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岌岌可危》千愿无虞

15、第 15 章

　　六月二十号，太阳又热又晒。

　　阳光把学校的梧桐叶晒得发亮，蝉鸣在枝头滚成一片热浪，空气里飘着栀子花的甜香，混着毕业季特有的喧嚣与离愁。

　　宋书珩站在宿舍楼下的公告栏前，看着那张红底黑字的毕业典礼流程表，指尖无意识地划过“摄影部交接仪式”那行字。旁边有人举着相机跑过，快门声“咔嚓”响，惊飞了树梢上的麻雀。

　　“宋学长！”

　　身后传来清脆的喊声，宋书珩回头，看到摄影部的几个学弟学妹抱着相机跑过来，为首的李哲手里还捧着个包装精致的盒子。

　　“部长，这是我们给你准备的毕业礼物。”李哲把盒子递过来，脸颊有点红，“虽然你只带了我们一年，但大家都特别佩服你……以后常回来看我们啊。”

　　宋书珩接过盒子，入手有点沉。他笑了笑，露出两颗小虎牙，瞬间冲淡了平日里那点桀骜：“放心，等你们搞摄影展，我肯定来砸场子。”

　　“学长又开玩笑！”学弟学妹们笑起来，围在他身边叽叽喳喳地问东问西，“学长毕业以后要去家里公司上班吗？”
　　“听说学长要和楚学长……”

　　话没说完就被李哲偷偷拽了拽袖子，那学弟立刻闭了嘴，眼神有点慌乱。

　　宋书珩脸上的笑淡了淡，心里跟被蚊子叮了口似的，有点痒又有点烦。

　　他打开盒子，里面是本相册，第一页贴着张他去年在摄影展上睡着的照片，旁边用马克笔写着“最帅甩手掌柜”。

　　“挺有心啊。”他翻了两页，里面全是部员们抓拍的他——在暗房里皱眉调参数的，在操场边蹲拍夕阳的，甚至还有上次部门聚餐被灌醉了抱着电线杆喊“楚识聿你给我出来”的。

　　宋书珩的指尖顿在那张照片上，耳尖有点发烫。

　　“删了删了，这张必须删。”他作势要撕，被学弟学妹们抢着按住。

　　“别啊学长！这是我们的镇部之宝！”

　　“就是就是，等你和楚学长……呃，等以后同学聚会，我们就拿出来投影！”

　　宋书珩瞪了那学弟一眼，却没真生气。他把相册合上塞进包里，拍了拍李哲的肩膀：“部里就交给你了，别给我丢人。”

　　“保证完成任务！”李哲挺了挺胸脯。

　　正闹着，林殊的电话打了过来，背景音嘈杂得很，隐约能听到扩音器的声音：“祖宗，你在哪儿呢？毕业典礼还有半小时就开始了，楚识聿都在主席台上坐着了！”

　　宋书珩看了眼时间，确实不早了。他跟学弟学妹们挥了挥手，转身往大礼堂跑：“来了来了，催命啊。”

　　大礼堂里已经坐满了人，黑压压的一片。宋书珩从侧门溜进去时，校长正在台上致辞，声音透过音响嗡嗡作响。

　　他猫着腰往前排挪，刚找到个空位，就被旁边的人拽了一把。

　　“这儿呢。”林殊压低声音，往旁边挪了挪，给了他半个人的位置，“你再晚点来，就得站着听完全程了。”

