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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棋盘之间的较真 ...

  •   “又被你算到了!”万琳琅懊恼地拍了下石桌随后拿起一枚棋子把玩。
      “早知道就不和殿下赌这局了,输了又要被你们笑话好几天,上回输了诗会,你打趣了我整整半月,这次若是再输,指不定又要编排我到什么时候。”
      “愿赌服输嘛!”月滢舟端起手,目光望向窗外的河景。
      “这洛水的春景,配着棋局,倒是比闷在宫里有趣多了,你也日日埋首于小小的天地间,也该多出来走走,省得脑子都僵化了,连下棋都这般瞻前顾后。”
      “谁说不是呢。”万琳琅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柳叶纷飞,燕子斜飞。
      “等过些日子,表姐他们到了靖州,我们也寻个机会,出城玩几日才好。到时候寻一处临水的住处,晨起观荷,午后弈棋,晚间听风,可比在京城里对着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舒心多了。”
      万琳琅能得这几日莫名清闲,缘由说起来竟带着几分哭笑不得的巧合。
      她在六科不过是个从七品的户科给事中,专司稽核户部钱粮出纳,督查地方赋役征缴,官小位卑,性子却执拗得很,见了不平事便要刨根问底较真到底。
      前几日核查州府账目,揪出户部下派粮款时的一处疏漏,虽不算惊天大案,却也堵了个不大不小的窟窿。
      六科掌印给事中瞧着她连日熬夜核对卷宗,眼下青黑浓重,递上来的折子又写得条理分明、证据确凿,倒生出几分惜才之意,大笔一挥批了五日假:“你这丫头,轴是轴了些,却也实在,趁着天好出去松快松快,莫要熬坏了身子。”
      旨意传到她手上时,万琳琅还愣了半晌。
      毕竟她入仕一年,日日都是埋首案牍的份,从未得过这般额外恩典,思来想去也没琢磨出什么门道,只当是掌印体恤下属,索性锁了卷宗,揣上棋子,寻月滢舟弈棋去了。
      “表姐她们已经在路上奔波五日,你倒是会给自己找福。”月滢舟放下茶盏,指尖点了点棋盘上的一处空位,“不过依我看,你就算来了,怕也是赢不了我,你这棋路,太过求稳,少了几分险中求胜的魄力。”
      “我这是稳中求进,总好过你那般剑走偏锋,一个不慎便满盘皆输。”万琳琅不服气地反驳,又拈起一枚黑子,在棋盘上轻轻敲着,“你等着,这一局我定要让你输得心服口服。”
      屏风后的安岱瀛把玩着雀扇微微一顿,明珠姐姐和香君去靖州的事,他近日才知道,没想到竟连四殿下也这般挂心,不由抬眼看向纱屏上的梅花绣纹,软风穿过凉亭,拂得纱屏轻轻晃动,隐约能看见对面女子的衣袂翻飞。
      书童站在他身后,手心里攥出了汗,只盼着这场对弈能早些结束,免得被人发现,徒生尴尬。
      万琳琅又落了一子,忽然侧耳听了听,疑惑道:“刚才是不是有风声?不对,这声音不像是风吹的,倒像是我身后的屏风动了动。”
      月滢舟失笑:“洛水河畔哪日没有风?你定是输急了,听什么都像动静,方才你落子的时候,椅子腿蹭着石板响了一声,也值得你这般大惊小怪?”
      万琳琅挠了挠头,觉得她说得有理,便又将注意力转回棋盘。
      “再来再来!这次我肯定能赢你!”
      月滢舟含笑拈起白子,眼底满是促狭:“我倒要看看,你能拿出什么新招数来。”
      纱屏后的安岱瀛无声勾唇,抬手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书童退到更远处些。
      亭内棋子落盘的清脆声响,伴着笑语声,在洛水河畔缓缓漾开,月滢舟看着万琳琅那副全神贯注的模样,忽然觉得光是赢棋似乎有些无趣了,她放下手中的白子,托着腮帮子,眼珠一转。
      “琳琅,你方才说要赢我,可你赢了我之后,打算要什么彩头?”
      万琳琅一听这话,眼睛瞬间眯成了月牙,身子前倾,压低声音道:“若是你输了,下次安小郡王那家伙若是再拿若虚无的事来打趣我,你得站在我这边,帮我堵回去!”
      屏风后的安岱瀛正听得津津有味,冷不丁听到自己的名字,手里的雀羽扇差点脱手,他微微探头,透过纱帘的缝隙,饶有兴致地等着月滢舟的回答。
      月滢舟闻言,掩唇轻笑:“原来你还在为这事怄气,岱瀛前几日还同我念叨,那日见你在城楼上舌战贵女的模样,风骨凛然,说你不愧是万家出来的好女娘。”
      “他那是绵里藏针!”
