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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云杉姑姑 ...

  •   元云杉上前掀帘,躬身道:“侯爷,少主君,前面便是宣政殿了,请二位随奴婢入殿面圣。”
      月明珠深吸一口气,与锦瑟对视一眼,两人眼中皆有默契。
      ——既来之,则安之。
      各自整理了一下衣袍,并肩走下马车,朝着巍峨的宫殿走去。
      元内官引着她们拾级而上,殿檐下的铜铃随风轻响,清脆的声音在庄严肃穆的宫苑中格外清晰。
      刚踏入殿内,一股浓郁的龙涎香扑面而来。女帝月暄身着十二章纹冕服,端坐于高台之上,神情威严。
      身侧的君后江玉衡,一袭织金蟒袍雍容华贵,凤眸半阖,目光如炬,缓缓落到月明珠身上,带着不明的审视。
      月明珠并非第一次面圣,神色从容地敛衽行礼:“臣月明珠,携少主君锦瑟,叩见陛下、君后。”
      锦瑟的声音紧随其后:“臣锦瑟,叩见陛下、君后。”垂首间,眼尾余光不经意瞥见身侧站着的丽贵侍,对方正似笑非笑地打量着自己,眼神中带着几分探究与不易察觉的敌意。
      “平身吧。”月暄抬手,声音平淡,听不出丝毫喜怒。
      待二人起身,月暄收回目光,缓缓在月明珠与锦瑟身上转了一圈,似在审视,又似在沉吟:“新婚燕尔,朕听闻安小郡王在婚宴上闹了不小的动静?”
      “回陛下,不过是些无伤大雅的玩笑,并未惊扰宾客,也未损坏府中器物。”月明珠垂首答道,语气平静,既不辩解,也不夸大,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
      “无妨。”月暄淡淡道。
      君后江玉衡便侧过身,目光依旧落在锦瑟身上,余光却不经意扫过月暄,见她神色未变,才续道:“不过年轻人心性跳脱,瀛儿素来娇纵,被陛下宠坏了,侯爷莫要往心里去,回头我自会训诫他。”
      月暄指尖的敲击声顿了顿,目光落在月明珠身上,又抬眼看向江玉衡,眸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暖意。
      随即沉声道:“月明珠,你素有才名,书画样样精通,且心思缜密,朕便命你入馆阁,任职馆阁校勘试官。”她顿了顿,加重了语气,“朕另有一事交托于你,替朕寻访前朝散佚的《京华秋霁图》。此画乃前朝画圣所绘,记录了京华盛世,意义非凡,朕要你务必寻到,让朕满意为止!”
      月明珠闻言,心中一凛,这分明是一项棘手的任务。
      锦瑟也微微蹙眉,似欲开口,却被月明珠抢先一步按住了手。
      “臣遵旨!定不辜负陛下信任,全力以赴,如期寻回古画。”
      月暄满意地点点头,随即挥了挥手:“退下吧,即刻算入馆阁当值。锦瑟……”
      她看向李香君,语气稍缓,“你既入了侯府,便安心在府中休养,或随明珠一同入馆阁帮忙,也好。”
      “臣遵旨。”李香君躬身应道。
      “此外,朕今日专门在宫中设了一场宫宴,既是为你们践行,也算是对你们新婚的贺礼。”
      月暄抬眼示意内侍,“传旨下去,酉时设宴于长乐宫,邀各宫主位及近臣赴宴。”
      内侍躬身应诺,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李香君望着月明珠的背影,眼底满是担忧。馆阁校勘试官看似清贵,实则身处文臣漩涡中心,更何况还要寻访一幅毫无头绪的古画,这分明是将她推到了风口浪尖。
      他想开口劝几句,却又深知言多必失,只能将所有话压在心头,静静立在一旁,指尖在袖中悄悄攥紧。
      任职的旨意,既是荣宠,也是挑战,往后的路,怕是越发难走了。
      月明珠感受到他的目光,侧过头,递给他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只有她自己知道,女帝的旨意里藏着另一层深意。
      所谓寻访古画不过是个幌子,恐怕真正的用意是让她借着查画的由头,了结多年前那桩被权贵压下的御史冤案。
      听闻那幅画,正是当年前御史留下的唯一线索。
      殿外忽然冲进来一个小内侍,神色慌张:“陛下!不好了!安小郡王在御花园拔孔雀的毛呢,现在正被孔雀追着啄呢!”