　　宋书珩刚坐下，就感觉一道视线落在自己身上。他下意识地抬头，正对上主席台上楚识聿的目光。

　　楚识聿今天穿了件白色衬衫，袖口挽到小臂，露出线条清晰的手腕。

　　他坐在特邀校友席的第一个位置，腰背挺得笔直，脸上没什么表情，可那眼神，隔着几百号人和嗡嗡的回声，还是精准地钉在了宋书珩身上。

　　宋书珩心里咯噔一下，跟被烫着似的移开视线，假装专心看校长讲话，耳朵却有点发烫。

　　自上次去了母亲的艺术公司后，宋书珩便没怎么来过学校，每天都在公司认认真真、勤勤恳恳的上班。

　　他昨天晚上没睡好。不是因为紧张毕业，而是因为楚识聿那条消息——明天毕业典礼，我在后台等你。

　　他没回，直接把手机扔床头柜上了。可一整夜，那行字跟长了脚似的，在他脑子里跑来跑去，搅得他翻来覆去睡不着。

　　等他？等他干嘛？

　　谈联姻？还是继续嘲讽他？

　　“看什么呢？脸都红了。”林殊用胳膊肘撞了撞他，顺着他刚才的视线往主席台上瞟，“哟，楚识聿今天穿得人模狗样的啊。”

　　“闭嘴。”宋书珩掐了他一把，“好好听你的校长训话。”

　　林殊嘿嘿笑了两声，没再逗他，却在桌子底下偷偷给唐璟安发了条消息：你家楚识聿又盯我们家书珩呢，跟看猎物似的。

　　唐璟安几乎是秒回：彼此彼此，你家书珩刚才那眼神，跟被踩了尾巴的猫似的。

　　林殊：……滚。

　　毕业典礼的流程走得很快，校长致辞、教师代表发言、优秀毕业生讲话……轮到楚识聿作为校友代表上台时，台下突然爆发出一阵男生混杂女生的尖叫。

　　他接过话筒，指尖在冰凉的金属上顿了顿，目光扫过全场，最后还是落在了宋书珩那个方向。

　　“大家好，我是楚识聿。”他的声音透过音响传出来，比平时低了些，带着点磁性，“大学四年，回想起在这里的日子，最难忘的是……”

　　他说了些什么，宋书珩没太听清。他的注意力全被楚识聿那双手吸引了——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握着话筒的姿势很稳，拇指偶尔会轻轻摩挲着话筒边缘。

　　以前他总觉得，楚识聿的手长得好看，适合握画笔，适合弹钢琴，甚至适合……牵住他的手。

　　有一次在图书馆，他故意把笔碰到地上，弯腰去捡时，指尖不小心擦过楚识聿的手背，那点温热的触感，让他心跳快了半宿。

　　“……最后，祝各位毕业快乐。”楚识聿的声音拉回了他的思绪，他看着楚识聿鞠躬下台，回到座位上时，又往他这边看了一眼，眼神里似乎藏着点什么。

　　宋书珩别开脸，端起桌上的矿泉水喝了一口，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却没压下心里那点莫名的躁动。

　　颁发毕业证书的环节最是热闹。轮到宋书珩时，他刚走上台，就听到台下林殊扯着嗓子喊：“宋书珩！帅炸了！”

　　他忍不住笑了，接过校长递来的证书，转身时，余光瞥见楚识聿站在侧台，手里拿着瓶未开封的矿泉水，正看着他。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撞了一下，宋书珩的脚步顿了半秒，随即装作没看见，快步走下台。

　　领完证书，他没回座位，直接往后台走。林殊说得对，他确实得找楚识聿问清楚，省得这人整天阴魂不散的。

　　后台比前面安静多了，只有几个老师在收拾东西。宋书珩刚拐过一个拐角，就被人拦住了。

　　是楚识聿。

　　他靠在墙上，手里还拿着那瓶水，衬衫领口被风吹得微微敞开，露出一点锁骨。

　　“跑得挺快。”楚识聿的声音很淡，听不出情绪。

　　“有事说事，我忙着呢。”宋书珩往后退了半步，拉开距离，心里那点烦躁又冒了上来，“不是说在后台等我吗？想说什么？”

　　楚识聿直起身，往前走了一步。后台的光线有点暗，他的轮廓在阴影里显得格外清晰，眉骨和下颌线的弧度带着点攻击性，却又莫名好看。

　　“没什么大事。”他把手里的水递过来，“看你上台时脸有点红，中暑了？”

