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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8、旧往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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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武一族,最善医术。
自小,关雎鸠就不知为何偏生对这个提不上一点儿的兴趣。
“我不要做医仙!”
尚还年幼的他不止一次这样控诉道。
在此之前,他已经学了一段时间,不知为何突然改了想法。
父母只当他是孩童心性,突发奇想。
所以,还是没逃过去。
不过一逮到空闲时间,他便跟个老油条一样偷跑出来,受到了不少指责,可是随着时间长了,一个个也都习惯了。
教导的先生也不再管他,随着他去了。
他不得不承认关雎鸠对于医术有着一定的天赋,但他现在的状况,就算天赋再高也毫无用处。
关雎鸠也不管这些,即使经常遭到父母的责骂,更因医术平平无奇,以至于所谓师父也不想正眼瞧他。
他还是不想只做个医仙,但族中无武仙,他甚至不能偷偷练武,只好越发自暴自弃。
甚至到了一种父母都不愿意看他一眼,觉得他丢人的境地。
玄武族位于奇山峻岭,东面更是有一处飞流直下三千尺的瀑布,波涛汹涌,却也是关雎鸠最喜欢去的地方。
他喜欢站在那瀑布下一块大石块上,仰头看着那汹涌的水流,随后闭上眼睛,耳边是那股清泠好听的水声,周身围绕着一层淡淡的水雾。
与他一身青衣,自是极配。
他背手而立,闭上眼睛感受着自上空飞溅的些许水滴,好不惬意。
蓦的睁开眼,只是一转头,却看见不远处站着一个人。
那人身上没有玄武族的一点儿气息,反而是一股子武仙的感觉,然而看起来却如清风朗月,好似一尊圣洁的石像摆在那里。
关雎鸠十分好奇:“你是谁?”
来人微微一笑,一派君子风度:“在下离象,不知阁下名讳?”
“关雎鸠。”他笑得温润如玉,身上却也不少方才那股桀骜不驯的气质。
但他总觉得在哪儿听过离象这个名字。
离象微笑着点了点头:“很好听的名字。”
关雎鸠愣了一下,垂下眸,声音有些小下去。
“多谢。”他匆匆忙忙说了这两个字,连忙告辞离开了这里。
他清楚的意识到,即便他看上去再怎么谦谦君子,也不过是个纨绔不堪的伪君子。
离象看着那道青影离去。
他抬起手,掌上浮现出一道白光奕奕的阵法。
“老先生。”
阵法里却传出一声青年的声音。
“那是我的后辈?”
离象点头:“嗯,我定然不会认错。”
阵法里的声音长长叹息一声。
“老夫看得出,他对医术是有些天赋,只是可惜,称不上天才。”
离象恭敬道:“先生莫急,族中定有您所满意的。”
“谁说我不满意他?”那人有些不高兴的说道。
离象一愣:“您不是说他的天赋……”
“嗯。”声音继续说道:“只是称不上天才而已,但他的天赋也算得上是举世难得。”
“不过,尚且不知他医术如何。”
离象:“玄武族长说,如今族中后辈之中,医术最为高超者,名曰赵东玄。”
阵法里的声音平平淡淡,听不出情绪:“哦。”
离象无奈的叹息一声。
“您老啊……”
他收起阵法,抬起步,腾空飞起,踩上刚刚那道青影所站着的大石块,随后,沿着与其相同的方向走去。
关雎鸠一赶回族内,便见乌泱泱的站了一群人,似乎在等人,赵东玄站在最前面,与那位教医的先生并肩而立。
众人开始看到一道身影过来,明显激动起来,直到他们看着面前这位……
面面相觑。
关雎鸠感觉到气氛有些尴尬,抬起手挥了挥:“喂?”
他看见自己的父亲一脸怒气的从人群之中出来,明显是觉得丢脸,二话没说就扯着他进了人群之中。
“这是做甚?”他不敢问父亲,便偏头去问同窗。
那位同窗一脸诧异:“白玉京神草堂的老先生要来此收徒,你不知道吗?”
