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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4、第 74 章(抓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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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市现在的房价动辄千万起,岩羊说自己八九岁零花钱就能买一套房那绝壁是有夸张成分在的。但他母亲作为八十年代富商的独女,家底殷实是不争的事实;父亲孙海成出身书香门第,下海经商亦颇有建树。孙家在这藏龙卧虎的S市虽不算顶尖,但也绝不容小觑。
作为独子,孙海成和姜妍对岩羊有求必应,尤其在钱财上从未亏待过他,以至于19岁前的岩羊,根本不懂“一文钱难倒英雄汉”的滋味。
后来他去了很多地方,山区、藏区,还有西北荒原的牧区,在那些没有信号、缺水少电的村落里,他第一次看见孩子们匍匐在沙地上用树枝写字,浑身脏兮兮,眼睛亮得像星子。说出来可能会有人不信,有些地区的孩子甚至不认识红色票子,因为在他们的世界只有十元、二十元纸币。这让他初步懂得了,原来这个世界上并不是所有人都像自己以及自己周围的人一样在充满现代化的世界里无忧无虑地生活。
可惜岩羊并没有太多崇高的理想,他不想去改变世界,也自认没有那么伟大,他只是希望去改变自己 。
心间有光、眼里有路,保持初心,去看更多的世面,世界的另一面。
这的确令他的灵魂得到了滋养,却也违背了孙海军倾注在他身上的意愿。
读研期间,岩羊和家里摊牌,说自己准备去成为一名职业越野摩托车车手。这在父亲孙海成听来,与“我要去当流浪汉”无异。家族期望构筑的冰面骤然碎裂,孙海成决绝地斩断了他的所有经济来源,连他身上稍值钱的物件都悉数收回。
就连最疼爱他的妈妈和奶奶也第一次没有站在他这边。
“宝宝,极限运动多危险啊,那么高的地方飞下来……万一...”
“除非你改变心意,不然妈妈和奶奶也不会给你零花钱,让你去玩那么危险的东西。”
起初,岩羊对家里的威胁并未太过在意,不给便不给,他一个大男人,难道还能被饿死不成?但现实却是很残酷的。虽然比赛有奖金,但赛车训练、装备、参赛费用像一座座大山压来,他多不容易才维持到了现在,才勉强靠四处比赛攒下一点微薄的收入。这次受伤住院,他花光了所有积蓄,分逼不剩,已经沦落到在X音刷个火箭炮都只能厚着脸皮抢小孩子的压岁钱。
夜深人静,不知道是不是良心隐隐作痛,岩羊蹑手蹑脚地来到堂弟孙瀚瀚的房间。
孙家在孙海成这一辈就两个儿子,老太太不喜欢张扬,住的还是以前大院给分的房,老式二层红砖小楼。每逢年节大家聚在一起,都是长子孙海军一家陪着老太太住一楼,次子孙海波一家则住二楼。
昏黄的走廊灯下,木地板发出轻微的咯吱声。岩羊站在弟弟孙瀚瀚紧闭的房门前,听了听,迟疑片刻,推开门缝,看见弟弟正蜷缩在床上,好像睡着了。
岩羊悄咪咪地走进去,在他床前蹲下,“唉……唉……醒醒。”
孙瀚瀚被他吵醒,迷迷糊糊睁开眼,“仅哥?”声音带着孩童的沙哑,“你怎么来了?”
岩羊连忙“嘘”了一声,抬手捂住他的嘴巴,又松开,起身去关门,“啪”的一声,房间亮如白昼,孙瀚瀚眼睛被灯刺得许久没睁开,好不容易适应了,便见他仅哥坐在他床上笑意盈盈地看着他,旁边还放着一辆车牌为GW2275的摩托车模型。
“Boanerges!”孙瀚瀚眼睛一亮。
这是一台比例1:12复刻的Broughsuperior ss-100 模型。
所谓Boanerges出自圣经,意为“雷霆之子”,是英国考古学家、军事理论家、外交官、作家、军官T.E Lawrence(1888-1935)为其取的名字。
“这是我骑过最丝滑顺畅的摩托车!”Lawrence曾如此评价Broughsuperior ss-100 。
这也是岩羊最喜欢的模型。
喜欢到,哪怕知道它价值不菲,孙海成也不忍心将它从岩羊的收藏柜里拿走的程度。
平时谁摸一下都不行的模型,现在居然就这么完好无损地出现在了自己的房间,孙瀚瀚简直受宠若惊!
“哥,你带这个来我房间是要把它送给我吗?”
岩羊立马抬手就给他一个脑瓜嘣。
“想得美!”岩羊气笑了,不客气道:“不是让你醒醒嘛?还做梦呢?”