　　宋书珩看着那瓶水，没接。这动作太自然了，自然得像是他们真的是什么关系亲近的朋友，而不是被家族硬绑在一起的“未婚夫”。

　　“不用。”他别开脸，“我没中暑。”

　　楚识聿也没强求，把水收了回去，塞进自己口袋里：“那就是紧张了？”

　　“我紧张个屁。”宋书珩瞪了他一眼，“你到底有什么事？没事我走了，林殊还在外面等着我呢。”

　　“婚礼的事。”楚识聿突然开口，语气平静得像是在说天气，“我爸说，订婚礼的请柬已经印好了，问你有没有什么意见。”

　　宋书珩心里的火“腾”地一下就起来了。

　　他就知道，这人找他准没好事。

　　“意见？”他往前走了一步，逼近楚识聿，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缩短到只有半臂，“我的意见就是，这婚我不订，你们爱找谁订找谁订去！”

　　他的声音有点大，带着没压住的火气，胸口因为激动微微起伏着。

　　楚识聿的眼神暗了暗，视线落在他微微泛红的眼角上，沉默了几秒：“就因为这个？”

　　“不然呢？”宋书珩冷笑，“难不成还是因为我暗恋你，觉得联姻太委屈你了？”

　　这话刚说完，他就后悔了。太冲了，像是在赌气，又像是在暴露什么。

　　楚识聿的喉结动了动，突然伸出手，指尖轻轻碰了碰他的额角。

　　宋书珩像被电到似的猛地后退，撞到了身后的化妆台，台上的眉笔“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你干嘛？”他捂住额角，心跳快得像要蹦出来，“楚识聿，你别动手动脚的！”

　　楚识聿的手停在半空中，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懊恼。他收回手，插进口袋里，声音低了些：“你额角有点红，像是撞到了。”

　　宋书珩这才感觉到额角有点疼，估计是刚才跑太快，不小心磕到什么地方了。他别开脸，声音有点闷：“不用你管。”

　　后台静了下来，只有窗外传来的蝉鸣和远处隐约的喧闹。

　　宋书珩低着头，能看到楚识聿的鞋尖，是双黑色的皮鞋，擦得很亮。他突然想起大一那年，楚识聿在篮球赛上穿的那双白色运动鞋。

　　“宋书珩。”楚识聿突然开口，打破了沉默，“联姻的事，我知道你不愿意。”

　　宋书珩抬眼，有点意外。他还以为楚识聿会跟宋德铭一样，摆出那副“这事没得商量”的嘴脸。

　　“你知道又怎么样？”他梗着脖子，“知道你还同意？”

　　“为什么不同意。”楚识聿看着他，眼神很认真，“我爸和你爸做的决定，我也是那天吃饭才知道的。”

　　宋书珩愣住了。

　　那他那天在餐厅门口说的那些话，什么“我的未婚夫”，什么“多多指教”，都是故意气他的？

　　“你耍我呢？”宋书珩的火气又上来了，“楚识聿，你是不是觉得看我生气特别有意思？”

　　“不是。”楚识聿皱了皱眉，似乎有点无奈，“我只是想说，我们可以签一个合同……”

　　他的话没说完，就被外面传来的喊声打断了。

　　“书珩！你在这儿呢？”林殊的声音越来越近，“快点，大家都在外面等着拍照呢！唐璟安说楚识聿也在这儿，正好，咱们四个合张影！”

　　话音刚落，林殊就拽着唐璟安冲了进来，看到里面剑拔弩张的气氛，脚步顿了顿。

　　“呃……我们是不是来得不是时候？”林殊挠了挠头。

　　唐璟安倒是没什么顾忌，笑嘻嘻地走过来，一手搭一个：“什么不是时候？正好赶上拍照！来，楚识聿，笑一个，别整天跟谁欠了你八百万似的。”

　　楚识聿没理他，只是看着宋书珩。

　　宋书珩被他看得有点不自在，推开唐璟安的手：“拍什么照，我还有事。”

