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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小月夜,风潇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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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月明珠就带着一行人往锦府送三礼。
锦府院子里早就装点得喜气洋洋,绫罗绸缎、金银珠宝、古玩玉器,整整齐齐堆在中堂,一眼望不到头,尽显侯府的气派和诚意。
月明珠刚踏进院子,目光就不由自主地被院里的身影吸引了。
透过屋门往外看,李香君正站在院里和笙奴说说笑笑,手里拿着一把初华扇,头插云岫簪,笑起来温温柔柔的,自带一股清冷的气质。
他身边站着的小乔木却皱着眉头,一句话也不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香君!”月明珠快步走上前大喊一声,刚要靠近,就被笙奴伸出双手拦住了。
锦瑟听见声音转头,见是月明珠,微微弯腰行了个标准的男子礼,声音温柔:“月明老爷。”
月明珠冲他摆了摆手,绕开笙奴。
她不在乎这些虚礼。三礼都送了,只差最后成婚的形式,他们之间,没什么见不得人的。
“笙奴哥哥,你拦着侯爷做什么?”乔木满脸不解,长而微卷的睫毛下,一双眼睛清澈得像早上的露水,“这都送三礼了,侯爷见公子不是应该的吗?”
他实在不明白,这情况哪能拦侯爷啊,不应该先拦住自家小姐,让他保持点矜持吗?
笙奴以为乔木是害怕月明珠的气势,干脆把他也拉到身后,回头昂着头,一脸严肃:“你还小,不懂这些规矩!婚前男女授受不亲,更何况是侯府与锦府的婚事,更要讲究体面!”
月明珠避开他们的打闹,目光紧紧落在李香君身上——眼前的他,和印象中那个张扬跳脱的样子反差极大。
乔木被笙奴护在身后,忍不住探出头,笑起来露出两颗小虎牙,甜甜地问:“我怎么就不懂了,送了三礼就是一家人了呀!”
锦瑟的目光从笙奴和乔木身上移开,重新望向月明珠,眼神炽热又强烈,藏着说不尽的情意。
“好了好了,笙奴和乔木别吵了。”他开口劝道,声音温柔,“看你们说的,月明老爷还能吃了我不成?”
笙奴还想说什么,却被乔木一把拉住,往外就跑。
跑的时候,乔木还娇俏地回头冲李香君眨了眨眼:“小姐,我们不是这个意思,就是想让你别太轻易就被侯爷拐走了!”
“香君哪是你们的大小姐,他是你们公子!”月明珠恶狠狠地指着乔木的腿,咬牙切齿地说,“下次再让我听见你喊错,我不费吹灰之力就打断你的腿!”
“小姐是我们公子不假,但他也是侯爷的主君啊……”笙奴笑嘻嘻地回头,显得格外开心,话还没说完,就被乔木拽出了门口,一下子没了踪影。
锦瑟眉目间含着笑,轻轻点头,露出赞叹的神色:“不假。”
月明珠夺过他手里的初华扇,打开轻轻扇了扇,轻笑一声:“哪里不假?”
他感受到月明珠掌心传来的温度,心中一暖,猛地一把抱住她的腰,脸颊上还绽放出两个浅浅的梨涡:“月明老爷要娶我,这总做不了假吧?毕竟我们从小就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月明珠看着他眼中的依赖与信任,心中一阵心疼,抬手轻轻擦掉他脸上不知何时滑落的眼泪,凑到他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
“再耐心等些时日,等我处理好府里的事,我定会如愿娶你入府,八抬大轿,风风光光地娶你,让你成为我月明珠名正言顺的夫郎。”
锦瑟身子一软,差点跪倒在地,他死死抱住月明珠的腰,将脸埋在她的肩头,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哽咽:“好啊,我信……我信月明老爷是真心爱我,我等你。”
月明珠回到月侯府时,已经是下午了,踏进自家院子,左右一看,院里热闹得反常。
府里的仆郎们都提着大红灯笼,忙着挂红丝条,本来就够喜庆的院子,此刻更是红得晃眼。
“南宋,快开门!关门做什么?”月明珠站在门外,等着里面的人开门,漫不经心地问,“我爹呢?”
南宋蹲坐在门槛上,回头指了指身后的屋子:“墨主君还在屋里礼佛呢。”
活了二十多年,月明珠还是第一次见府里的屋门齐齐紧闭,密不透风。
屋里飘来淡淡的木香,她知道父亲喜欢拿着浮尘珠安心礼佛,这爱好在世家男子里也不算稀奇。
月明珠点头会意,示意南宋快点开门,别等她亲自动手。
南宋却双手捧着脸,不为所动,无可奈何地说:“侯爷,您就管管未来的主君吧!再不管,恐怕还没等到成亲之日,这府里就要被拆了!”
