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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此人有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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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香君猛然伸手,一梦长在掌心转了一圈,寒光乍闪,他握紧剑柄狠狠挥出,剑气凌厉。
“名不正则言不顺!你呆在这里毫无用处,堂堂第一男状元,缠谁不好,非要缠我家月明老爷,今日便是冷剑劈死你,也绝不让你再纠缠!
他眼底翻涌着浓烈的占有欲,这是他放在心尖上护着的人,岂容旁人觊觎?
哪怕对方是状元郎,哪怕要刀剑相向,他也绝不会退让半步。
贺知微身形极快,猛的侧头一偏,堪堪躲过这致命一击,借势向前一冲,神色凛然如铁。
刹那间,他手中的长剑竟被剑气震得断成两半,他果断将残剑扔出,反手抽出腰间的小飞刀,嘴里振振有词:“男扮女装的小伎俩,只能骗骗寻常女子,却骗不了我!你行商,我做官,同为男子,我哪点输给你?”
李香君瞥了眼地上的残剑,抬眸嗤之以鼻,合上一梦长,攻势更猛,五支飞镖齐齐甩出,直逼贺知微要害。
“都说请君入瓮,你不请自来,定是没安好心!我从未说你输给我,男子为官没什么了不起,行商遭世人唾弃,你以为我想走这条路?若不是为了她,若不是想让她活得随性畅然,我何苦如此?”
贺知微却纹丝不动,俯身低看坐在长椅上拨弄算盘的月明珠,慢悠悠地说道:“她曾救我一命,我寒窗苦读考取功名,也是为了能天天见到她,可惜终究没能如愿。”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李香君身上。
“说来你可能不信,我初见她,只当这人生得好看。二见她的丹青,便被其才情俘获。三见之下,才觉此人真有趣,竟比三年前相遇时更显貌美。你起初,难道不也是因为她的脸?
他的声音带着几分自嘲,又藏着深深的眷恋。
从初见的惊鸿一瞥,到后来的情根深种,他以为只要足够优秀,就能赢得她的青睐,却没想到,终究还是晚了一步。
李香君不反驳,扭头一眼望去,月明珠挽起袖衫拨弄算盘站在月华下,一身月白风清的长衫衬的身姿清绝,微微一笑如沐春风。
心头一动,仿佛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是啊,起初或许是因为她的容貌,可后来,却是被她的坚韧,她的才情,她的一切所吸引。
她就像一束光,照亮了他灰暗的人生,让他甘愿为她付出所有。
等李香君再回望时,贺知微已被飞镖擦伤肩头,嘴角溢出鲜血,却眼含几分倔强笑意。
“喂,你别光吐血啊,还能站得住吗?”
“能!”贺知微抬手擦拭嘴角蔓延的血迹,勉强直起身,眼神依旧坚定。
他最讨厌别人问他能不能。
越是艰难,他反而越能撑下去,当年被追杀时是如此,如今面对李香君的挑衅,面对心中的执念,亦是如此。
两人从房梁下来时,夜色已深,外面早已打了宵禁,城门紧闭,看样子贺知微是回不去了。
他们并肩走近月明珠。
李香君身姿矫健,一把夺过她手中的金算盘,气冲冲地扔到一旁。
“粗鲁!”月明珠瞥了一眼地上的算盘,不满地抱怨,“金子虽软,也经不起你这般摔打。”
这算盘是母亲留给她的遗物,她一向十分珍视,可这两人却为了一点小事大打出手,还损坏了她的东西,心中不免有些生气。
她细看两人,李香君衣衫除了肩头有些湿痕,大致还算整洁,贺知微却站立不稳,衣角不断有雨水滴落,足履虽亮,却沾了不少泥点。
他们一身狼狈,难道能全赖她?
月明珠背过身,两手撑在案台上,虚靠坐着,对李香君笑了笑:“血吐出来了?”
“月明老爷懂得挺多。”李香君与她相视一笑,两人肩膀轻轻一撞,“暗器无眼,十光闪确实毒辣,是香君过错,月明老爷此番有理。”
月明珠避开贺知微的目光,悄悄看了一眼手腕上的白镯。这镯子设计巧妙,内藏银针,只要轻轻按动机关,银针便会从镯内凸巢弹出,并自动沾上十光闪之毒。
银针本身无毒,但十光闪却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邪毒。
她本不想伤贺知微,可他实在太过分了,一再纠缠不休,若不给他点教训,他以后还会再来骚扰。
贺知微故作镇定,弯腰捂住胸口,脸色惨白,不可置信地看向月明珠。
“你……你竟恨毒了我!”
