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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3、第 7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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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八,二九在孩童们的喜庆与成年人的忙碌的交织中悄然流逝,转眼便迎来了三十的除夕夜。
乡下不禁烟花爆竹,天色尚未大亮,寨子里便零星响起鞭炮声,仿佛谁家孩童按捺不住兴奋,早早放响了新年的第一声脆响。
秦域披上厚棉袄,拿着手机支架睡眼惺忪地推开房门,找到合适的位置架好手机,这才返回房间,装作刚刚睡醒的样子,把起床出门的那个镜头又重新拍摄了一遍。
为了能在除夕夜这晚及时的发布出视频,其实秦域早两天已经在开始拍摄素材了,像贴对联还有挂灯笼、备年货等等,结合他的视频标题--除夕,这样做虽然有点骗人的意思,但雪梨说大家都是这样干的,不然当天拍摄的话根本来不及剪辑出有质量的内容。
包括眼下这个早起镜头,其实也是补录的,早两天拍的那个他打算再加点内容。
“今日除夕,愿每一位朋友家庭美满,和乐安康!”
这是秦域首次在镜头前发声。早起的声音尚带沙哑,却格外悦耳平和,透着一丝慵懒的暖意。
镜头微微晃动,窗外红灯笼在晨风中轻摇。
补录结束。
既然是除夕,那今天的拍摄重点还是在年夜饭的食材上。
这部分秦域在网上找了很多案例,最后选择参考著名导演李安所拍摄的一个电影--饮食男女里面经典片段真实细致的拍摄手法,从杀鸡片鱼,到油锅过肉,最后落到案板上肥瘦相间的五花肉被锋利刀尖切出的细微“沙沙”声。刀起刀落间,肉片薄厚均匀,透光如纸。镜头缓缓推进,泡了一夜的无色米在盘中整齐码成的八宝饭,晶莹如玉,静待蒸腾。
或许是前职业带来的好处,不管是什么样的食材,到他手里处理起来都被赋予了一种独特的利索与美观。镜头自然地捕捉到他指尖沾着的糯米碎粒与蒸腾热气中微闪的汗光。灶火渐旺,蒸汽氤氲,这就是他想要表达的“年味”——一种藏在烟火里的人间气。
国家地广,生活辽阔。
每个地区的年俗都有着很大的不同,像北方人守岁包饺子,南方人则讲究一桌丰盛的团圆饭,鸡鸭鱼肉样样俱全,寓意年年有余。
秦域也说不清自己到底应该算哪里的人,但从前在孤儿院的时候,院长妈妈是北方人,所以每逢年节都会给他们包饺子吃。这习惯维持了很多年,久到秦域心里根深蒂固。所以哪怕后来他离开孤儿院来到南方,到了年节的时候,他除了应这里的习惯在公司和不回家的同事一起吃丰盛的年夜饭之外,私底下也会给自己包上一顿饺子。有条件就自己包,没条件就买速冻的,图个吉利嘛。
如今他自己当家,自然也不例外。
他挽起袖子,揉面、擀皮、调馅,动作娴熟又利落。镜头掠过案板上排开的饺子,像一弯弯饱满的月牙,静静等待下锅。
一直停停拍拍,换了无数个镜头与角度,下午五点的时候,远处人家传来了第一阵鞭炮声,秦域暂停拍摄,在厨房喊了梦璇一声。
这丫头得了零花钱后特好使唤,一喊就应,几乎是踩着秦域的话尾跑了过来,“小爹,你喊我?”
“嗯。”秦域点头,擦擦手去看了看蒸锅里的八宝饭后,扭头对她交代,“年夜饭马上快好了,快去喊你姜阿太来家里一起吃饭。”
“好嘞!”梦璇得了令之后转身便要一溜烟往门外跑,又被秦域叫住。
“又咋了?”
想到姜阿婆那固执且不愿麻烦别人的个性,秦域担心秦梦璇可能喊不动她,便多嘱咐了一句,“一定要带她一起回来啊。”
“那她要是不来呢?”
“她要是不来……”秦域想了一下,不得不使出杀手锏了,便说:“那你就骗她说,我说了,如果不带着她一起回来,我就不让你进门。”
“好!”秦梦璇边跑边笑喊:“保证完成任务!”
秦域望着她蹦跳远去的背影,轻轻笑了笑,转身拿起手机拨了个号码出去。
“到哪儿了?”
“到了?”
秦域一脸怀疑地拿着电话走出厨房,院子里一个人也没有,秦域刚说完“你骗鬼呢?”便见许久不见的贺斗提着个大包小包从院门外大步迈进。
“没耐心的瓜娃子!”贺斗笑着戳他肩膀,“就不能多走几步出来看看?”
秦域笑着摇摇头,上前接过他手里的东西,“这些都是什么?”
