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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我们什么也没听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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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府的飞檐还浸在晨雾里,笙奴叉着腰站在空院子里,一脸茫然。
“不对啊!昨天婚宴宾客满座,仆郎忙得脚不沾地,怎么一夜之间就没人了?”
乔木小步跟上来,拢了拢外衫,低声说:“安小霸王那性子,又不是第一次这样。上次在锦府赴宴,也带着人追我们满院子跑,最后把我们公子的书房都翻乱了。”
笙奴白了他一眼,气呼呼地说:“可这是月侯府!月侯府的人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胆小,那股横劲去哪了?公子退婚的时候,他们可不是这样畏手畏脚的。”
“笙奴哥哥,别说了!”乔木连忙拉了拉他的衣袖,声音压得极低,几乎被风吹散,“这里是月侯府,不是咱们锦府、李府,隔墙有耳,小心惹祸。”
“哼,敢做还不能说了?”笙奴甩开他的手,胸口还微微起伏,“当初他们刁难公子,现在倒好,连个屁都不敢放了。”
知道内情的乔木无奈,只能凑到他耳边,声音更低:“不是他们胆小,是当初退婚有隐情。侯爷是被公子胁迫才解除婚约的,一直心存愧疚,总想找机会弥补。”
笙奴愣了愣,怒气消了些,却还是嘴硬:“就算有隐情,也不能这么欺负人!公子当初为此消沉了好久,他们一句隐情就想一笔勾销?”
“少说两句吧。”乔木摇摇头,“公子现在和侯爷好不容易成婚,事情都过去了,别再提了,免得惹公子心烦。”
话音刚落,假山后传来动静,一个脑袋探出来,眼角还带着睡意:“笙哥儿,乔哥儿,你们醒啦?怎么这么早?”
笙奴看着他睡眼惺忪的样子,半天说不出话,只剩无奈。
乔木更是瞪大了眼睛。
只见满地仆郎横七竖八地躺着,有的蜷缩在廊下,有的靠在假山根,还有的直接躺在青石板上,盖着薄棉絮和披风,睡得正香。
“合着整个侯府,就我们俩最勤快。”乔木哭笑不得,上前轻拍廊下仆郎的肩膀,“醒醒,快起来了,太阳都快晒屁股了。”
仆郎迷迷糊糊睁开眼,睫毛上沾着雾水,看清是乔木,吓得一哆嗦,连忙爬起来躬身行礼:“乔哥儿,您早。”
“好乔哥儿,我们实在太困了……”仆郎揉着眼睛,语气疲惫,“昨天忙到后半夜,刚想歇会儿,又被安小郡王带来的人追着闹了大半个府,实在撑不住,才在这里凑活了一晚。”
乔木蹲下身,戳了戳他身下的棉絮:“怎么在这里睡?房里的床不舒服吗?”
一个新来的小侍童被吵醒,揉着眼睛坐起来,带着稚气瘪嘴说:“乔哥哥别提了,昨日安小郡王……”
话没说完,旁边的仆郎连忙捂住他的嘴,拉到身后,对着乔木讪讪地笑:“小孩子不懂事,乱说话呢。”
年长些的仆郎连忙打圆场:“昨日安小郡王闹得太凶,撞散了好几间房的床,被褥也湿了,我们只好在这里凑活,还请乔哥儿别怪。”
乔木和笙奴对视一眼,齐声叹气。
这位安小郡王,也只有他们家公子能管得住了。
一阵轻缓的脚步声传来,月明珠披着披风,打着哈欠走出房门,看见庭院里的两人,疑惑地问:“怎么就你们几个?府上的其他人呢?”
“回侯爷,府里的人都在补觉,昨天忙活了一整夜,又被安小郡王闹了一通,实在累坏了。”笙奴恭敬行礼。
月明珠眨眨眼,随即皱起眉,气呼呼地说:“都怪他!回头我定要好好说他。”
李香君跟在她身后,还穿着昨夜的大红嫁衣,墨发用一根红绸束起,带着刚睡醒的慵懒,看着她推卸责任的样子,忍不住笑了:“妻主,昨天最累的可是你吧?折腾到那么晚才肯睡,现在倒学会甩锅了。”
月明珠被戳穿心事,脸上闪过一丝不好意思,却还是嘴硬:“胡说!我那是厉害,能让你乖乖听话,可不是谁都有这本事!”