孙瀚瀚的胖脸瞬间垮掉,委屈道:“不给我,你拿它来我房间做什么!”
“给你摸五分钟。”岩羊说着,往他怀里扔了一副白手套,语气带着满满的施舍,“快戴啊!不戴可不让你摸。”
“谁稀罕!”孙瀚瀚气得抓起手套想扔回去,却又不敢,最后只能愤愤地摔在床上,带着哭腔控诉:“我才不要摸!拿走——!”
“别哭别哭!”岩羊吓得魂飞魄散,赶紧再次捂住他的嘴,低声下气地求饶,“小祖宗,算哥求你了,别嚎!以后你是老孙家第一帅,我排第二,行不行?不然我喊你哥,我给你当弟?”
孙瀚瀚抽抽搭搭地瞪他:“万开!(放开)”
“放开可以。”岩羊不放心地补充:“但说好了啊?你丫可别嚎了,把你爸招来没事,要是我爸来了,咱俩都得完蛋。”
作为家里真正的小宝贝,孙瀚瀚不怕爸妈,独怕大伯,一听岩羊提起孙海成,孙瀚瀚立马就不哭了,只是仍抽着鼻子,瓮声瓮气地冲他瞪眼:“既然不是送给我,那你把模型放这儿干嘛?耍我好玩?”
“谁耍你了。”岩羊咧嘴一笑,把模型轻轻推到他手边,“哥过来是想告诉你,那五千块钱算哥借你的,你要不信,喏!”岩羊指着床旁边的模型,“哥把哥最喜欢的模型压在你这,等哥有钱了,一定还你。行不?”
“可是我爸说了……”孙瀚瀚有些犹豫,“你的信誉度甚至扫不了一辆共享单车。”
“他那是污蔑好嘛!纯纯地污蔑!”岩羊气的从床上站起来,在房间里来回踱步,“我信誉差?我可是说一不二的主儿!你别听你爸瞎扯,他那是因为我当初不肯跟他读研究生,所以才一直对我有偏见!”
“大不了哥再给你打个欠条!还不上,这模型你放转转上卖了我也不怪你!”
孙瀚瀚默默地看着他,眼里的质疑逐渐淡去。倒不是因为岩羊说的这些话,而是他知道这架模型对岩羊的重要性,既然岩羊肯把这辆模型抵押在这儿,那应该……大概……也许……可能,真的会还他钱吧?
想到这儿,孙瀚瀚情绪已然恢复,又变回了那个,兄恭不恭不知道,但弟一定友的孙瀚瀚。
“那行叭!”孙瀚瀚老实巴交地点着头,对岩羊道:“哥,我信你!欠条就不用了,我们是兄弟!”
岩羊热泪盈眶地看着他。
“好弟弟!”
“你也是好哥!”
“弟!”
“哥!”
两人激动地抱在一起……相拥而泣?
那是不可能的。
只不过是岩羊顺势搂住他的肩膀,声音压得更低,带着几分蛊惑:“既然是好兄弟……那,再借哥点儿钱?”
“嗯?”孙瀚瀚以为自己听错了,猛地推开他,“你说什么?”
不敢置信!
“再借哥点钱,”岩羊脸皮堪比城墙,面不改色心不跳,几乎不给孙瀚瀚反应时间,紧接着说道:“就五千,两千也行!你别说你没有啊,刚刚你妈肯定又给你钱了吧?”
孙瀚瀚瞪大眼睛,又怕露馅,连忙把目光收了回来,一个劲儿地摇头否认,“没……没给。”
“别装了!”岩羊嗤笑一声,说:“我甚至能给来一招时光倒流,还原现场你信吗?”
孙瀚瀚想了一下,摇头,“不信。”
“好,你等着啊。”说完,岩羊便如影帝附体一般,无缝切换到一人分饰三角的角色扮演中。
三角包括,他小叔,他小婶,他弟。
“首先,你小子呜呜呜地哭着说我刷光了你的卡,”岩羊作哭状,“开始你爸妈肯定是不信!”然后他表情突然一收,收放自如,“于是你开始解释,并拿出证据,让他们不得不接受了孙家竟出了我连未成年压岁钱都不放过的败类。”
演完这段开场,岩羊抱着手臂,下巴微抬,得意地问:“对不?”
孙瀚瀚张大了嘴,活像见了鬼:“……对。”
“bingo!!”岩羊打了个响指,“然后你妈就会说……”他语气变得柔和而息事宁人(模仿小婶):“‘唉,算了算了,大过年的,大哥也确实管得太死,阿仅一个大人,身上没点钱怎么行…’”
孙瀚瀚:“……”一模一样。
“但你爸却没那么好说话,他认为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这件事必须找这个家的一家之主,呵呵,也就是我老爸,他大哥,说个清楚!对不对?”
