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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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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走吧,继续走吧,一切都有迹可循。”
我茫然地回到了贝壳路上。周围是幽蓝的海水,脚下是已然倒塌、尘埃落定的巨大石碑。
沉重的悲伤感将我的心脏攥紧,我难以呼吸,无助地蹲下,自喉中溢出呜咽。如同受了伤的困兽。
可声音又响起来。
“走吧,走吧。”
我看到路的前方又是一块石碑,漆黑笨重。于是我握着海螺壳,慢吞吞地挪过去。一步又一步,好漫长。
踩在已倒塌的石碑上,每一步都裹挟着痛苦与忧伤。这里被埋葬的,是什么?
是那个人,还是我心中那份陌生的,不期而至的情感?
我不太明白。我不知道我会不会得到答案。
我已经走到了倒塌石碑的尽头。即将迈出的最后一步使我犹豫。走完后,记忆会消失吗?我心中拥有的情感太少太少了,这份失去的不确定性使我踌躇不前。
很莫名。
我竟然觉得,这份由我亲手埋葬掉的东西,能将我构造得更鲜活。
声音又在催促了:“走吧,走吧。”
海潮好像打在了我的背上,我只好跳出最后一步。停在这里算什么呢?既然要把所有遗落的东西都捡回来,那么就不要过早沉溺于失而复得的满足感里。
我告诉自己,继续走吧,海路上,有更多更多,五彩斑斓的贝壳。
于是我走到了下一座石碑前。
远望的时候,石碑有纯黑的威严光泽。可走进了,石碑上细细碎碎裂痕竟都展现出来,像一个久经沙场的士兵,累积着无数条大大小小的伤疤。
我感到心惊肉跳。
手里的尖锐海螺壳也许已经刺进我的手心,我咬紧了牙,半点声音都发不出。
但我的牙床在打颤。
“挖吧,挖吧。”那声音带上了引诱的味道。
可我迟迟做不出动作。
海水也静默着,一丝流动的声音也无。我在这巨大而空旷的寂静中终于找回了自己。
我不再迟疑,蹲下身子挖开砂砾。
一下又一下,我的力道愈来愈大。我感到自己像是要发泄某种刻骨的情绪。这情绪使我暴戾。
“埋葬?哈哈哈,你是不是神经病啊?”
我听到嘲弄声,我的手又发抖起来。难道我还能继续挖下去吗?
“你以为,噩梦,是你说了埋葬,就能轻易忘掉的吗?”声音中饱含恶意。
我攥紧手掌,没感受到海螺壳。也许是发抖的时候没攥住,不小心掉了下去。我不敢睁眼,只伸手在脚边摸索。
我怕石碑上的裂纹转变成我的伤疤。
可这道声音之后,又是死一般的沉寂。我深呼吸几口气,脑海中突然出现几段画面。
“我不害怕矛盾。”我看见自己缩在墙角,空茫地喃喃自语,“我怕争执,我怕高声说话,很怕很怕。”
我又看到一张狰狞的面孔,朝我喊叫着,像是要撕碎我的皮肉:“你还想怎样?啊?我说了,我最近只是有点烦,我没接受她,过了这段时间我会注意的,你能不能善解人意,能不能不要这样咄咄逼人了好不好?!”
画面一转,我看到褪去狰狞面孔的人将我抱紧,无助地哭泣着对我抱歉:“对不起……我没有想要吼你……我只是有点口不择言……我最近工作不顺,所以才情绪不稳,你原谅我好不好,你看看我……你不要不说话……你不要这样忽视我……”
画面没有再转,我看到被禁锢的自己,神色满是害怕。
我不想看到自己那张畏缩的脸,于是我逃也似的睁开了眼。
石碑底部已经有了不浅的坑,我捡起海螺壳,继续挖下去。我开始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被我埋葬掉的,似乎不是什么好东西。
至少对我而言。
但海水封住了我的退路。开弓没有回头箭,探究欲使我能够继续活下去。
这块满是伤痕的石碑碎裂着倒塌,掀起轰然的尘土。幸运的是,没有一块砸到我。
我等到尘沙落定,又等到了我的旁观视角。
“叮铃铃”响起的,是下课铃声。我看到规规矩矩缩在座位上的自己瑟缩了一下,像巴甫洛夫的狗,听到铃声就条件反射。狗下意识的反应是流口水,而我是恐惧。
果然,刺耳的声音随后传来,伴随着发尾被连根拽起的疼痛:“去,到超市给我拿瓶饮料。”我看不清说话人的脸,一幕幕场景诡异又怪怖。我没有去买饮料,但拒绝并不能保护一个孱弱的人。
于是我看到了白眼、巴掌,与命令下跪的嘴脸。争执中混乱加剧,受害者在被控诉后转瞬间受千夫所指。恶意与恶意是永不退潮的幽暗海水,在争执中压倒一切委屈与道德。
声音太大了,完整地湮盖住我辩解的话语。事实扭曲在声波的交互中,我看到自己的突然静默。
“真没想到你那么窝囊,要是你当时再反抗反抗,让我觉得麻烦,我就放弃跟你开那些玩笑了。”
沉默。
还是沉默。
我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是否已在某个瞬间失去了语言能力。
不知从哪里传来粗粝的声音,裹着麻木的绝望:“我会把所有,都埋葬掉。”
但事实是引人发笑,且笑得猖狂:“埋葬?哈,没想到你还有这种非主流怪癖呢。”
“你以为,噩梦,是能轻易被抹除的吗?”这声音如同恶鬼低语,“小心这份阴影一直伴随你哦。”
我看到自己的脸上并没有任何波澜。
手中的成绩单格外刺眼,我规规整整地按着横平竖直的折痕将其撕成碎片,然后离开了学校。
像一万次的逃避那样,我飞奔着逃离这片满是玻璃渣的沙滩,逃往另一片海域。
“你说你埋葬过一些记忆?哦哦……那很好呀,把不开心的往事都忘记掉。让你难过的东西,被抛弃掉也是应该的。你只要记得我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