      万琳琅气鼓鼓地哼了一声,“满口的风骨凛然,不过是暗讽我失了女子的温婉端方,在他眼里,女子就该描眉画鬓,娇怯怯的,我偏不!我偏要这般,以笔为刃,以言为锋,总好过那不识世事的笼中雀!”
      “罢了罢了,算他是绵里藏针。”月滢舟顺着她的话说,眼底的笑意却愈发深邃,“不过,若是我赢了,我也要向你讨个彩头。”
      万琳琅豪气地一挥手:“你说!只要我能做到的,上刀山下火海……呃,除了去见安小郡王那家伙,其他的都好说!”
      月滢舟被她逗得笑弯了腰,指着棋盘道:“没那么严重,我只是听说,你前几日从山鬼将军那里得了一坛西域进贡的‘醉颜红’,滋味醇厚,千金难买,若是我赢了,这坛酒,可就得归我。”
      万琳琅一听是这个,立马应了下来。
      “成交!不过四殿下可不要贪杯,那酒后劲大得很,上次我偷喝了一小口,睡了一整天呢!”
      “这就不劳你操心了。”月滢舟话音刚落,指尖的白子便已落下,这一子如雷霆万钧,瞬间将万琳琅的黑棋分割得七零八落。
      万琳琅看着棋盘,顿时傻了眼:“哎呀!我怎么忘了堵这里!”
      “你刚才心神不宁,可是还在想着安小郡王的事?”
      月滢舟趁机打趣。
      “殿下别胡说,我和他一点关系也没有!”
      万琳琅手忙脚乱埋头想要挽回败局,却越陷越深,片刻后,看着满盘皆输的棋局,颓然地瘫坐在椅子上。
      “完了完了,我那坛‘醉颜红’啊,还没尝出味儿来就要易主了!”
      月滢舟笑着收拾棋子,安慰道:“莫要心疼,等我选个良辰吉日,再开了那坛酒,咱们再一起喝,醉了正好就地躺下,数着点点星辰,像小时候那样,岂不快哉?”
      万琳琅一听这话,方才还鼓着的腮帮子瞬间塌了下去,眼睛亮亮的,一把攥住月滢舟的手腕,心情瞬间好了起来。
      “这可是你说的!不许反悔!”
      “君无戏言!”
      两人正说着话,一阵微风吹过,纱屏上的梅花绣纹轻轻晃动,安岱瀛的身影在阴影中若隐若现,月滢舟刚要说话,万琳琅忽然侧耳听了听,眉头紧锁,目光狐疑地投向那架素色纱屏。
      “怎么了?”月滢舟问道。
      “不对劲。”万琳琅压低了声音,手指指向纱屏,“滢舟,你听,是不是有呼吸声?刚才我落子的时候,好像听见那边有人笑了。”
      安岱瀛闻言,屏住了呼吸,透过纱帘的缝隙,清晰地看到万琳琅那双明亮的眼睛正在努力地向这边窥探。
      月滢舟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纱屏后的角落里影影绰绰,除了几盆茂盛的花草,并无人影。
      “你听错了。”月滢舟拉住万琳琅的手,失笑道,“洛水河畔游人如织,许是过路的游客罢了,你呀,输急了眼,看什么都像鬼。”
      “是吗?”万琳琅半信半疑,她总觉得刚才那一声轻笑,带着几分熟悉的讥诮,仿佛就在耳边。
      “当然!”月滢舟肯定地说,“这屏风后若是真有人,他敢听本王女的墙角吗?”
      万琳琅觉得有理,这才悻悻地收回目光,嘟囔道:“也是,谁这么大胆子,算了算了,不提这个了。”
      她重新坐回石凳,却没了下棋的心思。
      纱屏后的安岱瀛看着万琳琅那副气鼓鼓的模样,觉得比看她下棋有趣多了,他轻轻抬手,对着身后的书童做了一个“走”的手势,自己则小心翼翼地站起身,悄无声息地绕到了凉亭的另一侧,避开了万琳琅的视线。
      书童见状,如蒙大赦,连忙跟上。
      你该不会是输棋输得出现幻觉了吧?”月滢舟打趣道,“要不要我让人扶你去旁边的厢房歇息片刻?”
      “我才没有!”万琳琅挠了挠脖子,嘟囔道:“这鬼地方,怎么感觉越来越热了……”
      月滢舟看着她这副模样,笑得花枝乱颤:“好了好了,不逗你了,既然棋也下完了,酒也输掉了,我们去湖边走走,消消食?”
      “好啊好啊!”万琳琅如释重负,连忙起身,“再坐下去,我真的要中暑了!”