关雎鸠摇了摇头。
他猛然想起来自己刚刚遇到的那个人。
难得……呃……
他突然想起来离象是什么,拨云见月。
离象,白象一脉,家中老二,乃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天才,年级轻轻便上白玉京,不到百年,就成了太清帝君的一把手。
天之骄子,正值风华,风光无限,一人之下。
这般光风霁月的人,他竟比族中任何一位先行见到。
竟不知是喜是祸。
但转念一想,自己资质平平,就算被离象知了姓名,总不能还能有幸上白玉京拜老先生为师吧?
那太荒谬了。
正想着,人群突然传来一阵骚动。
“离仙君来了!”
站在前面面无表情的赵东玄在看见面前离象,脸上忍不住露出笑,一副势在必得的样子。
教医先生笑呵呵的恭维道:“离神君果真如传说那般!”
离象却不买他的账,脸上表情严肃,目光扫过一个一个站在他面前的人,语气淡淡:“多余的话就不必说了。”
最后,他看向赵东玄。
赵东玄强压着内心的激动。
在此的任何人其实都明白,这次上白玉京的人,非他莫属。
离象却又将目光移到了一脸笑意的教医先生身上。
教医先生更开心了:“仙君!”
他已经快明白了结果,赵东玄无疑不是他如今最为出色的弟子。
然而对面那位仙君薄唇轻言:“关雎鸠在哪?”
站在人群之中的关雎鸠浑身一僵,瞬间汗毛倒立,有些想要逃离这里,但他还被自己的父亲扯着,只好默默弯曲腿,叫自己不被看见。
“???”教医先生脸上的笑瞬间被冻住了,他抽了抽嘴角,开始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了问题:“仙君刚刚说什么?”
离象不厌其烦的重复了一遍:“关雎鸠在哪?”
他也没恼,依旧是那副有着若有若无的疏离感的模样,长身玉立,白衣随风。
教医先生一脸为难:“这个……”
“仙君,当真……没问错?”
他还犹豫着开口了,目光是不是瞥向一边。
便是离象这般的好脾气也受不了了。
“关雎鸠在哪?”他再一次问了,语气比前两次要冷上几分,直叫人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你做甚了?”关雎鸠的父亲一偏头就看见关雎鸠几乎要蹲到了地上,紧紧皱起眉。
“他不是你该招惹的。”
关雎鸠小声反驳:“我没招惹啊。”
他一巴掌拍在了额头上,闭上眼睛,不想面对。
教医先生抿了抿唇,转身朝人群扬声喊道:“关雎鸠!”
都快蹲到地上的关雎鸠被自己的父亲像拎小鸡仔一样一把拎起来。
“自己做的孽自己去。”关父训道,一脸怒气,显然是觉得关雎鸠干了有辱家风的事。
关雎鸠深呼了一口气,还是不愿的自人群之中走出来,他走的很慢,众人为他避出一条道,一道道目光落在身上,很不舒服。
只是说了几句话而已,也没结下什么梁子啊?
他想不通,满头水雾的走出人群,抬起眼却见离象眉眼轻弯,唇角勾起一抹笑意。
“关公子。”
他笑眼盈盈,语气也染着温和笑。
关雎鸠只觉得锋芒在背。
想都不用想,定然是赵东玄。
他叹息一声,看向离象:“仙君唤我何事?”
离象语气温和:“关公子可知我今日所来何事?”
关雎鸠点头:“嗯。”
离象脸上笑意更浓:“那就对了。”
关雎鸠顿时天打雷劈。
果然,猜想是对的?!
离象:“今日酉时,我来此等你。”
关雎鸠硬着头皮点头:“好。”
离象笑着,突然上前一步,竟抬手握住了对方的手腕,看向教医先生。
“就他了。”
教医先生:“可他资质平平,老先生教他岂不是……”
离象打断他:“这是老先生的意思。”
教医先生顿时哑口无言,抿了抿唇,最后低下头:“明白了。”
关雎鸠有些的讶异的看向离象。
“算了,如果东西不多,不然现在收拾就走?”离象问道。
关雎鸠不假思索的同意了,轻声答应:“好。”
他回了自己的屋子,很快收拾完了所有东西,离象还在外面等他,可刚推开门,脚步顿住。
赵东玄站在房门口,冷嗖嗖的看着他。
关雎鸠被看得心里发毛,忍不住开口:“有……什么事吗?”
赵东玄深呼出一口气,猛地抓住他。
“为什么是你?关雎鸠!你居然隐藏自己的实力?!”
关雎鸠:“啊?”