      众人皆是一愣,这位小郡王,果然到了宫里也不安分。
      月暄无奈地摇了摇头,嘴角却勾起一抹笑意:“这安小郡王,倒是个活宝。锦瑟,你且去看看,莫让那扁毛畜生伤了他。”
      “臣遵旨。”锦瑟躬身领旨,快步退了出去。
      殿内只余下月明珠一人,神色复杂地立在原地。
      御花园一隅,安岱瀛正死死抱着一棵老槐树的树干,双腿蹬得飞快,脸上还沾着几片草叶和泥土,狼狈不堪。地上的孔雀扑扇着华丽的尾屏,尖喙一次次朝树上啄去,发出咯咯的怒鸣。
      “锦瑟,你快来救我!这扁毛畜生也太凶了!我不就拔了它几根毛想做个羽扇嘛!”安岱瀛哭丧着脸大喊。
      锦瑟远远看到这一幕,又气又笑,快步走上前:“你倒是能耐,连御花园的孔雀也敢惹!”
      一边说着,一边弯腰捡起地上几朵掉落的合欢花,轻轻朝孔雀身侧抛去。
      几只孔雀被鲜艳的花朵吸引,立刻扇着尾屏追了过去。阳光透过浓密的树荫洒下,光影交错,零零碎碎地落在李香君身上,衬得他眉眼愈发温润。
      安岱瀛这才敢松开手,咚的一声滑坐在地上,一边揉着发红的脚踝,一边嘴硬道:“我才不是怕它!就是觉得跟一只扁毛畜生计较掉价!”他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又道,“再说了,我拔它的毛是瞧得起它,换别的鸟,我还不稀得动手呢!”
      锦瑟忍不住笑出了声,走上前踢了踢他的小腿:“哦?那方才抱着树喊救命的是谁呢?”
      “我……我那是策略性撤退!”安岱瀛涨红了脸,强撑着站起来,“我这是为了保存实力,等它累了再反击!不信你看,我现在就能把它抓回来!”
      说着他撸起袖子就要往孔雀那边冲,结果刚迈出两步,就被李香君一把拉住了。
      “别闹了,再惹急了它,今天没人能救你。”锦瑟无奈地摇了摇头,“赶紧跟我先去凤仪宫见君后,不然等她知道了,有你好受的。”
      听到去凤仪殿,安岱瀛立刻蔫了下去,却还是嘟囔着:“回去就回去,我才不怕君后呢。”走时还不忘回头瞪了远处的孔雀一眼,“等着,下次再跟你算账!”
      身侧一个名叫彦青的男侍卫笑着附和道:“锦少主最是懂得我们君后的心思。前儿个御膳房做了君后爱吃的杏仁酪,您那么忙,还特意托人叮嘱要少放些糖,说君后近来怕腻。安小郡王要是听劝,跟着香君少主回去,君后定不会真的责罚您。”彦青期间还偷偷朝安岱瀛挤了挤眼,“再说了,您要是真惹恼了君后,陛下那儿就算替您说好话,也得先罚您抄十遍《男诫》。到时候,咱们小郡王的面子往哪儿搁呀?可别再跟一只孔雀置气啦。”
      安岱瀛狠狠瞪了彦青一眼,却没再反驳,只是脚步更快地跟着锦瑟往前走,嘴里仍小声嘀咕:“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好歹我也是个称霸无敌的小爷,竟被一只鸟欺负了去。”
      廊下传来两个小女史的轻笑声。
      她们提着食盒路过,见这光景,索性停下脚步,扒着廊柱偷偷打趣:“彦侍卫说得对!咱们安小郡王可是陛下亲封的宗室,连御花园的牡丹都得让着您,哪能栽在一只孔雀手里呀!”另一个梳双丫髻的小女史也跟着笑道:“就是就是!您要是真咽不下这口气,不如让御膳房炖只孔雀汤……哦,不对,这可是御花园的神鸟,君后还特意吩咐过要好生照看呢!”
