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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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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州文家的贺礼是——月华锦秘方。”
如炸了一般,人声轰然。
赵月一把掀开轿帘,一旁喜婆忙慌慌的说:“大喜日子,新娘子可不能脚沾地呀。”
喜婆说话间,赵月已经走了出来,喜帕也早已不在她的头上。
“哎呀呀,这……”
赵月走上前:“你方才说,你送的礼是,月华锦秘方?”
文桐:“是。”
赵月:“这秘方从何而来。”
文桐:“自是家族不密之传。”
“整个锦州的人都知道,月华锦是我父亲研制出来的,你……”
文桐打断她:“整个锦州的人说月华锦是你们赵家的,就一定是吗?”
“那不然听信你一个骗子的话吗?”
文桐笑了:“骗子,赵小姐不信吗?”文桐看向围观的群众,“你们也不信?”
“不信不信……”人群不知谁起了头,纷纷说道。
文桐也不恼,那秘方她再熟悉不过,一切故事的开始。
故事极尽庸俗,和坊间流传的才子佳人的故事并没有太大区别,不过是昔日赵长风骗婚,文桐的母亲文蔷未婚先孕,被家族视为不检点,文蔷的伯父叔父皆要求将文蔷关到家庙了此残生,文桐的祖父却不愿意。
文家早年发家,便靠的是映染的法子,到了文桐外祖这一辈,家家都已丢了老辈传来的手艺,转做了他行。
唯有文桐祖父不肯丢掉先人传下的手艺,一直醉心于映染纺织,琢磨新式花样,功夫不负有心人,文家的文染记在柳州开的是有声有色。
恰巧,那段时间,文桐的祖父醉心研制月华锦,等到研制出来的时候,却发现女儿已是身怀有孕,他遍寻柳州也没寻到文蔷口中的安文。
在族人重重重压下,他提出除宗,女儿的名声便波及不到文家。文家族人不允,说他既要另立门户,便要将文家祖辈留给他的产业全部上交。
文桐的祖父答应了,但也提出了一个条件,要让文家人找到安文。他原本打算,给女儿和安文办了婚礼,待孩子生了之后便与安文和离,这样敢做不敢认的人,他是万万不会让女儿和外孙女与他继续待下去的,产业没了,他还有手艺,还有月华锦,他还能东山再起。
不久之后,化名为安文的赵长风被文家人在夜里押过来,第二日,文家父女和安文便搬出文宅,去了文家已多年未住的老宅。在那里,文蔷生下了文桐。
也在那晚,安文消失了,连带着消失的,还有月华锦的秘方。
“不信啊……”文桐勾起嘴角,看着眼前看热闹的宾客和路人,开口道:“蓼兰,茜草,月桂,霓裳花……”
“闭嘴!”赵月急不可耐的喊道。
文桐也真的没再继续说,那个秘方她清楚,赵月也肯定知道。
她转头看向赵月。
这是她第一次见这个同父异母的妹妹。
赵月一身大红色的金丝鸳鸯和牡丹喜服,下面是一双缀了东珠的并蒂莲花鞋,极尽富贵,都快比上京城出嫁的规格了。
不愧是赵长风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姑娘。
她看向赵月的脸,大抵随母亲的多,只有几分赵长风的影子。一双远山眉,盈盈含水的秋瞳,樱桃一般的嘴巴,五官相得益彰,真的一张好看的脸。
文桐拢着袖子笑着,如果不是这幅恼怒的神情,应该更好看。
“赵姑娘,现在,还觉得我是骗子吗?”
赵月被气的满脸通红,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又怕再激怒文桐,她将剩下的秘方都说了出来。
文桐拍着巴掌,饶有兴趣的调笑,“看看,赵姑娘也觉得我说的没错,哑口无言了嘛。”
周遭议论的百姓也渐渐从一副不相信的神情在看到赵月的表现后转而相信了。
文桐看着门口脸色发黑的赵三说:“看这样子,赵管家还是不相信,需要我把剩下的说出来嘛?”
赵三在看到赵月脸色之后连忙回道:“不需要不需要。”
文桐转过身,对赵月道:“今日赵姑娘大婚,可看着好像不太高兴,是不高兴我送的这份贺礼嘛?”
赵月气的不行,可还是慢慢收敛了神情,露出一个笑脸:“怎么会,赵三,还不将贵客迎进去。”
赵三连忙走下台阶,做出迎客的姿势:“文姑娘,外面风大,里面请。”
“赵家盛情相邀,按理说我不该推却,不过,今日我不是来吃席的。”她避过赵三相迎的手,踏上台阶,“今日,我是来讨债的。”
一时间,看热闹的人更多了,人群攒动,交头接耳。
赵月努力平息着情绪,道:“我赵家大到往来货商,小到一针一线,都未曾拖欠过,何谈欠你什么东西!”
文桐捂着耳朵说:“赵姑娘别这样大声,我听得清。”她双手抱怀,故作无辜道:“赵小姐应该高兴才对,今日我要了债,你们赵家往后就不再是小偷世家了。”
“胡说八道,赵三,派人去报官。”
赵三和一旁的小厮使眼色,小厮立刻领会,赵三上前抱拳道:“若是欠了姑娘的债,姑娘拿着凭据,我们改日来府里谈。”
文桐当没看到赵三的小动作,有些害怕的摇摇头,“改日?改日……我进去了可不一定能出来,我还是喜欢这青天白日,”她看了看门口的喜字:“这良辰吉日。”
赵月对赵三小声说了几句话,赵三躬身应道,往府内走去,不一会,账房拿着算盘和账本出来,赵月见此对文桐道:“多少钱,我现在让账房支给你。凭据你给管家,文姑娘,希望你拿着钱,立刻消失。”
“赵姑娘这话怎么说的,好像我是来讹人的一样”文桐拿过小厮手里她送的礼,说道:“不过呀,我喜欢赵姑娘这态度,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是呀是呀。”围观的群众应和着。“赵家到底欠了多少钱呀……”
“多少呀,”文桐走到账房的面前,拿过桌上的算盘,拨了起来,她指尖轻轻滑动,却并未看向算盘,而是看向赵月,“月华锦一匹百金有余,那就取个整,一百金,锦绣庄一天最少卖二十匹,”她看着账房,拨了几下算盘,“二十三年,嗯……去掉开业的一年,就按二十二年算吧……”算珠彼此相碰,落在账房的心里,只觉得劈了啪啦天要塌了。
文桐似是还在思考,念念有词道:“一年按三百六十天算,二十二年,那就是一千五百八十四万金,利息 ……”
“文姑娘!”