赵东玄怒目圆睁:“医术高就高了,非要装什么纨绔子弟?!”
关雎鸠辩解道:“不是我没有。”
赵东玄却打断他:“好了你不要再说了。”
他松开手,扶着额头。
“原来我一直以来都不是后辈之中医术最高之人,悲哉悲哉。”
关雎鸠瞧他这副模样,但还是决定辩解一下自己并没有隐藏实力,奈何离象走了过来。
“关公子可收拾好了?”他问道。
赵东玄非常有眼力见的赶忙退到一边,关雎鸠直接就跟离象四目相对。
离象眉眼盈盈。
关雎鸠抿了抿唇:“好…了。”
离象点了点头,只是抬手笔画,便起了一道传动阵。
离开前,关雎鸠看向找赵东玄。
“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样。”他神色复杂,然而话音未落,便已经随着阵法离开了。
赵东玄也不知听没听进去,看着关雎鸠离开的地方愣了一会儿。
白玉京比起玄武族之地当然不止胜上一筹,算起来,这还是关雎鸠第一次离开那座山头。
一眼看去,洁白无尘的白玉京,无端缭绕着肃静感,叫人不寒而栗。
关雎鸠一时之间,傻在了那里。
这远比他所想象的,更加叫人难忘。
离象背手而立,声音轻轻洒洒入耳中。
“这便是神草堂了。”
关雎鸠掀起眼皮,不远处,正是一座看起来不错的庭院,牌匾上的三个字龙飞凤舞,狂妄不羁。
他跟着离象,走入其中。
大门轰然而开,发出一声轻微的嘎吱嘎吱声响,而一位面容姣好,看起来似青年的一人正站在那里,手持拐杖。
虽说看起来好像跟自己差不多大的同辈人。
可关雎鸠第一直觉就是,眼前这位“青年”必然不简单。
离象拱手,恭敬说道:“老先生。”
关雎鸠脸上木然:“?”
青年闭了闭眼,还真是老态龙钟,他的目光自离象的身上洒向了关雎鸠。
“你便是关雎鸠?”
关雎鸠暗自呼出一口气,还是看向了那位青年,亦是拱手:“正是。”
眼前这个青年是老先生?
神仙百年,容颜不衰,如此想,倒也不怪哉。
老先生忽而笑起来,上前几步,抬起手拍了拍他的肩:“好孩子。”
关雎鸠抿了抿唇,一字不发。”
老先生放在他肩上的手下顿时流出青光缕缕,没入经脉之中,却如同一股暖流,缓缓流淌。
老先生收回手,缓缓开口:“医术天赋确实不高。”
关雎鸠浑身一怔,唇紧紧绷成了一条直线,然而,老先生却并无半分不满。
“不过,医术之道,本就与天赋无关。”
他笑得温和,平易近人。
“好了,待在外面太惹人眼了,走吧。”
话音未落,便转过身,面朝神草堂的大殿。
关雎鸠跟了上去。
刚入神草堂便是扑鼻的药草清香,堂中药炉热气腾腾,几位医仙忙碌着,根本顾不上老先生跟他,匆匆而过,如掠过一阵轻轻洒洒的风。
最后,在一处桌前,老先生背书绕到一边,与关雎鸠面对面,挥袍坐下。
“即日起,你的医术,由我传授。”
话音未落,他将面前的一盘茶盏茶壶往前推了一下。
关雎鸠立即会意,上前拿起茶壶倒了一盏茶,双手拿着,弯身递出。
老先生伸出手,接过了他那盏茶,轻抿一口,哑然失笑。
“真是个有趣的后辈。”
关雎鸠刚出门,老先生便跟离象如此说道。
离象脚下一顿,转过身面对老先生,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他的医术当真……”
“你质疑我的眼光?”老先生反问,语气染上一点愠气。
离象:“不敢。”
老先生扶着桌子站起身。
“你很好奇我为何选他。”他一言断出离象心中想法。
他垂眸,目光落在被他一饮而尽的那茶盏上:“世间不缺医仙,不缺医者,但心透彻,重情重义之人,难得。”
离象愣了一下:“老先生。”
老先生看向他,微微一笑:“我很看好他。”
关雎鸠刚刚拜完师,老先生就给了好几本书,他捧着书站在外面,等了一会儿离象才走出来。
“久等了。”离象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从袖中掏出一枚玉佩,递过来。
“老先生忘了这个,便就喊住了我。”
关雎鸠有些诧异的看着对方掌间那枚明显价值不菲的玉佩,还缭绕着一层仙气。
“给我的?”