孙瀚瀚:“……”对。
可他哥究竟是怎么知道的?
岩羊无视掉他眼中的困惑,继续给他还原。
把他爸想去找他大伯告状,到被他妈劝住,然后他妈为了安抚他,为了让这件可能会影响妯娌、兄弟和睦的“打赏”主播事件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并主动提出自己愿意贴钱补偿儿子,将整个过程还原了个大概。更难得的是,整个过程中,岩羊不管模仿谁,那语气、那神态,都能学得当事人一个惟妙惟肖。这一连串表演把孙瀚瀚看得目瞪口呆,心里直呼:这演技,不去演戏真是可惜了!
“哥!你太牛了!”孙瀚瀚一脸崇拜,“你简直神了!”他忍不住拍手,眼里闪着光,“你怎么知道我妈会替你给我这个钱?”
岩羊咧嘴一笑,毫不谦虚地点头:“因为我有着专业级的观察力。”
屁!
他心下暗忖,小婶哪里是心疼他,分明是忌惮他母亲姜妍女士。
虽然姜妍女士平时看起来温温柔柔人畜无害,但谁都知道一旦涉及她宝贝儿子,她就没那么好说话了。今晚要是孙海成知道了这件事,他也就别想睡觉,家法伺候都是轻的!这再让心疼儿子的姜妍知道是老二一家去告的嘴,还只为这区区五千块钱,事后还指不定要怎么埋怨呢。
想他小婶一个心有七窍的人,怎么可能会想不到这些。
哼哼~
这种事没必要跟小孩细说,他摆摆手,装作无所谓,随即凑近,声音带着诱惑:“所以——好弟弟,再借哥点钱,行不行?”
**
就在岩羊为几千块钱绞尽脑汁时,几千公里外,秦域也正对着刚刚收到的那一笔“横财”坐立难安。
说来,都怪他刚刚那场只播了十分钟不到的直播。
这是他第一次直播,虽然这段时间他也积累了一定的粉丝基础,但因为没预告,所以直播间的人数少得可怜,弹幕寥寥无几,礼物更是几乎没有。好在他也不在意。他就是临时起意想找个人陪着自己而已。所以在去大平掌的路上,他一路开着前置摄像头,一路走一路哼歌,整个人松弛得仿佛路边的风,自在又随意。
直到他听见屏幕里“咻”的一声……
秦域这才认真看了看手里,页面显示目前他的直播间在线人数15人,弹幕人数2人,打赏人数1人。
一个叫“瀚瀚爱吃鸡”的ID刚刚送出了价值一百元的礼物——“超级无敌火箭炮”。
秦域愣住了。
这谁?
在此之前秦域从未想过,自己随性而起的直播竟会迎来第一笔打赏。秦域盯着“瀚瀚爱吃鸡”的ID,心头一暖,眼眶莫名有些发酸。
一个火箭炮一百块,x音提走50%,他还剩50元,幸福竟来得如此突然吗?
秦域受宠若惊,正要发声感谢榜一大哥送来的礼物时,不等他开口,第二个火箭炮便嗖地划过屏幕,紧接着第三个、第四个火箭炮接连不断地腾空而起,几乎要撑破他那小小的手机屏幕。秦域屏住呼吸,眼睁睁看着那个ID在短短半分钟内,豪掷了五十枚火箭炮。
绚烂的动画特效接连炸开,几乎晃花了他的眼睛。原本冷清的弹幕瞬间沸腾:
“天呐!神豪空降!”
“土豪求包养!爱吃鸡?我天天请你吃!”
估计是真穷怕了,第一次直播就收获如此大方的榜一大哥,秦域第一反应不是“卧槽!我太牛B了!”而是,“md!这一定有诈!”于是他手指颤抖地点开打赏榜单,打开第一名赫然挂着那个熟悉又陌生的ID——瀚瀚爱吃鸡的主页时,他整个人都凌乱了。
男九岁 坐标:S市
九岁……
那不就是小学生?
平台对未成年人打赏没有拦截吗?
意识到事情不对,他猛地将摄像头转为后置,对准自己,语气急切甚至带着一丝慌乱:“小朋友!谢谢你,但未成年人不能刷礼物!这是不对的,你的父母会担心的——”
对方毫无反应。
直播间的喧嚣还在继续,围观了全程的几位粉丝朋友估计也看了榜一的主页,发觉了不对,一时直播间里七嘴八舌都在讨论刚刚来了,又走了的“熊孩子”。
“现在的孩子真厉害,偷家长手机操作得这么熟练!半分钟就刷了五千,要是让父母知道了可不得了。”
“主页上的年纪不一定吧?也许是主播哪个粉丝呢?”