李香君眼底满是笑意,月明珠心里一软,上前把他揽入怀中,用披风裹住他,在他耳边低笑:“怕什么,你是我的人,说几句悄悄话,难道还怕他们听见?”
温热的气息拂过耳畔,李香君脸颊泛红,伸手搂住她的腰。
不远处的笙奴和乔木对视一眼,连忙后退几步,捂住耳朵齐声说:“我们什么也没听见,这就去别处看看。”说着便头也不回地跑了。
晨雾中,相拥的两人身影愈发亲密。
吃完早饭,乔木提着灯引路,灯影摇曳,身后几个青衫仆郎垂着手跟着。笙奴跟在最后,东张西望。
这是他头一回正经打量月侯府,往后这辈子,怕是都要在这里了。
一行人穿过三进垂花门,府邸静得出奇,直到东跨院拐角,才瞥见抄手游廊尽头有人影晃动,飘来几声低笑。
正堂内,月父坐在主位上,目光扫过堂下并肩而立的新人,忽然起身说:“好孩子啊!”
笙奴拉着乔木悄悄贴在廊柱后,伸长脖子往堂里看:“案边点香的是谁?”
“是墨主君身边的南宋叔叔,跟着墨主君快二十年了。”乔木小声说。
“侯府的事你怎么什么都知道?”笙奴瞪了他一眼。
乔木下巴一抬,满脸得意:“你猜!”
笙奴撇撇嘴:“我才不猜,反正你以后求我,自然会告诉我。”
说话间南宋已点完香,捧着描金茶盘站在一旁,偷偷凑到李香君身边:“少主君莫慌,墨主君最是好说话,递茶时稳着点就行——哎!”
话音未落,李香君端茶的手一软,半盏茶汤泼在月明珠的袖口上,洇开一片深色水渍。南宋眼疾手快,抓起帕巾想上前,却脚下一滑,扑到月父身后,帕巾飞出去,正好盖住了面前的茶碟。
廊下的乔木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声,刚笑到一半,就被笙奴狠狠掐了下胳膊,疼得立刻捂嘴,脸憋得通红。
李香君的脸颊红得更厉害,月明珠见状,故意把喜服拽得更歪些,想替他遮掩。
月父却一点也没生气,慢悠悠端起另一杯茶,放在月明珠手上,调侃道:“这敬茶的阵仗,可比我当年追随老侯爷出征时还热闹。”
李香君接过茶盏,指尖还在发颤,重新递到月父面前,声音轻飘飘的:“父亲,您请用茶。”
不想刚递出去,就和转身的南宋撞了个满怀,两人一趔趄,另一杯茶也洒了,正好淋在月明珠的靴面上,热气顺着往下淌。
李香君吓得脸色发白,忙弯腰想去擦,却被月明珠轻轻拉住手腕。她低着头笑,眼底满是温柔:“没事,不过是些茶水,待会儿换双便是。”
“父亲……晚辈失礼,扰乱了敬茶礼,该罚。”李香君躬身行礼,声音发颤。
“一家人,罚就不必了。”月父放下茶盏,看着眼前慌手慌脚的两人,越发喜欢,拍手笑道,“这下好了,这般‘稳稳当当’的默契,倒也难得。好孩子,茶敬了我,也敬了明珠的靴子,倒是把府里的人都顾及到了,真周全。”
南宋连忙拍自己的脑门,自嘲道:“都怪我,转身没个准头,规矩全忘到后脑勺了,反倒连累了少主君,该罚我才是。”
月父看向互相扯衣服的两人,笑道:“南宋,往后这府里的热闹,怕是少不了你俩添的。”
月明珠趁机拍了拍李香君的后背,低声安抚:“父亲这是在打趣呢。”
指尖的温度透过衣料传来,李香君紧绷的肩膀稍稍放松,偷偷抬眼望了望月明珠,见她眼中满是笑意,才悄悄松了口气。
满堂婢仆再也忍不住,纷纷低下头偷笑,笑声在堂内轻轻回荡。笙奴和乔木躲在廊柱后,笑得直不起腰,肩头不住发抖。
昨天安嘉郡王和安小郡王在时,大家大气不敢出,相比起来,这敬茶礼竟比婚宴还热闹。
晨雾渐渐散去,众人还沉浸在这份热闹里,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府外传来,到了门口便戛然而止。两名身着暗紫色宫装的内侍簇拥着一位传旨女史,踩着晨光走进院中,瞬间压下了院中的欢声笑语。
“月侯府月明珠,少主君李香君接旨——”
女史清了清嗓子,嗓音陡然拔高,穿透了庭院的安静。
这女史是女帝身旁的元云杉,月明珠见过几次。月父最先反应过来,随后月明珠和李香君并肩跪下,声音恭敬:“臣接旨。”
奉天承运君后诏曰:“特召二人即刻入宫觐见,侍奉御前,沿途不得耽搁,钦此!”