离象点了点头,解释说:“这是拜师礼,有了这枚玉佩,你可以随意进出神草堂的药草房。”
关雎鸠犹豫的抬起手,接过那枚玉佩,小声说了一句:“多谢。”
离象颔了下首:“走吧。”
老先生一早就准备好了给自己好徒儿的居所,等到了地方,关雎鸠绕是做了番心理准备,但还是被惊艳到了。
他从未见过如此美的地方。
推开门,入目的是青青绿草,潺潺流水,一座小亭矗立正中,后面是一颗巍峨壮观的青松,映照下一片大大的绿茵,遮住了小亭。
“傻站着做甚?进来啊。”离象已经跨入了门槛,转身看向他。
关雎鸠猛然回神,唇紧紧绷着,他抬起脚,越过门槛,青色衣角扫过一边的木门。
如是梦中桃源,美不胜收,除此以外,他只觉自己身处天地,孑然一身,毫无牵挂。
还真是个有意思的地方。
他如此想着,这里可比玄武族的领地要不错很多。
房中陈设也是简洁雅致,空中似乎还有些若有若无的木质清香,悄悄潜入鼻中,却觉心情舒畅。
离象身上还有事务,给人送到这儿便匆匆离开。
关雎鸠坐在桌边,翻开了老先生给的书籍。
毫无疑问,自然是那晦涩难懂的医书。
他翻了翻,最后合起。
次日,关雎鸠一早醒来便赶忙收拾着去了神草堂,他一路低着头,不希望被人看见,寻着记忆找到了老先生。
推开半点门缝,不知老先生在做甚,那么专注。
他轻手轻脚的走进来,这才看见老先生面前的桌上摆着一个棋盘,指间正夹着一枚黑子,迟迟不落。
“你来了。”
老先生突然开口,吓了他一大跳。
关雎鸠点了点头:“嗯。”
老先生将手中那枚黑子放下,缓缓站起身。
“我听闻,你想做个武仙。”
关雎鸠愣了一下,抿了抿唇,不知如何作答:“我……”
“不打紧。”老先生笑道:“关雎鸠,你可知世人为何唤我老先生。”
关雎鸠:“不知。”
老先生叹息一声:“因为我无姓无名,天生地长,我在凡间摸打滚爬,亲见朝廷权谋,勾心斗角,亦游历四方,身负多技。”
“之后,我成了个神仙,习武习医,最后,我选择了医仙,成为一个医仙。”
他看着关雎鸠,一字一句:“世间仙者,本无区别,你要做武仙,这没有错,可做一个医仙,也并非不可。”
关雎鸠紧紧抿着唇:“可……”
“我知道你的顾虑。”老先生继续说道:“你觉得武仙看不起医仙,可当他们身负重伤,濒临死亡之时,只有医仙能救得了他们,这是事实。”
关雎鸠点了点头:“是。”
老先生微微一笑:“你对这个感兴趣?”
他指的是下棋,从刚刚开始,他便发现关雎鸠的注意力时不时落在桌上那盘棋上。
关雎鸠愣了一下,下意识反驳道:“不。”
老先生摇了摇头,叹息一声:“我的棋举世可称第三,这样好了,往日教你医术闲暇时,便以此来打消时光如何?”
关雎鸠抿了抿唇,心中想法到底还是被猜破了,便也不多推辞了。
便是自今日起,他专心习医,医术竟真提升不少。
老先生摸了摸不存在的胡须,一脸欣慰:“我就说我不会看错人的。”
一边的离象连连点头:“是是是。”
不知一眨眼,过了几百年,这些日子里,关雎鸠从神草堂平平无奇的外族人变成了名贯白玉京的医仙,其次以外,他下棋的本事也是众所周知。
离象在不知道输了多少次后,扶了扶额,也不知道说了多少次了:“我再也不跟你下棋了。”
对面的关雎鸠脸上洋溢着笑:“离二,这句话还是少说几次吧。”
口是心非的家伙。
他自神草堂出来的时候,看见了一位意料之外的人。
赵东玄在看见他的那一刻,眼睛一亮。
“关师兄!”