他自然认出了这毒——十光微闪,千里消融。
李香君趁贺知微张口不备,迅速出手,两下点住他的穴道,又从怀中取出一粒药丸,强行送入他口中。
十光闪此毒邪恶,扩散时扰乱心神,两个时辰即可蔓延全身,临死时会看到一副绚丽无比的景象。
艳阳高照,闪烁璀璨,大雪纷飞,刺骨寒冷,眼前千里白茫茫,人体消融时便是冰雪融化时,死状凄惨,白骨也能化为一滩污水。
唯一的解毒之法,是让受伤之人保持清醒,避免外伤撞击胸口,同时任由内气血攻心,让毒随血慢慢流出,说着简单,做起来却极为痛苦,稍有不慎便会毒发身亡。
贺知微身不能动,口不能言,只能颤抖着嘴唇,眼神中满是委屈。
李香君见状,伸手点开了他的穴道:“别哭了,她不会帮你擦泪的。”
他看着贺知微委屈的模样,心中竟有几分不忍,可转念一想,若不是他一再纠缠,也不会落得这般下场。
月明珠在一旁理直气壮地补刀:“真的是不小心。谁让你口无遮拦,调弄于我,我只恨当初没多来几次,你都没理由来寻我。”
贺知微眼眶噙泪,突然咧嘴破涕为笑:“听侯爷这样说,这趟我来,倒是值了?”
月明珠步履轻盈地捡回算盘,含笑指向屋内。
“值不值我不知道,但你损坏的东西,算上砸坏的玉器,还有屋顶,一共得赔我三千三百两。”
“那么多?”贺知微捏起拳头,掰着手指跳脚咆哮,“我还住在廉租房,以我的俸禄,岂不要还好几辈子……”
他的心中哀嚎不已。
三千三百两,这对他来说简直是一个天文数字。
他寒窗苦读这么多年,好不容易当上状元,俸禄也不算低,可要还清这笔钱,恐怕真的要不吃不喝好几辈子了。
月明珠心满意足的点头,不管还多少辈子,给钱就行。
不再理他,转而靠近李香君,笑嘻嘻的伸出三指。“香君,你要赔我一千九百五十两白银。父亲受了惊吓,算一百两,我虽未受惊,却受了心灵创伤,打折后只算三百两。”
贺知微擦干泪痕,好奇地探头问道:“为何是三百?”
月明珠转身瞪眼回看,却见贺知微已经趴在案台前,虚弱地晕厥过去。
为何是三百?
那得问外面杀她的那些人,为什么给出报价一千两白银,她不知道一个人的命如此值钱,哪天穷疯了,她指不定会自投罗网。
李香君上前两步与月明珠面面相觑,心跳加速,脸上一片绯红,腿一软,倒在了她怀里。
安顿好贺知微在李香君的院落,月明珠弯腰抱起李香君,怀中之人目光灼灼,左右酒窝深陷,害羞腼腆,不像平时的他。
李香君平常都是扛着她,哪肯乖乖的让她抱着。
月明珠穿廊过榭,脚步匆匆,到了李香君的院落,抬手便大力踢开房门,语气带着几分嗔怪:“说好陪我看花灯,却久久不归,香君今日到底去了哪里?”
屋内,锦瑟刚从木雕屏风后换好衣衫出来,盘腿打坐在榻上,指尖轻轻敲击着膝盖,细细回想。
“去了一趟云记,吃了一碗阳春面,要了三两酱牛肉,一壶小烧酒,之后去天下钱庄忙活,一直到丑时。又找了羽公子畅聊,直到寅时,卯时在路上救了一个人。”
他一边说一边掰着手指计数,双目犹似一泓清水,澄澈明亮。忽然,他像是想起了什么,笑吟吟地大声道:“不对……这样算起来,我共救了两个人!”
锦瑟和李香君最后去见了羽公子,为她寻鎏金细粉耽搁了许久,这才回府晚了,月明珠走上前,一把抓住锦瑟的手,紧紧一握,脸上露出释然的笑容。
“多谢香君!只是恐怕,以后我不能再画丹青了。”
女帝下令禁足府中,哪里都去不了,更别说出去卖画了。
锦瑟抬眸看她,目光灼灼,眼眸发亮犹如黑夜中的火炬。
“只为我一人作画,便好了。月明老爷,可以叫我一声锦瑟吗?”