月父在屋里听见月明珠的声音,慢悠悠地放下浮尘珠,小心翼翼地打开一条门缝往外看,见确实是她,才赶紧拉着她关上门,又戳破窗纸,趴在上面往外看,还贴心地给月明珠也戳了两个小洞。
“哎呀,明珠,你什么时候把他们两个分开啊?”他极其小声地嘀咕,“刀剑无情,打起来可不是闹着玩的,他们在上面打得快活,我在下面提心吊胆的,坐立不安。”
月明珠顺着小洞往外一看,只见贺知微和一个“李香君”手执长剑,打得难解难分,院子里的花木被殃及不少,一片狼藉。她咽了下口水,低声道:“再过两日。”
她也没想过,李香君匆匆忙忙回来,就是为了找贺知微切磋。
“你的两日可真多!”月父语重心长地说,“要不我们搬出去住,任由他们打个够?听老爹的准没错,这种时候,保命要紧!”
“他们就是故意打给我们看的。”月明珠无奈地说,“京城就这么大,我们能躲到哪里去?”
“我不管!”月父端坐在案前,看着月明珠给自己倒茶,拿起茶杯轻轻晃了晃,话锋一转,“对了,你在京城也没几个交好的女子,有几个也被你那流痞气息吓跑了。过几日万家的几个表妹会来府里,到时让她们陪你一起去接亲,你可得打起精神,别总是一副纨绔子弟的样子!”
“咚”的一声,月明珠的脑门结结实实地挨了一下。
她扭头没好气道:“父亲,您说得好像我现在就要去锦府接亲一样!”
“你是不是要气死我才算高兴?”月父吹胡子瞪眼,“我身为你老爹,怎么就不能说你了?”
“气多伤身,父亲您喝茶。”月明珠赶紧给父亲续满茶,做了个“请”的动作,语气软了下来。
与此同时,李香君的院子里。
贺知微擦了擦嘴角溢出的血,怒声道:“李香君,你混蛋!是不是想打死我?你也太记仇了,就为了我这几日嘲讽你的几句话?”
李香君一跃而起,紧追在贺知微身后,收起长剑,远远地看着他:“我比你大度多了,才不跟你斤斤计较。”
“你大度?”贺知微躲在一棵粗壮的树后,气冲冲地责问,“你大度会打我一掌?”
见李香君席地而坐,眺望远处,没有再追上来的意思,贺知微沉默了一会儿,缓缓走出来,叹了口气:“时光过得真快,还有一天,侯爷就要娶锦二公子入府了,他命真好。”
“啧!”李香君笑了笑,语气带着调侃,“你这话酸溜溜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倾慕锦瑟呢。”
贺知微手里的核桃仁被掰得咔咔作响,他缓缓开口:“李香君,你说锦二公子是不是……真的命好?”
“自然是好得不得了。”李香君思考了一会儿,又皱着眉感叹,“我们赌一把,他们是两情相悦。月明老爷喜欢我,也喜欢锦瑟,你信不信?”
贺知微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残渣:“你怎么知道,你又不是锦瑟,怎么能知晓他的心思?”
“问得好!”李香君无比笃定地说,“我就是知道。”
“李香君,有没有人对你说过,你脸皮很厚?”贺知微翻了个白眼。
李香君嗤笑一声,借着清冷的月光,踮起脚尖一跃,身形轻盈如蝶,只留下一个蓝雾色的残影和一句话:“一直都有人说啊……”
他找了个安静的地方,桀骜不驯地躺在一棵大树上,从怀里掏出一只纸鹤把玩着。
纸鹤做工精巧,翅膀上还画着细微的纹路,是月明珠十多岁时送给他的。
他拿起树杈上放着的一坛望春酒,浅浅咂了一口,酒液辛辣,却压不住心中的思绪,轻声念道:“星斗满天,小烧酒难入喉……”
“你要压倒来时的清梦!”
一个熟悉的声音从树下传来,月明珠站在树下,仰着头大声接话。
从父亲的别院出来后,她便四处寻找李香君,月黑风高的夜晚,他不在屋里睡觉,反而跑到这里饮酒作乐,真有闲情逸致。
“不准学我!”
李香君嗔怪道,脸上却带着笑意。
月明珠捡起他扔下来的纸鹤,揣在身后,慢悠悠地绕着树走了两圈,站稳后抬头回望,满脸笑意盈盈。
“凭什么你说不准就不准?”
这句话,他曾经在锦府问过她,凭什么你说不娶就不娶?
如今,她原封不动地还给他。
月明珠伸手拽住他垂下来的衣角,拍掉上面的几只蚂蚁:“夏天树上虫蚁居多,香君躺在这里做什么?”