他大步上前去,激动的握住关雎鸠的手。
关雎鸠吓了一跳,下意识抽开手,后退半步:“赵东玄…?”
赵东玄笑着点了点头:“我现在也进了白玉京,如何?”
关雎鸠好不容易反应过来,有些尴尬的笑了笑:“甚好甚好啊……”
赵东玄笑着拱手:“那就要多谢师兄,多加关照。”
关雎鸠点了点头。
他本以为,此生如此。
直至老先生大限已到。
关雎鸠半跪在地上,瞳孔皱缩,满脸不可思议,他只感受着怀着青年体温一寸寸变冷,随后化作稀碎的粉末光点,融在清风之中。
如同一阵雾消散了。
一边的离象俯身拍了拍他的肩膀,一脸担忧。
关雎鸠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最后沉默的站起身。
二人并肩而行,一路无言,从神草堂回到了青居。
他抬起眼,看见了亭后那棵巨大的青松。
“我好像,还没有法器。”
突如其来的一句话。
离象一头雾水,却见关雎鸠朝他伸出手。
“剑。”
他不解其意,但还是召出了雪鸣剑,递给了关雎鸠。
关雎鸠接过那把雪鸣剑,这些年,他跟离象愈发熟悉,甚至称兄道弟,是白玉京众所周知的金兰之交。
因此,离象教过他几招剑式。
雪鸣剑在手中挽出一个漂亮的剑花,剑身散发着凌寒透骨的冷冽气息。
最后,他抬起手,朝青松劈去。
离象瞳孔皱缩,下意识朝他走了一步。
青松被剑气扇得簌簌作响,最后,只有一截枝条自巨大葱绿的树冠落下,随后燃起青光泠泠,朝关雎鸠径直飞来。
关雎鸠将剑一扔,抬起手,张开手掌,青松枝稳稳落在手心,手指弯曲。”
离象接住雪鸣,看见对方手中的那截枝条,神色复杂:“雎鸠……”
关雎鸠握紧了手指青松枝,偏头与离象四目相对,他挤出一个不算难看的浅笑,声音轻了许多:“离二,白玉京中……”
“我只有你了……”
他垂下眸,嘴角还是忍不住撇了下去。
离象微微一愣,他紧紧抿着唇,抬起手,落在对方肩上,晴朗好听的声音落入关雎鸠的耳中。
“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关雎鸠笑了一下:“多谢。”
他抬起眼看着离象,方才黯淡无光的眸底总算是燃起一缕微光。
自此以后,关雎鸠代替了原先老先生的职位,白玉京中更加名声大噪。
不过闲暇时,关雎鸠与离象也会相约着去凡间游历,有时又会去族中一见。
二人去过一趟白虎一脉之地。
正巧碰到一个孩童,活泼可爱,在族中也是天赋异禀,将来定然能入白玉京。
离象俯下身,摸了摸他的头。
“真可爱啊,这孩子叫什么名字?”
“叶常岁!”未等别人回答,那孩童便自己回答。
离象点了点头:“常岁常岁……”
“是个好名字。”
站在一边的关雎鸠笑着点头。
“常岁安康啊……”
四神君之时,关雎鸠根本没想道自己会被被选入。
一时之间,他不知该喜该悲。
从神草堂出来的时候,一位武仙拦住了他的去路。
“你就是关雎鸠?”对方傲慢无礼,那副模样简直叫人厌恶。
关雎鸠点了点头:“嗯。”
他隐隐有些不祥的预感。
“呵!”对方好不隐藏的冷笑嘲讽:“区区医仙,居然能成四神君?可笑至极!!!”
关雎鸠浑身一怔。
对方依旧滔滔不绝:“一介医仙而已,身无武法,除了医术一无是处,做四神君?配吗!”
关雎鸠愣住了。
那年,他偷摸下山,曾遇到了几位别族人。
对方一下子猜到了他的身份,嘲讽不绝。
“居然是玄武族的废物医仙?哈哈哈哈!”
“哎呀哎呀,敢不敢跟我打一架?”