      “哼,你们懂什么!”安岱瀛跺了跺脚,拽了拽锦瑟的袖子,脚步飞快地往前走。李香君忍俊不禁,只好顺着他的力道往前走。
      酉时已到,长乐宫内灯火通明,丝竹声起,众人依次落座。
      月明珠站在月暄身旁侍奉,指尖轻拢了拢袖口,目光不动声色地扫过席面。
      李香君端坐在君后江玉衡右手边,身姿端正。君后左手边是已出嫁的玉昭帝卿,身着月白绣玉兰常服,虽为外嫁帝卿,却仍保有皇室特有的清雅气度,眉眼间带着几分疏离的温婉。
      安岱瀛撑着头,一脸若有所思,和四王女月滢舟坐在稍后的位置。腮帮子鼓鼓的,显然还在为御花园被孔雀欺负的事耿耿于怀,时不时还偷偷瞪一眼窗外,像是在隔空与那只孔雀较劲。
      另一侧,二王女煦惠王月煦身着银灰色朝服,整个人端坐如松,气场沉稳。
      她是宫中唯一封王的王女,才干出众,深得朝臣敬重,只是早年关于她是丽贵侍所出的传闻,像一层薄纱,真假难辨,唯有女帝一人知晓内情。
      她们对面坐着的正是丽贵侍,一身石青色织金宫装,鬓边插着一支羊脂白玉簪,妆容精致,却难掩眼底的落寞。
      她的目光时不时瞟向煦惠王,带着几分难以言说的复杂。
      有愧疚,有期盼,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畏惧。
      隔着几张案几,是煦惠王的胞妹月清瑜,正低头逗着年幼的小帝卿月棠。
      小帝卿穿着鹅黄色小马甲,手里攥着一块桂花糕,脸颊鼓鼓的,像只偷食的小松鼠,时不时发出咯咯的笑声,为庄重的宫宴添了几分童趣。
      再往后,宫中近臣、阁老及命妇们依次落座,言谈举止间皆透着宫廷礼仪的严谨。
      月明珠的目光掠过众人,忍不住勾起唇角。贺知微身着绯色官袍,混在满座女官、阁老之间,身形挺拔,面容俊朗,竟比一众女官更加出众,格外引人注目。他正端着酒杯,与身旁的老臣低声交谈,神色从容,气度非凡。
      角落里,万玲琅和万茵姐妹俩坐在最末的位置,两人低着头,兴致勃勃地窃窃私语。万玲琅手里的团扇还在轻轻摇着,扇面上的芸草随着动作微微晃动,全然不顾周遭的庄重氛围,透着几分娇憨的随性。
      月明珠的视线缓缓移到偏右侧的位置,忽然一顿。那是她的小姑姑万砚辞。
      半年不见,才刚过四十的小姑姑,鬓角竟添了许多白发,眼角的细纹也深了不少,整个人仿佛苍老了十岁。
      一生未娶夫侍的小姑姑,一身半旧的墨绿色锦袍,料子虽好,却已洗得有些发白,头上只插着一支简单的碧玉簪,连珠花也未曾佩戴。
      最让月明珠心头一紧的是,小姑姑的左手微微颤抖着,端着酒杯的手指关节有些发白,似乎连稳稳地拿住杯子都有些困难。
      她记得,小姑姑从前最重仪表,双手更是保养得莹白细腻。如今却……月明珠轻轻叹气,心头阵阵酸涩。
      她清楚,小姑姑常年坐镇秘阁,埋首整理修缮宫中典籍。秘阁终年不见天日,差事繁琐枯燥,再加上半年前那场大病,身子早已亏空,却依旧强撑着主事,半句怨言都没有。
      谁料圣意突变,竟将小姑姑调到左都御史。都察院掌院,手握弹劾百司,会审重案的大权,要直面朝堂波诡云谲,昔日抚卷的手,往后得执奏章断是非,月明珠望着她眼下的青黑,只觉忧心忡忡。
      握紧了手中的酒壶,眼底闪过一丝心疼与无奈。
      这场宫宴,于她而言,既是荣宠,也是煎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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