“腊肉、香肠……好像还有个火腿吧。”贺斗自己也不确定。这些都是别人送给他的东西,他平时懒得做饭,也不爱收拾,基本就是别人给他时候什么样,到现在还什么样。有些袋子他甚至都没打开看过。
秦域是知道他习性的,故意当着他的面凑近闻了闻,怀疑道:“该不会臭了吧?”
“不能吧?”贺斗挠挠头,脸上带着忐忑。
秦域见贺斗一脸不确定,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得了,先放这儿吧,等明儿我有空的时候再一一打开看看。”
听他这么说后,贺斗挠挠头,嘿嘿一笑,“行,听你的。对了,我今儿个还带了样好东西……”说着,他把手伸进常年不离身的那个布口袋里左掏右掏,最后从里面掏了个葫芦来。
“这是什么?”
“酒啊!”贺斗直接把葫芦嘴上的那个塞子拔开,凑近让秦域闻,“虎-骨酒,喝过吗?”
秦域摇头。
“大补啊!”贺斗眼睛发亮,“我一客户送的!怎么样……今天过年,我特意带过来给你小子尝尝。”
“别!”秦域抬手婉拒,说:“先不说我酒精过敏喝不了这玩意……算我就求你....你一道士,能别张口闭口就是客户客户的好吗?”
搞得像江湖骗子一样,虽然事实上也确实差不多……
“你能别穷讲究吗?”贺斗不客气地啐道,“酒精过敏是啥玩意儿?我压根没听过!男人就得会喝酒,一开始喝不惯,多喝喝就习惯了,等你能喝个一斤二斤,不管什么过敏,那自然就好了。”
歪理邪说!
秦域扶额叹息,正要再说什么,手机突然响了,是秦梦璇用姜阿婆的老年机打过来的电话。
“小爹,阿太不去……”
意料之中。
“你把电话给她,我跟她说。”秦域听着电话那头换了个人,便再次开口,“阿婆……”
“你别再说了。”姜阿婆许是被梦璇那丫头折腾烦了,对秦域的口气也十分不好,“我自己有家,凭啥去你家里过年。”
秦域哭笑不得,“阿婆,我知道你有家,但今天不是过年嘛,人多热闹,贺师父也来了,咱们……”
“热闹什么热闹!我不爱热闹。”姜阿婆不悦道:“赶紧让你家娃娃回去,你们就带着姓贺那个老孤寡好好过年得了,不消挂念我,我好得很!”
说完,她便挂断了电话。
秦域:“……”
贺斗没听清电话内容,但看秦域脸色就知道他吃瘪了,忍不住哈哈大笑,“小子,热脸贴冷屁股了吧?”他拍拍秦域肩膀安慰道,“那老寡妇性子倔,哪像我这么好说话。”
秦域淡淡瞥了他一眼,心想:这俩倒是默契,一个喊‘老孤寡’,一个叫‘老寡妇’,我是不是该给你俩鼓鼓掌?虽然心累,但一想到之前姜阿婆对自己、对小老四儿的诸多照顾,秦域也不忍心让她一个人在家过年,于是他解下围裙,决定自己去姜家一趟。
两家离得不算远,走小路的话五分钟便能到,秦域快速地赶去,半路遇到没接到人的梦璇。
“小爹,阿太怎么都不肯跟我来。”
“知道了。”秦域拍拍她肩膀,“你先回去,我去喊。”
“哦。”秦梦璇乖乖点头,一步三回头地往家走。
秦域望着她小小的背影,无奈地摇摇头,加快了脚步。
到了姜家门口,大门紧闭着,秦域抬手轻敲了几下门,里面传来姜阿婆有些不耐烦的声音:“哪个?”
秦域应道:“阿婆,是我,小玉。”
过了一会儿,门“吱呀”一声开了,姜阿婆站在门口,看到是秦域,脸一板,“你怎么又来了?我说了不去你们那儿过年。”
秦域赔着笑脸,“阿婆,过年就是图个热闹,您一个人在家多冷清啊,跟我们去吃个团圆饭吧。”
阿婆把头一扭,“不去,我要守家。”
秦域听了这话,依旧嬉皮笑脸地劝道:“去吧去吧,家又不会跑,一时半会儿的,守着干啥呢。”
姜阿婆瞪了他一眼,“你管我!”她没必要,也没有义务告诉秦域,“守家”这两个字对她人生的意义。
原先她是替她老伴儿守的,那时他们的儿子还小,她答应他要替他照顾好这个家,不让这屋子倒,要让烟囱天天有得冒,要过得和别人一样,不让外人看笑话。后来,她承诺的对象,从早死的老伴儿又变成了那犯了事儿的儿子。她多要强啊!一个老太婆,地里的活儿一点儿没落下,猪鸡也喂得比那些六七口人的家庭还上心,别说大过年去别人家讨食了,就连每天早上,她都要争着让自家的烟囱第一个冒烟!