“怎么不说话?看来是不敢了!我就说吧,玄武医仙就是废物!不能斩妖不能杀魔。”
年幼的关雎鸠步步后退,最后逃一样的离开了,身后的笑声却还是那么刺耳,刺得他的心脏抽痛,如万蚁噬心。
他说他不要学医了。
可他亦学不了武,到还不如学医。
可笑啊,可悲啊,所以,他宁可做个表面谦谦君子,实则顽固不化的纨绔。
他是个伪君子。
“住嘴!”
一声暴怒,将关雎鸠的思绪从儿时拉回来。
离象挡在他的面前,冰冷的目光扫过在场每一个人,那金线滚边的白衣飘飘,仙风道骨。
“试问,神草堂中,谁人医术堪比关师?”
他的声音冷漠淡然,如同一柄寒剑,径直刺向刚刚那位出言不逊的武仙。
关雎鸠的唇紧紧绷着,垂下眸
“帝君并未说过四神君不择医仙,尔等既看不起医仙,还请盼自己无重伤之刻。”
离象一脸严肃,继续说道。
“医仙武仙本不分三六九等,若今后,谁再出言不逊,我离象,定不轻饶。”
“雎鸠,走。”
他的手腕被人握住。
关雎鸠掀起眼皮,看见离象一脸笑意,跟刚刚判若两人,他被离象拉着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心也安稳了不少。
他重重叹息一声。
“离二啊……”
“离象!”
一声惊呼,他以神思,成了一道虚影站在不远处,瞳孔皱缩。
一身白衣的苍清光一脸笑意,居高临下的看着紧靠一把雪鸣剑支撑着的离象。
“你怎么不开心啊?笑一笑呗。”
苍清光笑眼盈盈,雪鸣剑鞘挑起那位白衣飘飘的神君。
“苍清光,你不得好死。”离象难得一见的满脸愠怒,紧紧皱着眉头,语气狠戾。
“不得好死?”苍清光丝毫不惧,甚至如同听到了一个笑话一般,不可抑制的大笑起来。
“哈哈哈,离象,现在要死的人,是你,你不是自认清高,风骨峭峻,当是瞧不起我这般恶毒之人吧,可惜了,现在就要委屈您,死在我这恶人手里了。”
他眼神阴鸷。
离象想不通:“是我误判,愧对长卿,可他是你的亲弟弟,何至于此?”
苍清光鼓起掌来。
“离象神君好生厉害,死到临头还在为别人着想,弟弟?离象,我要的可不是个弟弟。”
他眼中神色更冷。
“挡我路者,皆可杀之。”
“苍清光,你的野心,太重了。”离象叹息一声,摇了摇头。
苍清光冷笑一声,用雪鸣剑鞘插入他的胸口。
心脉顿碎,离象猛地吐出一口血,雪鸣剑倒下,而他的□□亦然,在地上激起一层尘土,脏了一身金线滚边的白衣。
他的脸正好对着关雎鸠。
四目相对。
在消散之前,离象拼着最后的力气,动了动嘴。
雎鸠,走!
关雎鸠此生都不会看错那个口型。
苍清光站起身,眼神冷漠看着离象消散,瞥眼看向一边,忽得冷笑。
“听闻西宿神君与北宿神君关系密切,果真是名不虚传。”
关雎鸠被那眼神看得浑身一冷。
苍清光冷笑一声:“不过一介医仙,也成不了什么风浪。”
他捡起地上雪鸣剑,步步逼近关雎鸠。
关雎鸠下意识后退。
苍清光嘲讽一笑,将那把雪鸣剑横在身前,随后抬起另一只手,握上剑刃。
一声轻响,但还是清晰入耳。
关雎鸠瞪大了眼睛,死死盯着苍清光。
苍清光抬起双手,一松。
断成两截的雪鸣剑落在他的脚边,他还不解气的一脚踩在那寒光凌冽的半截剑上,挑衅的迎上目光。
“关雎鸠,你要杀我吗?”