　　“有事也得拍照啊！”林殊把他按住，“毕业照都不拍，你想留遗憾啊？”

　　唐璟安已经掏出了手机，举到面前：“来来来，靠近点，楚识聿，你往宋书珩那边站站，别跟个电线杆似的杵着。”

　　楚识聿还真往这边挪了挪，肩膀几乎要碰到宋书珩的胳膊。宋书珩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松木香，跟他平时用的那款香水味道一样，清冽又干净。

　　“笑一个啊宋书珩！”林殊在旁边起哄。

　　宋书珩扯了扯嘴角，笑得比哭还难看。

　　“咔嚓”一声，唐璟安按下了快门。

　　“完美！”他看着照片，笑得一脸得意，“等你们订……呃，等以后同学聚会，我就把这张照片放出来！”

　　宋书珩瞪了他一眼，刚想说什么，手机突然响了，是周姨打来的。

　　“喂，周姨？”

　　“书珩啊，你什么时候过来？”周姨的声音听起来很开心，“你妈以前的那几个学生都来了，说要给你庆祝毕业呢。”

　　宋书珩看了眼时间：“我这边结束了就过去，大概半小时。”

　　挂了电话，他对林殊说：“我得去我妈公司一趟，那边有人等着。”

　　“这么快就走？”林殊有点可惜，“我们还说晚上一起吃饭呢。”

　　“晚点来。”宋书珩拿起包，看了楚识聿一眼，“走了。”

　　他转身往外走，刚走到门口，手腕突然被人抓住了。

　　是楚识聿。

　　他的手指很长，握得不算紧，却带着不容挣脱的力度。

　　“我送你。”楚识聿的声音很低，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到。

　　宋书珩愣了一下，想甩开他的手：“不用，我自己开车了。”

　　“我有话跟你说。”楚识聿看着他，眼神很执着。

　　宋书珩的心跳漏了一拍。

　　别的？

　　还有什么别的？

　　林殊和唐璟安在旁边交换了个眼神，识趣地说：“那我们先出去了，你们慢慢聊。”

　　两人溜得飞快，还不忘把门轻轻带上了。

　　后台又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楚识聿慢慢松开了手，宋书珩的手腕上留下了淡淡的红痕，像朵没开的花。

　　“说吧。”宋书珩别开脸，掩饰着心里的慌乱，“什么话。”

　　楚识聿看着他的侧脸，阳光透过窗户落在他的发梢上，镀上了一层金边。

　　他沉默了很久，久到宋书珩以为他不会说了，才听到他说：“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我们可以签个合约，为期一年。”

　　宋书珩猛地回头：“合约？什么合约？”

　　“婚内合约。”楚识聿的眼神很平静，“一年后我们可以离婚。”

　　宋书珩愣住了，一时没反应过来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现在这样是什么意思？”宋书珩皱起眉，“楚识聿，你别跟我打哑谜。”

　　楚识聿没回答，只是将手里的水塞到宋书珩手里：“外面热，拿着。”

　　这次，宋书珩没再拒绝。冰凉的瓶子贴着掌心，让他混乱的脑子清醒了些。

　　“我送你过去。”楚识聿转身往外走，“再不走，你周姨该等急了。”

　　宋书珩看着他的背影，手里握着那瓶水，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又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涩。

　　他快步跟上去，在门口追上楚识聿，声音有点闷：“楚识聿，你是不是……”

　　话没问出口，就被楚识聿打断了。

　　“毕业快乐，宋书珩。”他看着他，嘴角似乎微微扬了一下，很浅，却像投入湖面的石子，在宋书珩心里漾开了一圈圈涟漪，“毕业以后，别再像以前那样，整天毛毛躁躁的了。”

　　宋书珩的耳尖又开始发烫。

　　这人……是在关心他吗？

　　他看着楚识聿往前走的背影，阳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一直延伸到他脚边。

　　宋书珩握紧了手里的水瓶，快步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