“哎呀,等一下嘛,要是算错了怎么办。”文桐摆摆手道。
她假装用心的拨着算盘。一个一个拨着。人群也渐渐安静,静静等着结果,连对面酒馆的客人们都纷纷伸头探过来。
最后一个算珠落下。
文桐看向赵月,“赵姑娘,算清了,是现银支付还是银票呢?”
人群中的百姓纷纷惊诧道:“整个赵家值这么多钱呀……”
“我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
赵月看着文桐算出的数目,这数目,赵家无论如何也还不起。
但她,也不会任文桐说多少就是多少。
她自小跟着父亲经商,三岁就会打算盘,六岁就会照印染方子染布,大大小小的事她也处理过,只是今日太乱了,顾家的迎亲,文桐突如其来的贺礼,都让她有些慌了手脚。
直到刚刚,文桐的漫不经心,让她忽然清醒。
眼前的人,不是专为钱而来,她要的,是赵家的声誉。
赵月拿过文桐手中的算盘,重重一抖,算珠尽数落下,回到最开始的位置。
“欠债还钱不假,可我赵家也不会任人坑骗,文姑娘帐算好了,那,凭据呢?”
文桐朝桌子上的秘方颔了颔首,“这就是凭据,大邺法曰:不问自取则为偷,这秘方在二十三年前被赵长风盗取,你们赵家靠它不知获利多少,我也不想算那么清楚,就当是多年前文家授权赵家锦绣庄售卖,现如今,我只收这个数,就免了赵老爷偷盗之罪,多划算。”
赵月看了看文桐又看了看账房,她上前拿过小厮手里的册子,对文桐道:“我见姑娘言辞凿凿,还以为姑娘确有我赵家欠款的凭据,不过是一锦缎的映染秘方,你若能凭借一纸莫须有的秘方冤枉我父亲偷盗,那我为什么不能状告文姑娘盗我月华锦秘方讹诈呢!”
“哦?”文桐看着赵月,她好像比想象中的能言善辩呢,真好玩。
她笑了起来,慢悠悠的说:“莫须有?赵长风,锦州花山乡人氏,三十年前跟着商队跑商,却在二十三年前突然创立锦绣庄,随后以月华锦闻名,这样一个从无映染纺织经验的白手,是如何研制出的月华锦。”
赵月回道:“我父亲是跑商途中救了一位京中织造世家的老人,他为了答谢我父亲的救命之恩才告诉我父亲月华锦的秘方。”
文桐:“织造世家?”
赵月:“是。”
文桐:“京中的织造世家?”
赵月:“是。”
文桐唇角越弯越大:“京中气候和锦州截然不同,京中干旱,锦州湿润,月华锦的映染材料霓裳花喜水,京都是见不到,而且,晒干的花是染不成月华锦的。再者,织造世家的秘方是织造人的心血,是不传之秘,除了掌家人,其他人根本不知道的,你父亲的救命之恩有千种万种报恩的方法,独独不会是这种。这样拙劣的借口,只能骗骗赵姑娘你了。”
文桐字字句句砸进赵月心里,泛起阵阵涟漪。她不是小孩子,她曾经也质疑过,但后来父亲如此坚定,她便信了,世上机缘千千万,为什么父亲不能有这种机缘呢?
可是,就好像她和父亲以为只有他们才知道的映染秘方,怎么会有其他人知道。
她动摇了。
文桐看着赵月变化的神色,扬起唇角。
她的声音清脆,如碎珠撞玉盘:“赵姑娘,这笔账,你算不了。”
“你……”赵月哑口无言。
周遭的百姓见赵月如此态度,纷纷议论起来。
“瞧瞧,看赵家大小姐这样子,这文家姑娘句句属实呀,真是想不到赵长风是这样的人……”
“商人重利,哪里懂得诚信为本。”
“我就说他们赵家突然发迹,不是偷就是抢。”
字字珠玑。
“敢问赵某是哪里得罪了姑娘,给在下加了这个罪名。”
未见人而先闻人声,众人皆伸头望向门内,赵府门前张贴着喜字,红绸挂满了画壁,挡住了视线。
听到此话,赵三忙看向门内,小厮也纷纷让开路。
终于来了。
文桐慢慢回头,看向来人。
是赵长风。
他一身褐色长袍,精神十分抖擞,近五十岁的年纪,却并不像常人一样苍老。
“真的是我冤枉了你吗?”
赵长风看向说话的人,却在看到文桐的面容时被惊到。
她……她不是死了吗……
那个冬天,药石无医,文家的人亲自盯着下葬的。
不,若她还活着,不该是这个年纪。
他整理心绪,沉稳道“赵某与这位姑娘并不认识,不知在何处得罪了姑娘。”
文桐淡淡道:“赵掌柜忘性真大,不过二十来年,就将柳州文家三房忘得一干二净,这样说来,你也不记得文六小姐,文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