“满天星辰为伴,月明老爷,上来陪我一起赏月啊。”李香君笑着说。
月明珠伸手附上他的手,他稍一用力,便把她抱到了身边的树杈上。
树杈宽敞,两人并肩躺下,距离极近,能清晰地感受到彼此的呼吸。
月明珠不小心打翻了身边的梅隐盏,索性夺过他手里的望春,仰头大饮了一口,辛辣的酒液灼烧着喉咙,却让她感到一阵畅快。
“我邀你赏月,你别光顾着喝酒啊。”李香君再次夺过望春,一饮而尽,酒液顺着嘴角滑落,浸湿了衣襟,“你看我干什么,难道我脸上花了?”
“没有!”月明珠摇头。
“真没有还是假没有?”李香君吹灭了身边的非鱼灯,夜色更浓了。
他坐起身,和月明珠依偎在一起,两人的体温相互交融。
“嗯。”月明珠微笑着点头,一边把玩着他的手指,一边闭眼躺下,忍不住偷笑,“真有!”
李香君弯下腰,凑近她,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脸颊:“月明老爷,快帮我擦擦。”
“不帮!”月明珠握住他的手,制止他自己擦脸,然后轻轻亲了他一口,诱惑道,“香君求我,我就帮你。”
李香君将她紧紧抱在怀里,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小月夜,风潇潇,月明老爷此刻是爱我的。”
月明珠闭上眼睛,趴在他耳边轻轻蹭了蹭,明显感觉到他的身体在不停发抖。她稍作退开,指着自己的脸颊说:“我脸上现在和你一模一样了,所以你擦不擦都无所谓。”
李香君怜惜地抚摸着月明珠脸上的灰尘,动作小心翼翼。
两人四目相对,寂静的夜里,只剩下彼此有力的心跳声,一时间竟分不清谁是谁的。
“月明老爷,你此刻在想什么?”李香君轻声问,声音里带着一丝忐忑。
月明珠心里满是相思之苦,天意弄人,求而不得,沉默了片刻,她脱口而出:“在想如何娶你。”
以前,她多不情愿,可现在,她心甘情愿。
如果时间能重来,她宁愿一开始就娶了李香君,也不会有这么多波折。
李香君低笑起来,嘴角含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洗耳恭听,说说你想怎么娶我?”
月明珠扫了他一眼,抬头望向漫天星辰,笑意荡漾在脸上:“不如你先说,你想让我怎么娶你?”
“我想和你一起骑着高头大马,肆意风流,起码不辜负这一趟人间此行。”李香君喝了不少酒,两颊微红,他眯了眯眼,眉间一动,很快又抿嘴笑了,“不坐花轿,太束缚。”
“确定不坐花轿?”月明珠确认道。
“不坐!”李香君毫不犹豫地回答。
“都依你!”月明珠盈盈起身,腰上的玉佩发出细微的碰撞声,清脆悦耳。
此情此景,让月明珠突然想起多年前的往事。那时她还未承袭爵位,只是个肆意张扬的侯府世女。而李香君也还是个眉眼未开,却已显露出几分倔强的少年。
那天,月明珠为了躲避家里的管教,偷偷溜了出来,却在寺庙后院的锦鲤池边,撞见了正在喂鱼的李香君。
少年穿着一身素衣,手里拿着一把鱼食,一点点撒进池子里。
“月明老爷,真的什么都依我吗?”少年李香君抬头看她。
“自然都依你,只要是香君喜欢的,我这辈子都依你!”月明珠拍着胸脯,认真地说,那时的她,意气风发,以为承诺不过是随口一说。
“那下辈子呢?下下辈子呢?”李香君追问。
月明珠一时语塞,随即嗤笑着弯下腰:“能不能遇到都难说呢,我们小孩子家家想这么多做什么。”
李香君却猛地抓住她的手,打断她的话,抬头指着池中游弋的锦鲤,郑重其事地发誓:“一定会遇到的!不管我是男是女,是什么身份,不管你在天涯海角,我都会第一个找到你!就像这些锦鲤,不管游到哪里,最终都会回到这片池塘。”
“香君,女子的情话最信不得。”月明珠轻声说,那时的她,还不懂什么是深情。
“可你说的,我就信。”李香君的声音温柔而坚定,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漾开圈圈涟漪。
……
“怎么,月明老爷为什么不说话了?”李香君察觉到她的失神,轻轻晃了晃她的肩膀,担忧地问道。
月明珠回过神,看着眼前人眼中熟悉的深情,眼眶一热,用力回抱住他:“没什么,只是突然觉得,能遇到你,真好。”
她想起当年自己随口许下的承诺,想起他认真发誓的模样,想起他默默的等待与守护。
原来,有些人,真的会跨越时光与世俗,一次次找到你,只为兑现一句年少时的约定。
“香君!”月明珠抬起头,认真地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我都依你。不管你是男是女,是何身份,我都会等你找到我。”
李香君的眼眶瞬间红了,他紧紧抱住月明珠:“好,我等你,我一定找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