“可惜你是个医仙,杀不了我。”
他勾起唇角,满是坏笑。
关雎鸠一字不发,袖下的手却紧紧攥成了拳,青筋暴起。
却听苍清光冷笑一声,挥袖离去。
关雎鸠下意识往前走,想要拦住他,然而眼前骤然一黑。
最后,在他倒下的瞬间,手撞到了雪鸣断剑上,紧紧握着。
他的神思被强行驱逐出鬼城,思绪回笼,关雎鸠猛地睁开眼,大口喘着气,他捂着心口,只觉如利刃刺入其中,疼痛难忍。
他更希望刚刚所见所闻,不过黄粱一梦,噩梦罢了。
他走出屋子,那棵青松的树叶竟然罕见的凋零着。
当他刚刚走出青居,便看见叶常岁站在外面,手持烛台,显然是早早候着他的。
“离长老……”叶常岁神色复杂,微微皱起眉,他已经没了孩童时的活泼,如今青年模样俊俏非凡,却还未完全褪去青涩。
关雎鸠一惊:“你…怎么知道?”
叶常岁抬起另一只手,手中正拿着一册十二闻,醒目入眼便是一行大字。
西宿神君离象,因故仙陨。
关雎鸠愣住了,一脸的不可置信。
他强撑着挤出一抹笑。
“常岁……别开玩笑了……”
这句话说出口,连他自己都不信。
叶常岁的目光却如同一道寒利的剑,逼向他:“你可知道他因何而死?”
关雎鸠抽了抽嘴角:“我……应该知道吧……”
叶常岁激动起来:“是谁?”
关雎鸠正欲开口,却见叶常岁身后不远处站着一个人。
苍清光手里拿着剑,一袭白衣的站在那里,目光死死钉在他的身上。
关雎鸠被看的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无声咽了咽口水,看向叶常岁:“我不知道。”
叶常岁:“你撒谎。”
关雎鸠神色复杂,垂下眼:“我……”
“关雎鸠!”
叶常岁大步向前,手中的烛台并没有点燃,却直接摁在了关雎鸠的脖颈上。
关雎鸠轻声叹息一声:”“何必呢?”
“何必?”
叶常岁气的简直不知道说什么,怒道:“离长老如何你我心知肚明,你觉得他会死于区区妖魔之手?”
关雎鸠的唇抿成了一条线。
当然不信,也不可能信。
“关雎鸠,你与离长老刎颈之交,白玉京内谁人不知?三界之内谁人不闻?我看你贪生怕死,懦弱无能。”叶常岁不断愤怒的骂着:“关雎鸠!你根本不配与他是刎颈之交!”
关雎鸠抿了抿唇:“常岁…”
他扯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一脸无奈:“你我,无能为力。”
叶常岁笑了,嘲讽一笑。
他收回烛台,侧过身。
“我叶常岁今日与你情谊尽断。”
他留下这一句,蓦然转身离开。
关雎鸠看着他离开的背影,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
“何至于此…何至…”他叹道。
“北宿神君这是怎么了?看起来心情不太好啊~”苍清光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身后,语气似笑非笑,瘆人的不行。
关雎鸠浑身打了个寒颤,他转身面对苍清光,微微一笑:“我觉得我很好。”
苍清光也笑了:“是啊…北宿神君是个潇洒不羁的人,怎会因事犯愁?”
关雎鸠假笑:“嗯嗯嗯。”
苍清光点了下头,转身离开,就在那一刻,唇边笑意骤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冷意。
被关雎鸠抓住了。
但光靠他一个人是不可能与苍清光抗衡的。
所以,他开了一局棋。
回到青居之时,那棵青松已经奄奄一息,干枯的枝条刺痛了双眼。
关雎鸠紧紧抿着唇。
他在亭下枯坐一夜,待到黎明,青松之上冒出新芽,他扶着桌案站起身,一袭青衣如松上绿叶。
他到孟龙渊,放出绫幻鬼。
他靠自己身,寻到一缕魂。
他运筹帷幄,筹谋几百年。
所有的一切,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一个人。
为了替一个人报仇雪恨,为了让一个穷凶极恶自食其果。
医仙,并非百无一用。
世人找不到雪鸣,但他找到了。
他可以感受到雪鸣剑上的剑意,所以,他拯救了这把快要被仰春榭戾气吞噬的雪鸣剑。
他试图修好这把剑。
他也确实成功了。
雪鸣剑意出世,但已经不是出自昔日的那位光风霁月的神君了。
离象啊离象……
关雎鸠睁开眼,眼前依旧是那棵巨大的葱绿繁茂的青松,落下一大片绿茵,将他笼罩其中。
他长身玉立,孑然一身,甚至未曾发觉自己的眼眶之中突然掉下一滴滚烫的泪水。
离象,自你死后,我已相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