月明珠陷入了小小的苦恼,她收回手,赌气道:“父亲再喜欢锦府二公子,也不必给你取个锦字,和他相撞多不好。”
锦瑟眼底的光亮暗了暗,却没气馁,反倒起身凑到她面前,“那……等月明老爷什么时候觉得不别扭了,再叫也不迟。”他指尖温热,触得月明珠衣袖微微发颤,“方才你说不能再画丹青,是女帝下了禁足令?”
“不光禁足,是要我安心些。”
月明珠点头,想起画舫里的惊魂一幕,眉头又皱了起来,只是不能卖又不是说不让她偷偷在府上作画,她顿了顿,又道:“鎏金细粉我找了许久都没头绪,你今日见了羽公子,他那里可有?”
提到羽公子,锦瑟眼底闪过一丝了然,笑着点头。
“自然是有的。羽公子说,鎏金细粉是彩料中的珍品,寻常人难得一见,他也是托了好些关系才弄到两盒,今日已让仆郎送进府了,想来此刻该在你书房了。”
月明珠闻言,眼中顿时亮了起来,先前的苦恼一扫而空,反手握住李香君的手。
“真的?那太好了!今天多谢你,你果然最靠谱。”
锦瑟被她夸得脸颊微红,低头浅浅一笑:“为月明老爷做事,本就是应该的。”他抬眸看向月明珠,目光温柔,“禁足在府中也无妨,我可以陪你作画,陪你看院中的石榴花,陪你做你想做的一切。”
月明珠看着他眼底的温柔,心中莫名一动,却还是没好意思叫他锦瑟,只含糊道:“好啊,那以后就麻烦你多陪我了。”
锦瑟笑得眉眼弯弯,重重点头:“不麻烦,一点都不麻烦。”
月明珠不好意思别过脸去,声音轻得像落雪, “总觉得别扭,还是叫香君顺口。”
良久锦瑟得不到他想要的答案,起身吹灭蜡烛,试图掩盖悲痛失意,沮丧地直摇头。
他永远学不会像李香君一样随性,张口轻易去问月明珠喜欢不喜欢,被宠爱的人有资格有恃无恐。
躺下月明珠从后背抱住他,不管怎么好言劝说,怀中的人依旧倔强不肯转身,只能由他酣睡去。
一大早。
月侯府的庭院里便传来了刀剑相撞的清脆声响。
李香君和贺知微早早起身晨练,各自耍了一套刀法,招式凌厉,气势如虹,练到兴起,两人竟同时抽出腰间长剑,借着后院的的竹林为屏障,开始大杀四方。
刀剑飞过唰唰嗖嗖的声音不绝于耳,竹叶被剑气震得纷纷飘落,月明珠刚走到庭院门口,便被这突如其来的战场吓了一跳,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她摆了摆手,屏退了身后的仆郎,懒得再看这两人胡闹,冷哼一声转身离去。
她对打打杀杀的事情向来不感兴趣。
漫无目的地在府中徘徊,不知不觉便走到了李香君的八合小院。
院里曲径通幽,亭台楼榭错落有致,昨日的兔子灯笼此时正高高悬挂在门口,浆纸被雨淋湿后已经脱落成一团,只剩下光秃秃的竹骨架,耳朵还少一只。“贺知微这个人,此人有毒,莫名搞笑。”
一个浅清色的身影如燕般轻盈,手腕轻轻旋转,站定抵喉。
“你输了。”
李香君把剑收入身后,转身扔下一句。
“刀法娴熟了得,好一个少年郎!”贺知微不仅不恼,反而赞叹不已,连忙追了上去,大声呼喊:“半个时辰已过,我们还要打吗?”
“人都走了,打给谁看,傻人一个。”李香君背着手,十分畅快地放声大笑。
月明珠无奈地摇了摇头,转身离开了小院,回到自己的书房,百无聊赖地双手撑在案台上,笑容可掬地手指轻敲脸颊。
实在没趣,竟亲自盯着下人一道一道布好早膳。
不一会儿,贺知微便不拘小节地走了进来,无所顾忌地坐下,水灵灵的大眼睛在月明珠和随后进来的李香君之间来回瞟着。
月明珠看见来人,拿起竹筷,十分周到地夹了一块酱牛肉放入李香君碗中,她知道李香君胃不好,空腹久了容易胃痛。
她用指头杵了他一下,催促道:“怔着干嘛,坐啊!”