“怎么可能,你去看看他作品,全是小学生吃鸡,技术还菜得一逼。”
“那完了,等着被父母打死吧。”
“绝壁打,五千块,一般人一个月的工资了吧。”
看着弹幕上的热烈讨论,老老实实、循规蹈矩了两辈子的秦域心里那叫一个七上八下,沉甸甸的忐忑与不安压得他不知该如何是好。他攥紧手机,指尖发凉,心想,九岁的孩子,哪来的支付权限?这笔巨额打赏,恐怕就是像这些人说的这样瞒着家长偷刷的。
一想到这儿,秦域猛地掐断直播,手心全是冷汗
。他翻出平台未成年人打赏退款流程,却发现需监护人主动申请。他试着联系“瀚瀚爱吃鸡”,发过去的消息却石沉大海。秦域不得不联系了雪梨。
听完秦域的叙述,雪梨沉默几秒后说:“你是不是太敏感了?平台有风控系统,真有问题会自动拦截。你一个主播,操心这些也没用。”
“我是怕他被他父母打,”秦域握着手机,忧心忡忡,“五千块呢!”
“怕什么?真有问题他家长肯定会联系你啊!”雪梨安慰他,“而且,我觉得你就是自己穷到极致所以无法幻想别人的财富,你说那个孩子定位是S市是吧?你知道S市人均GDP是多少吗?我有一个粉丝,S市土著,14岁就拥有自己的帕拉梅拉了好嘛!”
“14岁考不了驾照吧?”秦域的重点成功被他带偏。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人家有这个实力!”雪梨语气笃定,“你得相信,这世上就是有人生来起点比别人终点还高。九岁打赏五千,在你眼里是天价,在人家可能就跟买包辣条差不多。”
秦域怔住,一时不知该松一口气还是继续担忧。
“行了行了,”雪梨那边显然忙得不可开交,匆匆丢下一句,“别想太多,就当是老天爷送的新年礼物,收着吧。”说完就挂了电话。
秦域盯着手机屏幕,雪梨的话在耳边回响,也对,真有问题人家指定会来联系他的,到时候他再配合处理也不迟。
这么想着,秦域也就没那么紧张了。
**
为这50个火箭炮,秦域从家里到大平掌的时间比平时整整多出了一倍。
不过因为是除夕,聚集在这里的村民还是很多,孩子们穿着新衣追逐打闹,大人们三三两两围坐在一起喝酒打牌,这一天他们卸下了身上的重担,脸上洋溢着难得的轻松与笑意。
周围鞭炮声此起彼伏,空气中弥漫着烟火和硫磺混合的刺鼻气息,远处传来孩童的嬉闹声和此起彼伏的炮仗炸响。秦域看过去,他家梦璇也混在孩子堆里,手里拿着一盒五毛钱的砸炮正要往一个小男孩跟前砸去。
“秦梦璇!”秦域喊她。
“啊!”梦璇被吓得一哆嗦,手一松,砸炮掉在地上没响。她回头看见是秦域,立刻兴奋起来,捡起那颗没响的砸炮,嘴里念叨着“不能浪费”,快步朝秦域跑过来,仰着小脸说:“小爹,你也来玩呀。”
秦域问她要不要回家,她摇摇头,“我还要再玩一会儿,你带小老四儿回去嘛,他刚刚就在找你。”
秦域一听,眼神下意识地在人群中搜寻小老四儿的身影,很快便看见那个矮小的身影正蹲在角落里的一堆碎炮仗屑里翻玩着,他二姐则站在旁边和几个同龄女孩凑在一起说着什么。
秦域巡视一圈,唯独不见老大梦瑶。
他问梦璇:“你大姐呢?”
梦璇一听脸色就变了,低着头小声说:“我不知道,你不要问我。”
秦域一看她这表情就知道这姐俩儿定是有事瞒着自己,正要继续追问,梦璇便溜了。
“反正你们先回家得了,我还要再玩一会儿呢,不用管我。”她跑开一大段后,才扭头冲秦域大声道。
秦域叹了口气,最后看了一眼梦璇跑远的背影,转身朝小老四儿和梦玥走去。
“小爹。”
“嗯。”秦域应着梦玥的话,蹲下身拍了拍小老四身上沾着纸屑的肩膀,问:“要不要回家?”
“要肥家。”小老四奶声奶气地应着,小手紧紧攥住秦域的衣角,一副想得紧的模样。
被人依恋的感觉总能让秦域心头一软,他抱起小老四,随口问了梦玥一句梦瑶的去向。
同样,梦玥的反应也是支支吾吾。
秦域再次肯定了这里面一定有事儿,再次看向梦玥的眼神就变得颇为凝重,他问:“她跟谁走了?”