要过得和别人一样好,不让外人看笑话,这几乎成了她的执念。所以她怎么可能去别人家里过年。她得待在这里,不管什么节日,因为她还有儿子,她要替她儿子守着这个家。
“你回去吧,我说了不去就是不去。”姜阿婆作势要关上门,秦域不敢与她强争,只好默默递过一直被他藏在身后的袋子,说:“阿婆,这是我包的一点饺子,可以煮,可以蒸……你尝尝看。”
这次姜阿婆倒没拒绝,接过他手里的袋子后,没道谢,却说了一句,“明天初一,早早带上你家小老四儿来帮我踩门。”
踩门是当地的一种习俗。按规矩,大年初一不宜串门,但童子除外。“踩”与“财”谐音,大年初一童子来家中走动,寓意为这个家带来财气,迎来新岁福运。
当然,也不是随便一个童子都能去踩门,毕竟这可是要给红包的。往年,姜阿婆从不稀罕这事,也不欢迎任何孩子来踩门,每年都独自守着空荡荡的屋子。可今年不知怎的,竟主动开口叫了秦域家的小老四。或许她心里也明白,秦域是真心关心着她。
姜阿婆从不说软话,可这一句却像是松了点口气。
秦域忙不迭应了下来,然后转身回家。
路上,村子里陆续传来一阵又一阵的鞭炮声,此起彼伏,这是准备开饭的意思。
秦域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到家时,贺斗正带着四个孩子在灶房里捣鼓着什么。
“你们在做什么?”秦域走进去,见贺斗已经把汤锅里一整只鸡挑出来,放进提前铺好松针的盘子里,然后又备了饭、酒、茶各一碗,接着点了三炷香,然后连盘子一起递给秦域,“去请神吃饭。”
秦域“呀”了一声,后知后觉,自己差点就把这茬给忘了!
这也不怪他。之前的几个节气,秦大姐都会提醒他,可这会儿是过年,秦大姐要操办的李家事务不比自己少,自然也就没来得及叮嘱他。秦域对这些事又素来是不上心的,毕竟这又不是他家的祖宗,他心里总想着,谁爱拜谁拜去,反正也保佑不到他。
要不是贺斗在,他险些忘了这规矩。
接过盘子,秦域叫上四个孩子跟自己上了二楼。
二楼堂屋是秦家的供房,类似祠堂的地方,只是没那么讲究,一张成年人抬手才能勉强够到台面的供桌,旁边摆着几个插香的香炉、两盏烛台,还有几位已故先人的老照片,这便是全部。照片上的几位老人可能都不习惯拍照,照片上都没什么笑脸,他们望着秦域的目光都是审视和凝重。
这让本就怕鬼的秦域心里直发毛,但他还是强行稳住呼吸,将盘子端端正正放在供桌上,又依着贺斗刚才教的步骤,把饭、酒、茶依次摆好,三炷香插入香炉。他低声说了句“过年了,回来吃顿团圆饭,保佑家里平安。”
四个孩子站在他身后,安静地跪下,这种事她们做过无数次,无需秦域提醒,大的便会带着小的往火盆里添纸钱、引火。
秦域在纸火中缓缓跪下,面上稳重虔诚,但只有他自己知道,此刻他除了觉得这香火气有点熏眼睛之外,心里没什么特别的感受。
年夜饭在六点半前结束,席间,秦域被贺斗强行灌了一口他带来的虎/骨酒,所幸可能是喝得少的原因,除了辣喉咙之外,秦域便没有什么多余的感受,也没过敏。
吃完饭他记挂着还没剪完的视频,要争取在十二点前发布到账号上,就拿着手机躲到卧室里面忙活起来,把厨房收尾的工作全权交接给几个孩子。至于贺斗,则是自己把自己灌醉了,正瘫在堂屋的沙发上睡觉呢。
手机屏幕的光映在秦域脸上,他目不转睛,手指飞快地在几个软件间切换。忙碌到中途,他听见梦玥过来敲门说,要带弟弟妹妹去“大平掌”(村委会门口一块空地,类似于城市里广场活动中心)放鞭炮玩。秦域随口应了一声,然后继续埋头剪视频。
两个小时后,3分40秒的视频终于成功出炉,秦域顺手点了上传之后就把手机扔一旁没再管了。
从房间出来,几个孩子不在,秦域第一时间去堂屋看了看贺斗,发现人睡得正沉,鼾声匀净,便没叫他,而是回房间去抱了一床被子,盖他身上让他继续睡,然后出门找孩子。
这似乎是村子里最热闹的一个夜晚。
烟花声,爆竹声,声声不断,此起彼伏,孩子们兴奋地叫喊撕裂了冬夜的寂静。秦域裹紧外套,走在路上,一束彩色的火光在天空炸开,映亮远处连绵起伏的山峦和他的形单影只。看着地上的影子,秦域忽然想起雪梨前两天去泰国旅游前给自己打的那通电话。当时他建议自己差不多可以开始直播了。