      两人起身,携手走出了凉亭,向着湖边走去,直到她们的身影消失在湖畔的垂柳深处,安岱瀛才拿起一梦长缓缓走出,他走到方才万琳琅坐过的位置,又看向棋盘上那盘未尽的残局。
      “小郡王!”书童战战兢兢地凑上来,“那坛‘醉颜红’……”
      安岱瀛回头看了他一眼,眼中带着几分笑意:“文竹,去!查查万府那坛‘醉颜红’藏在哪儿了。”
      文竹愣住了:“小郡王,那是万小姐输给四殿下的……”
      “滢舟姐姐不是说了吗,要和万小姐一起喝。”
      “既然是大家一起喝,自然不能少了我这个……”
      安岱瀛脑子想了一下停下话语,理了理衣袖,,又欲言又止,低头把一梦长挂在腰侧,像个小大人一样负手走出凉亭,却并未走向柳林深处,而是转身踱步至凉亭栏杆边,负手望着那一池潋滟的洛水,目光悠远。
      文竹见状,连忙收住了想要迈出去的脚步,小心翼翼地凑上前。
      “咱们……不追过去吗?这会儿跟过去,说不定还能赶上和万小姐,四殿下一道用晚膳呢。”
      安岱瀛没有回头,只是伸出两指,轻轻弹了弹栏杆上并不存在的灰尘。
      “追什么追?没听万琳琅刚才说这洛水边热得很,怕是要中暑了,本郡王若是此刻跟过去,岂不是显得太过刻意,倒真如她口中那个不请自来的客人了。况且,既是‘不请自来’,自然要选个更恰当的时机,才能收到奇效,现在跟过去,顶多是个蹭饭的,无趣得很。”
      文竹听得一愣一愣的,挠了挠头,不解地问:“那……您的意思是?”
      安岱瀛转过身,重新回看一眼那盘残局,指尖在空中虚虚一点,方才万琳琅落子的位置,轻笑道:“去,你这就回府去,把那坛封洛川春取来。”
      “啊?”文竹更糊涂了,声音都带上了几分惊慌,“我可不敢,若是夫人知道了,小的怕是要挨板子的!”
      又忍不住补了一句,“您不打算要万小姐的‘醉颜红’了?那可是她输给四殿下的彩头啊。”
      “笨!”
      安岱瀛轻斥了一声,眼底的笑意却更深了,指着苍穹道:“滢舟姐姐既然答应了要万小姐一起喝,我拿自己的酒,是为了给即将来临的满天星斗送去一抹……锦上添花。”
      说完,拔出腰间长剑,耍了一道利落剑法,剑光映着夕阳碎金般掠过半空,身姿挺拔如松,利落收势时衣袂轻扬,自带少年英气。
      “她们既然在洛水边纳凉,晚些时候定会回这凉亭赏月。你取了酒来,不必声张,悄悄放在亭中便是。”
      文竹似懂非懂,但还是连忙应下:“是,小的明白了。”
      既然是大家一起喝,自然要喝最好的。
      至于我……晚些时候,自会以一个最合情合理的身份出现,毕竟,这洛水边的晚风,光是两个人吹,未免太过寂寞了。
      文竹正欲抬步离开,安岱瀛忽又想起一事,转身对文竹道:“去取酒时,顺便将我那副云子棋也带上。”
      “小郡王,您那副棋……”
      “万小姐棋风求稳,滢舟姐姐却是师承明珠姐姐。”
      安岱瀛唇角微扬,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与期待,“她今日输得这般干脆,心中定然不服,照她性子,必会缠着滢舟下复盘,甚至要再战几局,滢舟姐姐虽赢了,但为了顾及她的颜面,下棋时难免会有所保留,无法尽兴。”
      他顿了顿,目光投向远处柳林,仿佛能穿透那层层垂柳,看到亭中那盘未尽的残局。
      “明珠姐姐的棋路,向来是算无遗策,却又羚羊挂角,无迹可寻,滢舟姐姐虽得其精髓,但与万小姐对弈时,用的多是堂堂正正的阴谋,逼得她顾此失彼,若用我的棋,或许能寻得一丝破绽,找到反击的机会,如此,滢舟才能真正放开手脚,与她下一局痛快的棋。”
      文竹听得似懂非懂,挠了挠头,小声嘟囔:“您这是……既要做东道主,又要当解语花?”
      安岱瀛失笑,收起一梦长,屈指在他额头上轻轻一弹:“胡言乱语,快去吧。”
      文竹捂着额头,连忙应是,转身小跑着离去。
      安岱瀛低声自语,声音轻柔,仿佛在说给这满亭的晚风听:“朝堂之上的锋芒,棋盘之间的较真,原是这般鲜活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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