏了神殿建立前的秩序,恐怕是你先挑衅了别人。”
柳着年观察了她几眼,手一用力拉着她向前走:“有话不妨直说,不喜欢你这样子。”
孟春尘借他的力走在路上,听了这话后心脏像是被敲了下,有些失落,被漂亮这层浮云蒙蔽的心窍长了长个子,露了出来。
这样子是哪样子?她心中冷笑:这样子那样子都是我,容得你挑三拣四?
“直说不了,本来就不是直人。”
柳着年想了想,认为确实是这么回事,含笑道:“也是,那我回答你,按你的道理肯定是我错了,是我挑衅在先,那错了就错了,人杀了就杀了。只是我现在力量不够,平日里多少还是要当个人转圜下,今日是烦了。”
“放开我的手。”
“不可能,除非——”浅灰的眼睛凝定看着她,看不出任何情感,声音也悠远,“除非你……”坦诚对我。
最后几个字到底吞没,似乎说出口像是祈求。
柳着年放开了孟春尘,恢复了空淡的样子:“跟我来,带你见个人。”
孟春尘挑了下眉毛,啧,跟我来?好霸道哦!白瞎了漂亮皮囊!
但她向来识时务,并不抵抗,顺从跟在后面。
柳着年走在前面,落脚微微重了一点,两侧树干抖动,新发的嫩芽晃落许多,如星如雨落了个满头。
这一刻,柳着年大概明白了,做自己估计永远得不到她的喜欢。没意思。
走过桥,沿着河边的巷道西行,转过那株庞大的老槐树时,孟春尘意识到去的地方可能是她自己的家。
她这个人也怪,意识到了就只是意识到了,不好奇人家为什么去,也不好奇见什么人,像是风过云过,都很随意,也算一种“逆来顺受”。
此刻,孟春尘家中,有一个人被绑在院中树下,此人眉眼漆黑,眉目俊秀,赫然是大理寺少卿王逐玉。
莫思量坐在石桌旁守着王逐玉,他做了坏事,人却慈善,看着日头升高照在了王逐玉脸上,忙起身,找了个水碗,舀了碗清水喂到王逐玉嘴边。
王逐玉倒是不矫情,张嘴喝了,又问了一遍:“为什么绑我?”
莫思量他是识得的,柳着年的仆人嘛,可是他同这位明尊殿下往日无仇近日无冤,最多一点牵扯就在孟春尘身上,这又是将他绑在孟春尘院子中,左右是同孟春尘有关了。
莫思量算了算,这已是王逐玉第三次问他这个问题,按照规矩,他可以回答了,忙道:“我家少公子听说孟姑娘曾经向你告白过,心中不平,估计是要报复你,他原话是你损了他的道。”
王逐玉愣了一下后,压了压上扬的唇角,君子德行告诉他不可以暗喜,但内心总有一个角落觉得他似乎是赢了柳着年。毕竟他拒绝了孟春尘,而柳着年答应了孟春尘的求婚。
至于孟春尘无疑是输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