李香君坐下,小吃了一口,放下竹筷,对月明珠会心一笑,惬意道:“月明老爷爱我。”
那语气娇懒倨傲,显得有些自满。
贺知微在一旁冷哼一声,随即注视着李香君,挑衅地夹住一块肥瘦相间的五花肉,放入月明珠碗中,声音媚意丝丝。“珍馐美馔,秀色可餐,望得侯爷垂怜。”
月明珠坐在两人中间,被他们一左一右的示好弄得浑身不自在,起起伏伏抖了抖,不免感叹。
“贺大人字字珠玑,年方几何?我万家有一小表妹,极配你。她就喜欢千娇百媚,矫柔造作的男子。”
李香君低笑一声,无奈摇头道:“世间女子大都喜欢这般,唯独你是个例,你这般娇弱纤柔,与那些贵女们格格不入。”
月明珠听到这里,眼中全是哀怨,她转过头,笑盈盈地对贺知微道:“琳琅珠玉,世说新语,我家万小表妹,名唤万琳琅,年芳十八,大好年华。”
李香君在一旁附和道:“万琳琅确是清明俊秀,容貌如男子英气貌美,贺大人见了,定会倾心喜欢。”
贺知微握紧月明珠的手,凑近道:“在下名为贺知微,堰中人士,年芳二十,无婚约在身,真心想投诚月侯爷……”
“月明老爷喜欢知冷知热之人,你年岁太小,不太合适。”
李香君冷笑一声,打断了他的话,随即趴在月明珠颈间,眨着无辜的大眼睛。
贺知微勾起唇角,仰起下巴,又夹了一块红烧肉放入月明珠碗中,不甘示弱道:“年岁小的才易乖巧归降,不需多加调/教。”
月明珠嘴里含着包子,差点噎到。
贺知微的言语一向大胆创新,敢于打破一切陈腐的传统观念,方才那句话,分明是女子爱说的荤段子。
“月明老爷向来不爱吃这些油腻之物,贺大人不必处处献殷勤!该不会是心怀不轨,对月明老爷有不良企图吧!”
李香君五指挡住月明珠的碗口,不让贺知微再夹菜,贺知微见状,竟把自己的碗推到月明珠面前,示意她吃自己碗里的。
两人一来一往,夹着菜互相推让,眼神交锋,一推一往,眼看要打起来。
月明珠终于忍无可忍,“啪”地一声放下竹筷,抬起脚,在他们两人的腿上各踩了一脚,怒喝道:“不吃都出去!”
贺知微被踩了一脚,立刻停手,规规矩矩地端坐好,委屈道:“侯爷莫生气,不打还不成嘛。”
李香君则揉了揉被踩的脚,随即握住月明珠的手掌,温柔小意道:“月明老爷投喂我。”
月明珠所兴夹起如意菜,投喂到他嘴里。贺知微看着这一幕,默默地低下额头,夹了一片酱牛肉,也喂到了李香君嘴里。
李香君抬头准备道谢时,却见贺知微眼眶通红,眼里饱含热泪。
月明珠在一旁看得心头一震!这般神态,这般举动,若不是对李香君动了倾慕之心,又能是什么?
她好像发现了一个不可告人的秘密。
“贺大人既然这么喜欢香君,不如我做个媒?”
月明珠刚说完,一道软萌的童声便撞破了庭院里的微妙氛围:“侯爷!宫里传来一道懿旨,墨主君让小的请您前去接旨。”
贺知微浑身一僵,夹着牛肉的筷子险些脱手,他猛地侧过脸,抬手飞快地拭去眼角的湿意,再转回头时,眼底只剩一片强作镇定,李香君亦是怔在原地,喉结滚了滚,难言之隐如哽在喉。
两人俱是低着头,谁也不敢去看对方的眼睛,廊下的风掠过,卷起几片落叶,只余满院的沉默。
就在三人还沉浸在各自的思绪中,尚未回神之际,小乔已经跑到月明珠跟前,仰着小脸急声催促。
一行人这才如梦初醒,匆匆忙忙往前院赶去,贺知微和李香君并肩走在最后,隔着半臂的距离,却连衣角都不敢相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