除了拍视频之外,直播来钱也很快。秦域之前一直没开是没想好要和别人聊什么,他没什么才艺,担心自己会很无趣。但现在,他忽然有那么一种冲动,想打开镜头,对着这漫天烟火与寂静山影,和不管是谁,说点什么——不管什么。
于是他掏出手机,点开直播界面,光标在“开始”上停了几秒,而后稳稳按了下去。
同一时间。
孙家的年夜饭刚刚结束。
家里有必须陪老人守岁的规矩,所以今晚不管有什么局,都只能推拒,老老实实在家里扮演孝子贤孙,同时,某个别者还需要扮演好众人谴责的对象。
比如,岩羊。
“大学毕业这四年,除了念了一个研究生,其余时间你都是在玩。你要的自由,家里也给够了吧?”说这话的人是一个长相冷峻的中年男人,眉宇间透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他是岩羊的父亲,孙海成。孙海成曾在部队服役十五年,退伍后进了单位,而后又在娶了某姜姓富商的独生女后下海经常。可能是一生都很平稳顺遂的缘故,孙海成说话向来直来直去,特别是对待自己这个儿子。
见岩羊半天不说话,他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目光如钉子般盯住如没骨头的软组织动物一般瘫在沙发上的岩羊,语气里没有一丝波澜,却压得人喘不过气:“我现在给你两个选择,一,回去继续读博...二,来我公司实习,从基层做起。你自己选”
闻言岩羊眼皮一掀,笑了。
他一笑,周围气氛顿时紧张了起来,紧挨着他坐得是一个八九岁左右,长相白白胖胖小男孩,正是表弟孙瀚瀚。察觉到气氛不对,孙瀚瀚默默握紧了正打着游戏的手机,怯生生地往沙发角落缩了缩,努力祈祷这一触即发的战火千万不要燃到他身上。
“三呢?”
“没有三。”
“哦。”岩羊反应平平。
彷佛什么也没听见一般,不生气,也不再给反应。接下来不管孙海成或者其他长辈再说什么,他也都像没听见一般,自顾自地玩着手里的手机。忽然他脸色一变。手机屏幕亮起,是直播软件的推送——“您关注的主播手扶拖拉机斯基已开播”。
岩羊指尖一顿,随即划开屏幕,直播间瞬间传来杂乱的风声与烟火升腾的轰鸣。
众人视线瞬间被吸引了过来。
可能意识到这样确实不太礼貌,岩羊默默给手机关上了静音。然后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他就这么一边看着这场无声的直播一边听孙海成的训诫,整个人表现出一种“你说你的,我听着呢”的乖巧。
半响儿,他开始表示出苦恼。像是想干什么又像在克制什么,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手机边缘。终于,他深吸一口气,缓缓站起身,抽走旁边战战兢兢的孙瀚瀚手里的手机,低声说:“借哥用用,马上还你。”
孙瀚瀚一愣,刚想反抗,却对上周遭长辈的视线又怂了回去。
“你去哪?”孙海成在身后质问。
岩羊吊儿郎当的走出众人的视线,举起从小表弟那儿抢来的手机,挥在半空。
“上厕所。”
当天晚上,孙家住宅里孙瀚瀚房间里的哭声经久不息。
岩羊小婶敲门安慰,听见儿子用哭得沙哑的声音同自己和丈夫告状,说:“仅哥...仅哥他用我的X音,用我的零花钱给一个开拖拉机的刷了50个火箭炮!”
夫妻二人倒吸一口凉气:“???”
就很离谱!
为了替儿子讨个说法,小叔只得硬着头皮为这区区五千块钱去找岩羊理论。
“你好意思嘛你?连孩子的压岁钱都不放过...”
“我会还的。”岩羊没什么歉意的表示,还反过来谴责他,“还有啊,小叔,你这也太抠了吧!瀚瀚卡里怎么就那么点钱,想我当年在他那个年纪的时候,卡里的零花钱已经够买套房了啊。”岩羊顿了顿,在这时候倒知道念起他老父亲的好了,感慨表示:“这点你还真得学学你大哥。”
孙家小叔:“...”
他随了父母走得学术派,眼下盯着亲侄儿这副云淡风轻却厚颜无耻的模样,整个人气得嘴唇都在哆嗦,想了半天硬是没想出他们孙家怎么就出了这么一个气死人不偿命的混蛋玩意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