元云杉念完,将谕旨递到月明珠面前,朱红的“钦此”二字沉甸甸地印在绸缎上。
月明珠指尖微颤,接过谕旨时触到冰凉的料子,“侍奉御前”像一座大山,压得她心头一沉。
李香君抬眸飞快瞥了眼元云杉,便迅速低下头,把眼底的情绪深深藏起,两人再次齐声谢恩:“臣遵旨,叩谢圣恩。”
起身时,侍女已备好了出行的马车。两人来不及多说,只匆匆回房换了衣服。
月明珠添了件石青色绣兰纹长衫,身姿愈发挺拔,李香君的裙摆绣了几缕暗金流云,既显庄重,又添素雅。
随着内侍登上马车,离宫墙越来越近。
月明珠掀开车帘一角,望着前面层层叠叠的琉璃瓦,心头莫名一紧。
元云杉走在轿辇外侧,见她迟迟不放下车帘,便上前两步,轻轻卷上车帘,脸上堆着恰到好处的笑意:“红叶题诗,蓝田种玉。奴婢恭喜侯爷新婚之喜!”
她看了眼轿内静静坐着的李香君,见他微微垂眸,耳根泛红,笑道:“侯爷与少主君真是璧人一对,别说君上龙颜大悦,就是奴婢看了,也打心底里为侯爷高兴。”
月明珠收回目光,抬手拱手:“时至今日,多谢姑姑疼爱,能得君上赐婚,实属幸事。姑姑美言,我不胜感激,往后在宫中,还望姑姑多多指点。”
“侯爷的这声姑姑,真是抬举奴婢了。”元云杉连忙侧身避开这一礼,笑得更深了,“奴婢姓元,名云杉,侯爷就叫我云杉吧,万万不可再行此大礼,折煞奴婢了。”
车内李香君将桃花扇紧紧藏入怀中,扇柄的雕花硌得掌心生疼,月明珠瞥见他的小动作,才转向元云杉,试探着问:“云杉姑姑,可否问你一事?”
“侯爷但说无妨,只要是奴婢知道的,定会如实相告。”
元云杉放慢脚步,往马车内侧凑了凑,声音压得更低,生怕被外头的人听见。
月明珠斟酌片刻问道:“宫中被赐婚的贵人,是不是……都要侍奉御前?”
她问得小心翼翼,眼底的忧虑终究露了几分。
元云杉闻言,眼神微微一动,随即笑了笑:“侯爷是担心这事?其实不是的。赐婚是君上的恩典,别人可没有侯爷这般好福气,本意是联姻睦亲。君上既然召您二位入宫,自然是看重你们的品性,至于侍奉御前,倒不必过于紧张,君上素来宽厚,只需尽心侍奉就好。”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不过有几句浅见,侯爷不妨听听。这御前侍奉,首要的就是‘谨言慎行’四个字。君上问话时如实回答,千万别妄议是非、揣测君心。其次,君上喜欢清静,没得到传唤不能随意近前。再者,侍奉笔墨或陪驾宴饮,要眼明手快,但也不能过于张扬,把握好分寸最重要。”
月明珠心头的巨石稍稍落地,却仍有几分不确定:“真的是这样?”
“奴婢不敢欺骗侯爷。”元云杉点头,目光诚恳,“奴婢在宫中多年,见过不少赐婚的例子,君上英明,向来体恤下属的心意。其他的事,自有天意安排。”
李香君在一旁听着,也悄悄松了口气,握着桃花扇的手终于放松了些,月明珠对着元云杉微微颔首:“多谢云杉姑姑告知。”
“侯爷不必客气,这都是奴婢该做的。”元云杉笑了笑,重新直起身,“马车快要到宫门了,侯爷且安心坐着,奴婢去吩咐外头的侍卫慢些走,别颠簸了侯爷。”
月明珠点头应下,看着元云杉把车帘放下,心头的忧虑彻底消散,李香君悄悄伸出手,在袖中碰到她的手背。
月明珠一怔,随即回握。
殿门高大巍峨,朱红漆色鲜亮,门前侍卫肃立,气氛庄严肃穆,马车缓缓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